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尾振動（組詩）

馬，行走的燈籠

高頭大馬，向低處的野花垂首

向低處的野草和野風(fēng)

野曠天低，埋沒了它

藍(lán)天藍(lán)得像遠(yuǎn)方之誘惑，越來越藍(lán)

藍(lán)天下跑過新鮮的風(fēng)和

無名花草

許久許久，才有一匹小青馬

輕輕越過彎曲的柏油路，它渾身豁亮

蹄子撥響

碎石頭

草葉的腥甜，和無所不在的遼遠(yuǎn)

當(dāng)它發(fā)出

長嘶

坐在草原中央：這個失語的牧人

一動不動

風(fēng)吹過來，風(fēng)把所有時間吹滅

記憶的火焰搖晃一下

又搖晃了一下

落日

河流在遠(yuǎn)處懷著利刃要把

黃昏的光芒收割

之前平房

之前樓房

之前是洶涌著虛空的大道

站在山頂眺望

巨大的風(fēng)車在旁邊的山坡上

慢慢旋轉(zhuǎn)

空氣合唱出內(nèi)心的電波

通向昏暗的角落

為什么擁有這樣少

卻感覺這樣多

當(dāng)光線減弱了瑰麗

我們，礦山一樣沉靜

仿佛真理的野馬群涌入

空蕩蕩的胸懷

琴聲悠揚(yáng)

夜色，流過牛羊的膝蓋

拉扯嘶啞的流水

馬的眼睛在水里眨動

失眠的牧人長出魚鱗

失眠的牧人長出犄角，頂一座石頭山

失眠的牧人長出鳥的翅膀

飛過七座草原

每座草原都生長療傷的藥草

每種藥草都能治愈

遼遠(yuǎn)、行色匆匆與孤獨(dú)

夜之懸崖，夢境一樣高聳

夜之灰燼永恒一樣深遠(yuǎn)

夜色流過，馬尾振動

野花淹沒了野花

一條河流慢慢流入了曲折

一條河流慢慢流入無垠

望星空

——贈一杭

星子，密集著出現(xiàn)

在越來越深的暗夜

白石門的山道上

仰望者只剩一陣咕噥

攏住流星的驚訝

這迷人的時辰，天空

垂布宏大與神秘

壯麗，籠罩心懷

你談到了人子

像書籍忽然翻開火焰前夜

大地也是這樣昏暗

人，也是這樣

露出兩只驚懼的眼睛

高于漆黑的頭頂

山谷將凹陷成野史

生長遺忘。我們將

回到各自的房間

用鑰匙在玻璃上劃出

刺耳的噪聲

讓世人聽見銀河

浩瀚，席卷而至

私人的時間

亦可以不朽

一只小喜鵲

——贈小青

輕，也含著損毀

像這只喜鵲

跳上梧桐，法國的葉子就落下來

誤傷了許多

晨練的人。它鳴叫一聲

萬物安靜

時間被消磨

遠(yuǎn)古集中于滴水。而滴水

正在穿石

從輕里走過日光的馬群

也走過松鼠，更小的是螞蟻

爭搶棗花里的白天

各有各的活法，一種不能否定

另一種。輕，與重相等

它們共同掌握完美的天平

平衡左和右

它們以同樣的空無稱量這塵世

以謙卑贊美，冷觀匆忙的投影

偶爾加入些微風(fēng)拂面

偶爾灑下清醒的體液

構(gòu)成雨水，構(gòu)成沸騰的河流

晨興

時間環(huán)繞著他

風(fēng)物也是舊的

許多年前未聽見的話語

在重復(fù)自身

心跳，也是舊的

一場舊的叛亂加劇

在老街上徘徊

空氣也是舊的

窒息的感覺脫落了

暗綠的漆。舊人

依然年輕，充滿痛苦

像血注入干涸的玻璃

舊日子冷靜下來

一抔灰，隨風(fēng)飛散

夜晚是舊的，星月交輝

黎明還很遙遠(yuǎn)

那時候太年輕

身體又太古老

只有很少的一部分

是我自己

重量

抱著箱子的時刻很輕

像抱著一箱白云

打開，整個房間

充滿了清氣

堆滿雜物的工作室

煥然一新

——箱子空了

這運(yùn)送心靈的

素樸的車輦

到達(dá)眼睛的中轉(zhuǎn)站

物品，一件一件

擺上栗色的桌面

沉默在沉默的名字里

組織神秘的樂曲

在語言的樂器中磨礪

那些銅、竹和骨

獨(dú)立又精湛的演奏

找回了熱情的秩序

烈日灼心，或者

山根下著微雨

一場疾病帶來厄運(yùn)

或者……這些……

增加著心靈負(fù)荷

改變著原子的結(jié)構(gòu)

一顆死去的星體

發(fā)出的光芒

對照這短暫的一生

也是永恒的造物

一粒塵土可以埋我

一粒塵土也能

將世界淹沒。而此刻

雙手翻動語言

如撫摩智者的方碑

在夢中捕獲豐富的現(xiàn)實(shí)

那超脫具體的抽象

那稱量抽象的實(shí)體

抱著箱子的時刻很輕

但內(nèi)里的神圣

無法估量！兩座山

七座大海，一個銀河系

比它更輕，為何

步履卻這樣輕盈？

像孩子得到心儀的獎賞

狂喜減輕了等待的漫長

我在古老的樹林邊

徘徊，一點(diǎn)兒也不著急

雖然下午的天光暗了

黃昏將至，暮色

就要升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