秋收

入秋已有些時日了，雖說倚靠著八百里洞庭，氣溫卻也談不上降下多少，倒隱隱有些上升的趨勢。

早春播下的希望如今正待收割，平日里冷清的農(nóng)田此刻便也熱鬧起來。轟鳴的引擎聲、稻農(nóng)曬谷的歡笑聲、烈日下被驚擾到的狗的吠叫，為悶熱的早秋添上幾分熱烈。

稻農(nóng)們的熱情并不會因天氣而變化，收完這一季，又要播下新的作物，季復一季，年復一年。

湘楚大地上的作物，一輪又一輪地讓“魚米之鄉(xiāng)”的盛名更加遠播。當六千多年前的城頭山先民插下第一株稻種，便將生活的煙火透過歲月，綿延到今日。

秋收的季節(jié)倒也并不是完全順風順水。南方的早秋，是一個性情捉摸不透的孩童。興許半日前尚是萬里無云，一袋煙的工夫，卻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雨勢不大，時間亦短。不過便是這幾息的銀絲，足以調動全家老小齊齊上陣。待大家手忙腳亂地收拾完晾曬的稻谷，那孩童興許又眉開眼笑了。

如此見得，江南的煙雨倒不完全像古今諸多大家筆下端莊溫婉、步步生蓮的女子。至少，在秋收農(nóng)忙時節(jié)，的確沒什么撐上油紙傘、在青磚石瓦的街巷里彳亍的閑情雅致。

說是早秋，倒像是夏的延長線。

若是勤快得緊，早些起來，去田里的路上大抵是能見到云際絢麗的織錦的。趁著知了尚未開嗓歌唱的時間，與那太陽爭著搶著干完半日的活計。

不多時，羲和便也駕著車，施施然撥開云層，開始一天的工作。約莫十來點鐘，眾人陸續(xù)回到家中，炊煙縷縷升騰，煙火氣也就慢慢蔓延開來。

最炎熱的時候，總歸是要歇息的，一柄蒲扇伴著一杯不知名茶葉烹煮的茶水，或坐或躺，為稍晚時候的勞作養(yǎng)精蓄銳。不過，正值暑假，偶爾也能從幾戶人家聽見孩子的嬉鬧聲和大人們的呵斥聲。

正午的鄉(xiāng)村，比起夜晚來，倒更靜謐些，只是那眩目的陽光伴著四十余攝氏度的高溫，和似水的月華差別不小。

臨到黃昏時分，人們互相打過招呼，便從各家各戶搬出小凳，或卷著煙，或端著碗，也有散步到此的，并不固定。你只用隨性地尋個寬敞的樹蔭，圍成一圈，便可講起天南海北的事來。

這時，田間的活計并不如前些日子那樣繁重，眾人倒也樂于這難得的閑適?；馃圃谶@樣的日子倒是常見，金紅的霞光被掰碎成磷粉，撒在人間，那色彩濃得化不開，世間的一切，此時恰像幅油畫。

早些年技術尚未如此先進，收割稻谷是項體力活兒。輪著哪家收谷，早早地便同四鄰八舍約好，帶上鐮刀，戴著草帽，在田間一干就是一天。

待收割完成，便踩著那被歲月剝蝕嚴重的木制腳踏脫谷機，將穗子上的稻粒脫下，曬在自家的打谷場上，遠遠望去，像一片金色的海，沒有帆，也沒有浪。

主人家在這天一般會起個大早，去集市買上幾斤肉、幾瓶好酒，也不用挑什么地方，就在平日聊天的空地，支起一張圓桌，擺上酒菜，便是一頓豐盛的答謝宴。吃完飯，大家三三兩兩地收拾完場地，便又開始聊起來，興許是村頭某戶人家添了孫子，也許是今日肉價上漲了幾塊，也沒個固定話題，只是說著生活的細小碎片，隨性而已。

對孩子們來說，秋收倒算得上是好時光了。大人們忙于收割，孩童們也就沒了平日的約束，個個都似那出籠的鳥兒，極自由地從村頭飛去村尾。

他們三五成群，摸魚捉蝦，下河游泳，只是玩得要留心些，若是被長輩抓著，免不了一頓訓，嚴重的還會受些皮肉之苦。較之于在房間里老老實實地待上一整天，他們更愿意趁著家長不注意偷溜出去，即使昨日才挨過罵、受過打。

一輩輩人在如此循環(huán)往復中成長又老去，洞庭湖水波光粼粼，三江一水奔騰匯入長江。在這片土地上勞作的人民，始終懷著對自然的敬畏，穿越戰(zhàn)火，駐足于和平，將自己的心血和汗水澆灌給腳下這片厚重的大地，耕織出名為歷史的畫卷。

從屈原揮毫寫就《九歌》開始，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也為人知曉。后來千年風雨，造就“惟楚有才，于斯為盛”的盛名。陶淵明不過三百余字，就寫盡這片土地上人民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勞樸實的莊稼人，用他們的勞動，為這八百里云夢澤冠上了“魚米之鄉(xiāng)”的美譽。

一河一江，孕育了璀璨的中華文明。三十四省人民，或在平原，或居山林，或游牧草原，以人力開墾腳下這片土地，讓文明生生不息，讓萬家燈火長明不滅。湘楚人民，亦是其中一部。億萬人民，用希望和汗水寫成一封傳承萬年的家書，將刻入骨子的勤勉代代相傳。

今夜倒是比往日更加涼爽，晚熟的稻種長勢也是極好的，穗上凝著粒粒豐收的期望與希冀，水中隱約得見幾顆稀疏的星星閃動，月華似練，輕籠著山林、江水與月下乘涼的稻農(nóng)。

田間的蛙鳴奏得更響了，今年當是豐年。

（責編/李希萌 責校/袁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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