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豬菜的女孩

1

天氣晴朗，幾片白云貼在天幕上，棉絮般綿軟。熱烈的陽光灑向河面，碰撞到水的波紋，反射出閃爍的光亮，晃得桂花瞇起眼睛。小河橫在面前，曲曲彎彎向南爬去，水流寬不過一丈，深不過膝，嘩啦嘩啦流得歡快，給安靜的兩岸樹木、雜草、沙灘增加著活力。沙灘上生長著一人多高的柳條子，密密麻麻的。沒有生長柳條的白色沙地上，有吃魚的鳥奔跑、鳴叫。趙家灣村和小王莊以這條河為界，河這岸是平展展的土地，被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圍著，河那邊幾里地外，棗山挺拔，山頭上有針一樣的桿子直插云天，是和星星月亮搭關(guān)系嗎？

村莊的房屋、園子和街道，都深深地印入了桂花的腦海。她經(jīng)常望向村外，想象著遠方有什么景致，向往著走出去看看。

媽媽從田里干活回來，經(jīng)?？钢焕╳àn）兒，拉拉蔓兒上開著粉色的花，摻雜在綠色的拉拉蔓兒里，特別新鮮。豬愛吃這種植物。

周末一大早，媽媽對桂花說：“你寫完了作業(yè)，上山幫我掠拉拉蔓兒，豬凈吃糧食不行，也得吃菜。”

所謂的上山，是村里人的統(tǒng)稱，所有的田野和田地，都在山坡子上，只要到村外，就叫上山。桂花以為掠拉拉蔓兒算不了什么事，這種野菜漫山遍野都是，一頓飯工夫，就能掠一筐。到了山上，她才知道并沒有想得這么簡單——村莊近處的拉拉蔓兒，都讓人們掠光了，要想掠滿筐，就得走得更遠，她就這樣來到了河邊。河對岸是小王莊的地界，趙家灣的人一般不過河掠拉拉蔓兒。但既然沒人去掠，拉拉蔓兒一定遍地都是，很快就能掠一筐。

桂花站在河邊想：大人們不敢去掠，我一個小孩子，更不該動這種心思。

可是，看上去，對面的地里沒有人，小王莊離這兒三四里地，沒人會看見，過去快掠，掠滿筐就返回河這邊，媽媽見我這么快就掠回一筐拉拉蔓兒，會不會夸我很勇敢？

小河雖然不寬，河床卻有半里地，是洪水沖刷而成的，白色的沙子升騰著熱浪。越過河床就是耕地，離耕地約一里地處有個瓜棚，瓜棚背面晾著一件小褂兒，沒看見人，也許看瓜的老頭兒正在棚子里睡覺，老頭兒不管閑事。瓜地南邊有一片楊樹林，密密麻麻的，如果有小孩子藏在里邊，絕不會待這么久。

桂花將藍布褲子挽起來，又脫了媽媽給她新買的黃膠鞋，裝在筐里，下了河。

河水涼涼的，猶如棉花輕輕地蹭著皮膚，身上的燥熱被從腳下輸送上來的涼意沖淡。小魚在水里面游逛，尾巴急速地左右甩動，忽左忽右，走走停停，它們的生活真悠閑呀！

桂花翹起腳來，試探著往河里踩，踩到尖銳的石頭就抬起腳，遇上圓潤的石頭就踩下去，一步一探，小心謹慎，慢慢朝河那邊走，終于挪到了對岸，繃緊的胸口松了一口氣。

桂花坐在沙子上，用河水涮了腳，穿上鞋，走過干燙的沙子，來到耕地邊上。

這里的草地長著老牛筋兒、小白蒿兒、豬耳朵、莠子草等，拉拉蔓兒只有稀稀拉拉幾棵，還趕不上自己村周圍的拉拉蔓兒厚呢。耕地垅溝里都是稈粗葉寬的紅苗谷子，垅背干凈，沒有拉拉蔓兒，怪不得沒人在這兒掠拉拉蔓兒呢！

桂花不甘心。既然過來了，就往里邊走走，或許地里邊的拉拉蔓兒厚呢！桂花邊搜尋著拉拉蔓兒，邊朝前走，還要提防著哪兒鉆出人來。走著走著，桂花站住了。她已經(jīng)來到瓜棚的近處，這才看清瓜棚背面的陰涼處不是晾著的衣裳，而是一個身穿白褂子的男孩兒，正倚著棚子看書呢。男孩兒腦袋圓大，半截黑褲下露出的大腿粗壯。桂花想，他的年紀應(yīng)該比我大，能看那么厚的書，文化挺高呀！我要是念到他那個年級，也能認識好多字，也能像他那樣看書。

眼下桂花想，一定不能被人看見。如果男孩兒發(fā)現(xiàn)桂花進入他們村的地界，也許會惱的。桂花決定趕緊往回走?？上н€沒等她轉(zhuǎn)身，男孩兒就聽見了動靜，抬頭正好看見她。男孩兒顯然也沒想到這里會有其他人，不由得愣住了。

反正逃不掉，桂花索性大起膽子，問：“你看我干啥？”

男孩兒反倒慌張起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你、你、你啥時候來的？從哪、哪、哪兒來的？來、來、來干啥？”

男孩兒的驚慌失措，讓桂花踏實了很多，她忍住笑，故意學(xué)男孩兒說話：“我、我、我剛來，是從、從、從趙家灣來的，來、來、來掠拉拉蔓兒?！?/p>

男孩兒被桂花逗笑了，舒一口氣，放松了心情，又問桂花：“星期天都是我?guī)臀野挚垂系?，咋沒看見過你？”

是看瓜地的呀，那就和我掠拉拉蔓兒沒關(guān)系了。桂花暗自慶幸，回答說：“我這是第一次來。”

她又看著男孩兒手里的書，好奇地問：“你看的什么書？”

男孩兒看看手里打開著的書，說：“是我們學(xué)的課本，我在背古詩?！?/p>

“你背幾句我聽聽?！惫鸹▉砹伺d趣，有意考考男孩兒。

男孩兒有點靦腆，低頭快速看了一眼書，紅著臉背起了白居易的《憶江南》：“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之后又背了一首張志和的《漁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p>

桂花聽不懂，她的課本上沒有這兩首詩。男孩兒的知識比她多，這讓她很羨慕。桂花又問男孩兒：“你背的是什么詩？”

男孩兒說：“唐詩?！?/p>

桂花問：“背這個干什么？”

男孩兒說：“老師讓背下來，星期一上課時檢查?！?/p>

桂花想，我要是也會背這些古詩該多好，不由得嘆息。

男孩兒問：“你念幾年級呢？學(xué)過詩嗎？”

桂花才剛上學(xué)，沒學(xué)過這樣的詩，男孩兒問到了桂花的心痛處。桂花不高興地說：“甭管我念幾年級，反正你這幾首破詩我也會背——我得掠拉拉蔓兒去了！”

桂花轉(zhuǎn)身走向瓜地旁邊的玉米地，玉米的秧棵下拉拉蔓兒很多，可能靠近瓜地，沒人來掠，她有些欣喜，飛快地掠起來。

男孩兒沒再提唐詩，只是問桂花：“用我?guī)湍懵訂?？?/p>

桂花頭也不抬，干脆地說：“不用?！?/p>

男孩兒又專心看書了。

2

太陽升高，天氣越來越熱，桂花的小褂濕了，貼在背上，頭發(fā)一縷一縷的，粘在臉上。拉拉蔓兒裝平了筐，拎著很沉，桂花就放下筐掠，她要掠尖尖一筐，來一回不容易呢。

一塊云彩遮住太陽，大地暗了，周圍涼快起來。風不知道什么時候刮大了，北邊隱隱傳來了雷聲。等桂花終于掠出尖尖一筐，才發(fā)現(xiàn)周圍早變了天。天空那么黑，村子的方向盡是白茫茫的雨幕，遮住了群山。

是暴雨！桂花一驚，心像被一根繩子纏繞收緊，既緊張又害怕。

此刻，雨把天和地連上了，已經(jīng)移過村莊，向河岸逼來。桂花來不及跑回村子，只能先就近找地方避雨。她環(huán)顧四周，望見南邊那片楊樹林，決心去那里暫避。她準備回身拿筐，卻抓了個空。抬頭一看，男孩兒正拎著她的筐朝瓜棚里跑。桂花著急了，筐被人拿去，回家怎么跟媽媽交代？桂花嚷：“站住，把筐放下！”

男孩兒回過身來，朝她招手，指了指瓜棚，高聲喊：“來雨了，快到瓜棚里躲雨！”說完，飛快地鉆進了瓜棚。

雨近了，嘩嘩聲鋪天蓋地。桂花本能地跑近瓜棚，卻猶豫該不該進去。男孩兒把她的筐放進瓜棚，接著鉆出來，伸手把桂花拉進棚子，他自己則頂著一塊塑料布跑了出去，順著田埂穿過瓜地，朝南邊的樹林子奔去。

桂花站在瓜棚里，似乎明白男孩兒的用意，他是把瓜棚讓給了桂花。

瓜棚很小，也很簡陋。這里除了鍋碗瓢盆，還有個土坯搭的炕，炕上鋪著挺厚一層干草，草上還有一床羊毛氈子，一套卷著的行李，行李上搭著一件白茬羊皮襖?？坏囊活^用干草堆成靠墊，另一頭放著一個木頭箱子，箱子上有一個自制的木條書架。箱子的木板之間縫隙很大，隱約能看見里面是書。桂花看看書脊，是小學(xué)課本和一些練習冊，還有一些講農(nóng)業(yè)技術(shù)和如何種瓜的書。

雨大了，棚頂被雨點砸得啪啪響。從半敞開的門口望出去，田野被雨霧遮蓋，密集的雨點把瓜秧砸得東倒西歪。男孩兒呢？蹲在一叢茂密的樹下，塑料布撐在頭上的樹枝上，手里拿著那本書，正望著白茫茫的田野。

桂花很感激男孩兒，覺得這個男孩兒是善良的。她突然很想把瓜棚還給男孩兒，寧可自己站到雨里，澆成落湯雞。

暴雨來勢兇猛，去的也快，十幾分鐘后就向南移走了。大雨過去，小雨還稀稀拉拉地下著，天上烏云翻滾，看不見太陽。桂花拿不準現(xiàn)在是啥時候了，可能快到晌午了吧？這樣的天氣，又這么長時間不回家，媽媽會著急的，她得趕緊走。

直接走，桂花過意不去，她想留點拉拉蔓兒表達謝意?？赡泻阂强床簧线@玩意兒咋辦？但讓她留別的，她又實在沒有。桂花暗自糾結(jié)，覺得還是算了，她想著男孩兒不會計較的，便挎著筐走出瓜棚。

男孩兒還站在樹林子旁邊，往天空張望。桂花挺胸抬頭，故意不去看他，踩著泥濘的土地走向河邊。

桂花離河還很遠，就聽見前方傳來隆隆的響聲，像是千萬頭牛在低吼，大地隨之震顫。發(fā)洪水了？桂花心里有些慌，但又抱著僥幸，她抬起腿，拼命向河邊奔去，腳下“啪啪”地響，身后飛起了泥點子。

跑到近前，桂花看到北方有一條半里地的白帶子，閃閃放亮，浩浩蕩蕩向南沖去，吼聲似雷，震動心魄。真的是洪水！桂花覺得完了，這樣的野外，沒處住沒吃的，該怎么辦？她得回家，她要去找媽媽！

河水高漲，十分渾濁。河面漂著羊糞蛋子、枯枝爛葉，還有拔下根的大樹、死羊和一些看不清的東西，隨著波濤一閃即逝。震耳欲聾的響聲使桂花失去了理智，她先是頭昏眼花，一點點看慣了兇惡的濁浪，熟悉了，麻木了，也就不怕了。她挑了一段寬緩的河床，脫了黃膠鞋，掖進筐里，小心翼翼地探腳下河。

河水并不急，圍繞著她的腿向下游去，不緊不慢趕它的路。桂花越往前走，河水越深，流動得越急。桂花眼睛也昏花起來，浪頭上下起落，像一條粗長的繩子攏住了她的大腿，巨大的力量往下游拉她。她堅持走了三分之一，前面三分之二是正河床，水深浪高，分外兇猛。桂花膽怯了，終于停下腳步。

3

這時，天空的烏云漸漸稀疏，幾縷陽光露了出來，已經(jīng)正午了。桂花突然望見河對岸有人朝河邊走來，雖然看不清來人的面孔，但從走路的姿勢看，桂花覺得那就是媽媽。她想，一定是媽媽等不到我，擔心地出門找我，不行，我一定要回去……

桂花深吸一口氣，還想向前走。她剛要抬腳，突然察覺背后有人在喊叫，回頭一看，竟然是男孩兒！男孩兒費力地邁著大步，好像還在大喊什么，可這次，河水聲蓋住了他的聲音。

突如其來的暴雨和洪水讓桂花頭昏、心慌，她從未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情。看著著急的男孩兒，桂花突然感到很害怕，也顧不上前面是濁浪滔滔的洪水，下意識地朝前奔跑。水已經(jīng)沒過她的膝蓋，筐也進水了，挎不動，桂花只好把筐放到水里拖著走。沒走幾步，筐就變得死沉死沉。她這才醒悟，筐和拉拉蔓兒都會吸水??！桂花提不起筐，急得直冒汗。男孩兒趁機撲上來，抓住了筐。

桂花又急又氣，朝男孩兒大吼：“你要干啥？”

男孩兒也大聲吼了回去：“你過不去的，快回來！”

男孩兒一手拽筐，一手抓住桂花手腕向河岸拽。桂花此刻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知道這么大的水是過不了河的，但她不想向男孩兒示弱，勉強撐起幾分不情愿的架勢，跟著男孩兒回到了河岸。

危險解除了，桂花甩開男孩兒的手，威脅說：“別以為我怕你。少林功夫我也學(xué)過，大不了我們打一架！”

男孩兒聽了她這嚇唬人的話，又見她攥緊雙拳，膽怯地后退幾步，就看出桂花在虛張聲勢，便安慰她說：“好好好，你不怕我。那你總怕大水吧？馬上晌午了，停在這里還是不穩(wěn)當。不如你再去我們家的瓜棚歇一會兒？我爸爸今天去放羊了，就我一個人在這兒看瓜。你可以在我這兒吃點兒飯，等洪水退下去，再過河回家。”

“我不去！把筐給我！”桂花吼著，有點心虛。

男孩兒這才發(fā)覺，自己手里還拎著濕漉漉的筐，連忙把筐放到桂花面前，問：“那你打算一直在這里站著，等洪水退了??？”

“不用你管。我媽一會兒就過來接我！”桂花說。其實她知道媽媽過不來，但她不愿意承認。

男孩兒看看河對岸，確實有個人走近了河邊，是位阿姨。她上身穿白底綠花半袖衫，下身是青色褲子，正朝河這邊看。這時，桂花也看清了河對岸的人，確定那就是媽媽！媽媽向桂花招手，似乎在喊什么，但在河水的咆哮聲中，桂花什么也聽不見。

“那個阿姨是誰？來找你的嗎？”男孩兒問桂花。

媽媽的到來，讓桂花硬氣起來，她對男孩兒說：“是我媽媽，來找我的。”

桂花朝媽媽招手，大聲地喊：“媽媽，不用惦記我，我沒事！”她知道媽媽聽不見，她是喊給男孩兒聽的，她想只要有媽媽，男孩兒就不敢拿她怎么樣。

媽媽似乎理解了桂花的意思，朝她揮了揮手，好像囑咐桂花不要急著過河，等洪水退了再回來。確定桂花看到了，媽媽也就放了心，轉(zhuǎn)身先回家了。

雖然眼下已經(jīng)安全，但媽媽的離去還是讓桂花心里很不踏實。她覺得自己被媽媽扔在了野外，心中的痛苦擁上來。

男孩兒指著對岸，耐心勸道：“看，你媽知道你在這邊。你先跟我回瓜棚待一晌午，水退了你再過河?！?/p>

桂花不想去。她心里害怕，一心想待在離家更近的地方。

男孩兒見勸不了桂花，就拎著筐走了。他知道，桂花不可能不要這筐拉拉蔓兒。

桂花過河來就是為了拉拉蔓兒，丟了筐可怎么行？她立馬去追男孩兒，想把筐奪回來。

男孩兒比桂花跑得快，一路進了瓜棚，桂花也追到了瓜棚門口，撲上去抓住筐邊。男孩兒笑了，再次把桂花拉進瓜棚，把筐推給桂花，接著自己夾著干草，扭頭走出瓜棚，又往對面樹林走去。

桂花怔住了，一時什么話都說不出口。她抱住裝著拉拉蔓兒的筐，小心地掃視瓜棚。剛才只有被子和羊皮襖的炕上，如今又放上了飯桌，桌子上放著四個饅頭，一碟蔥葉子咸菜，一玻璃瓶子水，還有幾本畫冊，一本小學(xué)數(shù)學(xué)書。桂花一直站著，怕什么人突然闖進來，但她靜心聽一會兒，周圍除了蟈蟈的叫聲，沒有別的動靜。她又順著門望出去，看到男孩兒在樹林里來回走動，不時地觀望瓜地。

桂花餓了，也渴了。但她此刻被洪水嚇破了膽，想到男孩兒對她來說還是個陌生人，就連桌子上的饅頭也不敢吃。她緊張地端坐在炕上，像個小神像。

外面蟈蟈不緊不慢地叫著，桂花把棚子的門一直開著，警覺地看著南邊的樹林子，卻發(fā)現(xiàn)男孩兒已經(jīng)不見蹤影，他去哪兒了？

桂花想到了媽媽，想到了自家的小院，想到了學(xué)校和老師，想到了星期天和伙伴們上野外掠拉拉蔓兒、撲螞蚱、追蝴蝶的情景。和大家在一起多么好哇！她想著這些好時光，心里漸漸安定下來。

沒過多久，桂花就餓得受不了了。她看看桌子上的饅頭，經(jīng)不住誘惑，拿起一個，咬了一小口，真好吃！她再也抗拒不了食物的誘惑，大口吃起來，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吃過這么香的飯菜。

桂花連吃了三個饅頭，感覺肚子有些脹，這才察覺自己吃多了。說也奇怪，平時吃兩個饅頭就飽了，今天是怎么了？難道自己被嚇餓了？她不由失笑，拿起桌子的瓶子，擰開瓶蓋，灌下去半瓶水，抹抹嘴巴，心滿意足。

吃飽喝足，累的感覺就擁上來。桂花捂著肚子躺在炕上，困意一波一波地襲擾著她，睡覺還是挺著？她一時拿不定主意，又向門外望去。南邊的樹林子一派安寧，田野靜靜的，隱隱有河水的隆隆聲從遠方傳來。

桂花想了想，強撐著下炕。她先把門拉上，掛上鐵門鼻子，又用進了水的、沉甸甸的筐擋住門。接著從棚子里翻出了一個臉盆，把臉盆放在筐上，但有意沒放實，露出小半個邊緣懸空。這樣一來，如果有人推門，筐一晃動，臉盆就會掉下來，發(fā)出的響動會把自己驚醒。

桂花把皮襖堆在面前，屏心靜氣聽外面的動靜。蟈蟈在叫，河水聲依舊。倦意漸漸上來，桂花擁著皮襖，沉沉睡去。

4

一覺醒來，桂花打量瓜棚，洗臉盆依舊在筐上放著，她放了心。

桂花悄悄下炕，踮著腳打開門，探出頭去，瓜地白霧蒙蒙，對面的樹林子隱隱約約。忽然，門口旁有呼嚕聲，桂花心一抖，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男孩兒蜷縮在門旁，身上蓋著一捆干草，倚著門睡得正香。

晌午已過，下午的太陽出來了。洪水帶來的不安，此刻已經(jīng)離桂花遠去，她意識到男孩兒此前是真心想幫自己。桂花退回屋，拎起筐，小心翼翼地從男孩兒身邊走過去，離開了瓜棚。

河水退了，小河又恢復(fù)了寧靜，不緊不慢地流淌著。桂花蹚過河，站在岸上，回頭遙望，依稀還能辨認出瓜棚、瓜地、樹林子的位置。桂花心下高興，真想對著彼岸高聲吶喊：“啊——喂——”

她沒有喊。她知道男孩兒正在睡覺，怎么好意思驚醒人家呢？忽然，她看見那個男孩兒從雨后的薄霧中走出，正朝這邊張望。她朝那個男孩兒揮手，那個男孩兒也朝她揮手，揮了幾下，她有點失落。自己咋會只記得害怕呢？她咋沒跟那男孩兒聊上一陣，問問他在學(xué)校都念什么書，有哪些有意思的故事？他平時也需要幫家里去野外掠拉拉蔓兒嗎？明明是星期天，為啥要幫助大人來看瓜地？又為啥把那么多的書帶到瓜棚里來？

想著想著，桂花又開心起來，不管怎樣，她今天算是認識了一個新朋友！田野多么清新，百靈鳥在空中歡快地歌唱，遠處的大山連綿起伏，這就是老師說的大興安嶺嗎？雖然沒有想象的那么高、那么巍峨，但卻比課本上的大興安嶺更美。她邁著大步朝村子走去，等她回到家，一定要把拉拉蔓兒交給媽媽，還要向媽媽講講這一天的經(jīng)歷，講講對岸的男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