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降臨了三次

二哥下葬那天格外冷，盡管已經(jīng)立春很久了，氣溫還像冬天一樣。

二哥是家里的一位親戚，我第一次見他是在十年前的一場家族聚會上，席間最讓人羨慕的就是二哥一家。當時二哥二嫂五十來歲，都長得十分富態(tài)，圓圓的臉龐，細細的眼睛。二哥一看就是久經(jīng)歷練的人，聽說還是單位領導，二嫂一看就是好脾氣，兩個人很有夫妻相。

二哥有兩個兒子，二兒子還在讀書，大兒子已經(jīng)結婚，媳婦溫柔賢惠，下面一雙兒女正好湊成一個“好”字。兩個兒子都有著父母一樣高大壯碩的身材，往人群里一站十分顯眼。

聚會那天二哥的孫子孫女也在，大概五六歲，女孩乖巧，男孩活潑，童言童語引起一波波歡聲笑語。二哥看到孩子滿眼都是星星，說起孩子的趣事來滔滔不絕。對于二哥這個年齡的人來說，老有所伴，兒孫滿堂，有錢有閑，人生之樂足矣！

二哥年輕時吃過不少苦頭，為了養(yǎng)活一家?guī)卓谶€到張家口倒賣過羊毛，好在沒有白吃的苦，經(jīng)過多年積累，攢下不少家產(chǎn)。有了孫輩之后，他隔三差五就給孩子買吃的穿的。孩子們好好的，全家人齊齊整整，就是二哥最大的快樂。

我們都以為二哥一家會這樣一直幸福下去，沒想到災難接二連三降臨。

最先是二哥的孫子，當年家宴上調(diào)皮的小家伙十年后已經(jīng)就讀于縣里的初中，平時住校，兩周休一次，聽說成績不錯，二哥還打算讓孫子到市里上高中。一切按部就班，生活有條不紊，在一個再平常不過的秋天，孩子從學校教學樓的五樓跳下來，當場死亡。

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一點征兆都沒有。自殺還是被逼？校園暴力還是學習壓力太大？一切都無從知曉。在孩子留下的日記里，有著少年夢囈般的自言自語，流露出對生的厭倦，完全不像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孩子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他的家人也不知道。

孩子去世半年后，另一個噩耗傳來：孩子爸爸——二哥的大兒子因為思念兒子過度，加上本來就有心臟病，合并新冠肺炎，舊年剛過新年伊始突發(fā)心臟病猝死，才三十幾歲。

短短半年，兩起喪事。那段時間，二哥肉眼可見地老了，以前他算得微胖，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之后，他幾乎瘦成了皮包骨頭，讓人看了陡然一驚。

可是，出現(xiàn)在別人面前的二哥依然維持著該有的從容鎮(zhèn)靜，舉止言談都正常。這樣的輪番打擊，換一個人恐怕都要崩潰了，我不由得在心里暗暗佩服二哥，希望他能撐過這段艱難的日子。

多米諾骨牌效應還在繼續(xù)。去年夏天，二哥體檢時查出異常，到市里、北京各大醫(yī)院復查后確診為胰腺癌。起初大家還抱著一線希望，也許早發(fā)現(xiàn)還有救治的機會，直到所有醫(yī)生都肯定地搖搖頭。胰腺癌被稱為“癌癥之王”，幾乎從被發(fā)現(xiàn)的那一刻起就直接宣判了病人死刑，甚至連延緩死亡來臨的努力都是徒勞，這是發(fā)展非?？斓陌┌Y，從發(fā)現(xiàn)到死亡常常一年都不到。

接下來的半年，二哥還像平常一樣，去吃愛吃的飯，沒事和牌友打打牌，也不去醫(yī)院，靜靜等待那一刻的到來，直到再也吃不下飯、下不了床，意識漸漸模糊，咽下最后一口氣。

一說到死，我們總覺得不是好事，可是如果活著只剩下痛苦，死亡未必不是一種解脫。也許二哥會在另一個世界與兒孫重聚，就像他們在人間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