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岳陽樓記》建筑描寫看士文化終極“意境”

摘 要 《岳陽樓記》是中國古典散文名篇，范仲淹在描寫建筑物過程中呈現(xiàn)出的士文化終極“意境”，抒發(fā)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士人精神。這種精神直到今天還熠熠生輝，超越時空界限影響著無數(shù)中華兒女。

關(guān)鍵詞 《岳陽樓記》 士文化 審美意境 建筑描寫

《岳陽樓記》是范仲淹散文代表作，其文學(xué)價值與精神境界光照至今。《岳陽樓記》作為一篇寫景散文，其建筑描寫十分獨特，全文對岳陽樓不著一字，卻在文中蘊藏著極為深厚的士文化建筑審美“意境”。

一、切入山水畫：反套路寫作，以“虛”引“實”

范仲淹《岳陽樓記》名留千古，為后人描繪出一幅浩浩湯湯的“岳陽樓大觀”，但他寫這篇文章時，并未親眼見到岳陽樓的景象。巴陵郡太守滕子京送來《洞庭湖晚秋》這幅山水畫后，他僅僅是憑著想象就寫出這篇千古名文。

1.“虛境”帶“實境”，創(chuàng)精神棲息空間

范仲淹寫作《岳陽樓記》的時間是慶歷五年（1045），正值“慶歷新政”失敗，他的治國理想遭受前所未有的打擊，自請出京遠(yuǎn)離朝堂紛爭，先他一步被貶謫到巴陵郡做太守的滕子京，請他為重修岳陽樓記文。慶歷六年（1046）這篇文章誕生，開篇點出“作文記之”的原因，以“政通人和，百廢具興”來評價滕子京的功績，交待重修岳陽樓的契機(jī)。岳陽樓作為湖南岳陽的士文化代表建筑，始建于三國時期，毗鄰洞庭湖，歷來是途經(jīng)岳陽的名流文士必經(jīng)之地，因此也得到文人騷客的關(guān)注。文中記載的“刻唐賢今人詩賦于其上”，描寫的正是岳陽樓千古知名的魅力，被貶謫的官員看到“氣象萬千”的岳陽樓景致，也會產(chǎn)生各自不同的“覽物之情”。從“前人之述備矣”這一句可知，范仲淹早已熟讀過關(guān)于岳陽樓的前人文章，在腦中對這座千古名樓是有相當(dāng)熟悉的印象的，再看到滕子京送來的《洞庭湖晚秋》這幅山水畫，虛境在他心中猶如實境，仿佛他也登上了岳陽樓，看到千年來無數(shù)“遷客騷人”登樓的景象，有感而發(fā)。

2.“實境”引“意境”，品兩字關(guān)情美韻

晚清著名文學(xué)家竇垿撰寫“岳陽樓長聯(lián)”共102字，是以《岳陽樓記》為本，全聯(lián)如下：一樓何奇？杜少陵五言絕唱，范希文兩字關(guān)情，滕子京百廢俱興，呂純陽三過必醉。詩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見古人，使我愴然涕下；諸君試看，洞庭湖南極瀟湘，揚子江北通巫峽，巴陵山西來爽氣，岳州城東道巖疆。潴者，流者，峙者，鎮(zhèn)者，此中有真意，問誰領(lǐng)會得來。

竇垿認(rèn)為的范仲淹“兩字關(guān)情”是哪兩個字呢？通讀《岳陽樓記》全文，我們總結(jié)出是“憂”“樂”二字。在這篇文章中，范仲淹的理想是通過對“實境”的描寫引出的，涉及士文化建筑滲透的儒家思想。儒家主張文化“道統(tǒng)”，始終將天下興亡作為自己的責(zé)任，由此形成的士族階級就是這種思想意識“道統(tǒng)”的繼承人，追求精神品格的極致所在。范仲淹作為“士”的代表人物，他與歷史上的士族階級有著同樣的追求，在表達(dá)其抱負(fù)時會通過“實境”來傳達(dá)思想“意境”。劉禹錫提出“境生于象外”，也同樣說明士文化追求的“意境”是“境”與“象”的融合。范仲淹以山水畫“虛境”帶出巴陵勝狀的“實境”，轉(zhuǎn)而將“實境”推向“意境”，表達(dá)自己“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士人精神。

二、避開建筑物：找準(zhǔn)新視角，以“湖”代“樓”

岳陽樓自古以來就有著“天下奇樓”的美譽(yù)，少不了歷史上文人墨客的詩文推廣。面對前人對岳陽樓的描寫，范仲淹別出心裁繞過岳陽樓本體，將視線放在與其毗鄰的洞庭湖，好像他真的登上岳陽樓，眼前是一幅徐徐拉開的樓上景象。

1.境象融合，虛實相交

自古以來湖南岳陽是連接南北各省的交通要道，貶謫官員或士族文人途經(jīng)此地，多會有感而發(fā)。正如《岳陽樓記》中所寫“登斯樓也”，面對不同的“覽物之情”，或“感極而悲者矣”，或“喜洋洋者矣”。文中二、三、四段都是專注于寫洞庭湖的景象，因范仲淹并未到過岳陽樓現(xiàn)場，因此這部分景物描寫皆為虛寫，但面對不同景象的心境卻是真實的。然而，我們可以通過他對洞庭湖自然風(fēng)光的描寫，感受到岳陽樓的雄奇?zhèn)グ?，登樓遠(yuǎn)望可將洞庭湖盡收眼底，既能看到“淫雨霏霏”下的“日星隱曜”“山岳潛形”，還能看到“春和景明”時的“長煙一空”“皓月千里”。范仲淹筆下的“檣傾楫摧”“商旅不行”和“沙鷗翔集”“錦鱗游泳”都帶有極為明顯的自然特征，讀之恍如站在岳陽樓上，似乎眼前看到了“浮光躍金”“靜影沉璧”，耳邊聽到了“漁歌互答”“虎嘯猿啼”。這樣一來，寫景部分又是真實的，而他心中的“憂讒畏譏”“心曠神怡”則成了心境的虛寫。在“境”與“象”的融合過程中，虛虛實實，交替互換。

2.感物興懷，超越自我

《岳陽樓記》不同于一般“樓記”，避開岳陽樓本身，轉(zhuǎn)而描寫洞庭湖景致，在新的視角下抒情、言志，側(cè)面烘托岳陽樓的偉岸雄起，這種獨特的視角和新穎的立意，讓范仲淹這篇散文超出以往的感物興懷之作，將記事、寫景、抒情、議論融于一體，僅用386個字便寫出超越景象的終極“意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是范仲淹追求的“古仁人之心”，與“感極而悲者矣”和“其喜洋洋者矣”都不相同，“是進(jìn)亦憂，退亦憂”，因為這些“古仁人”與他一樣，“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yuǎn)則憂其君”。始終保持著一顆憂國憂民的士人之心，有識之士要保持超越個人榮辱的境界，不因外界的自然景觀變化而擾亂自己的內(nèi)心。從思想境界來看，與莊子《逍遙游》中的“舉世譽(yù)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有異曲同工之意，而莊子應(yīng)該正是范仲淹推崇的“古仁人”，不因小我一時得失而憂傷得意，不受外界景觀影響內(nèi)心堅定信念。即便是感物興懷，也能以天下為己任，超越自我的榮辱得失。

三、蘊藉士人情：承接古人意，以“樓”言“聲”

學(xué)習(xí)《岳陽樓記》后，我們發(fā)現(xiàn)儒家士人追求的終極理想就是“平天下”，正如《禮記·大學(xué)》所言，“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士人追求的是天下均平的社會環(huán)境，居于“廟堂之高”的范仲淹“憂其民”，希望為底層民眾帶來更好的生活。范仲淹推行的新政極大地動搖了統(tǒng)治階級既得利益，也導(dǎo)致他被政敵攻擊，不得不遠(yuǎn)離廟堂，但也因此成就了這篇千古名文。

1.念士人精神，思教化之法

2015年，國務(wù)院辦公廳發(fā)布《關(guān)于全面加強(qiáng)和改進(jìn)學(xué)校美育工作的意見》強(qiáng)調(diào)，美育將審美、情操、心靈等層次的教育歸于一統(tǒng)。新課標(biāo)對語文教學(xué)的深化表現(xiàn)之一，就在于通過美育感性力量來培養(yǎng)學(xué)生和諧審美情趣，以達(dá)到更高的素養(yǎng)水平?！对狸枠怯洝肥浅踔姓Z文教材中選編的以建筑物之美來展現(xiàn)審美教育的課文，目的是觸發(fā)學(xué)生的審美情感，促進(jìn)學(xué)生領(lǐng)會審美意境。在這篇文章中，范仲淹以其超出“遷客騷人”的士人精神，探索超越小我榮辱的教化之法，得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結(jié)論。自古以來，“士”代表著知識分子階層，士人一向?qū)鞒惺篱g教化作為責(zé)任，積極參與社會變革；另一方面，作為精英群體，士人享受到良好的教育，但卻很難超越自我眼界。范仲淹的《岳陽樓記》之所以千古留名，正是因為其中蘊藏著的深厚的無我境界。而與這種“無我境界”相得益彰的，是這篇散文的寫作手法。陳師道有言：“范文正公《岳陽樓記》，用對語說時景，世以為奇?！痹谶@篇文章中，作者采用大量的排比、對偶，情感鋪墊層層疊加，在最后將自己“微斯人，吾誰與歸”的惆悵噴薄而出。

2.士文化精髓，文正公意境

中國古典建筑的重要組成部分就是亭臺樓閣，這些設(shè)計精巧的建筑物在數(shù)千年的發(fā)展中逐漸融合實用性和裝飾性雙重功能，在向人們提供使用、休息之用時，還能為人們帶來賞心悅目的精神享受。歷史上的文人騷客每到一處名勝，都喜歡留下自己的筆墨，既是借助建筑物來提高自己的名聲，也成為建筑物名留千古的重要原因。中國名樓的名聲離不開文化士人的筆墨加持。在范仲淹以前，岳陽樓就是文人們的聚集地之一，但隨著《岳陽樓記》的橫空出世，士文化被拔高到新的層次——“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范仲淹謚號“文正”，他代表的北宋士文化精髓，將士人氣節(jié)與國家興衰、百姓安居融為一體。只有真正以國家榮辱、民族振興為己任，才能在“廟堂之高”和“江湖之遠(yuǎn)”都不忘初心。

古代建筑本身孕育著深層次的審美教育價值，要讓學(xué)生體會到古典散文作者的精神內(nèi)核，必須通過對建筑審美情趣的感性傳遞才能實現(xiàn)。初中階段語文教材選取建筑物類古典文章的目的，不僅是培養(yǎng)學(xué)生的審美思維，更重要的是能通過建筑審美價值的體驗，感知作者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和歷史背景，通過文章中的建筑描寫去探索士文化背景下的審美“意境”?！对狸枠怯洝肥欠吨傺椭匾纳⑽拇碜?，也是后世了解他精神層次的重要作品，他一生可謂毫無瑕疵，完美有如圣人。不論是個人道德品行，還是文學(xué)素養(yǎng)、治國能力，以及他高尚的境界情操，都是后世士人階級推崇和效仿的標(biāo)桿。范仲淹以“憂”“樂”二字統(tǒng)領(lǐng)他的精神境界，向世人展示他的“古仁人之心”，北宋士文化精髓在他身上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朱熹稱他為“有史以來天地間第一流人物”，他的思想境界是中華文明史上寶貴的精神財富。

[作者通聯(lián)：甘肅張家川回族自治縣

梁山鎮(zhèn)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