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北苗族的“祭龍”儀式

黔西北地區(qū)的部分苗族傳承著“祭龍”的習(xí)俗。他們會在村子附近選擇一片山林，每年農(nóng)歷三月初，在寨老的主持下，帶著米飯、酒和一只公雞去祭山神，在一株大樹前舉行祭祀。通常人們將村寨的保護神稱為“龍”，因此人們也將這種行為稱為“祭龍”。

一

人們在舉行“祭龍”儀式前，請儀式先生看“祭龍”的日子、確定參加“祭龍”儀式的人員，通知今年籌集物資的領(lǐng)頭人，領(lǐng)頭人根據(jù)今年的物價估算一場儀式下來所需要的費用。

當(dāng)?shù)厝送ǔ穸ㄈ掌诜Q為“看期程”。進入農(nóng)歷二月，領(lǐng)頭人拿五斤“玉米酒”到儀式先生家請求擇“祭龍”日期。“祭龍”的時間一般是農(nóng)歷二月到三月十五之間，按照十二地支來“看期程”?！凹例垺钡淖罴褧r間是農(nóng)歷三月的第一個龍（辰）日，但不能超過三月十五，當(dāng)?shù)厝苏J為到了三月十五之后這個月已經(jīng)去了一半，這樣的日子是不吉利的。

儀式先生擇好舉行“祭龍”日期之后，領(lǐng)頭人便開始計算舉行儀式所需費用。四位“領(lǐng)頭人”通知村里每戶村民舉行“祭龍”的時間并告知今年每家需要籌集多少錢。捐錢實行自愿原則，為祈求平安每家每戶都會捐錢，即使在外打工不能回家參加“祭龍”儀式的人也會捐錢。

除了世代留傳下來的三個瓷碗，剩下的物品都需要去鎮(zhèn)上購買。領(lǐng)頭人將需要購買的物品列一個清單，將清單交給村里的年輕小伙，讓他們?nèi)ユ?zhèn)上購買所需要的物品。所需要的“世俗”物品有二十斤白酒、四只雞（“祭龍”時用于祭祀的雞稱為龍雞，白毛雞是首選，公雞母雞各兩只）、四把香、十斤紙錢、一頭豬（“祭龍”時用于祭祀的豬稱為龍豬，同樣黑毛豬是首選。豬的大小由每年的物價所決定，在豬價相對便宜的時候可以買到兩百斤左右的一頭豬。反之，就只能購買七十斤左右的）。除了這些物資外，每戶人家可根據(jù)自身需要購買香和紙錢。

舉行“祭龍”儀式前，領(lǐng)頭人必須邀請儀式先生主持“祭龍”儀式。20世紀70年代以前，儀式先生都是無償為村里人服務(wù)的。舉行儀式前，兩位領(lǐng)頭人前往儀式先生家中邀請，懇請主持“祭龍”儀式?，F(xiàn)在首先是通過電話邀請，在“祭龍”的前一天，領(lǐng)頭人再帶五斤玉米酒來儀式先生家中面請。過去不允許婦女參加 “祭龍”儀式，在平時也不能踏入“祭龍”的山中，在1970年之后廢除了這一規(guī)定。目前，全村男女老少皆可參加。

“祭龍”當(dāng)天由儀式先生帶領(lǐng)，步行來到小山中。在最高的石頭面前，準備布置祭祀場所，領(lǐng)頭人在山中砍幾根樹枝（除了在“祭龍”這一天，山中的樹木都不能砍伐）。領(lǐng)頭人用樹枝平鋪搭成一個八仙桌，擺放在石頭的正前方。

儀式正式開始之前，先祭祀祖先。儀式先生首先倒?jié)M三杯酒擺放在八仙桌上，將三炷香插在石頭正前方，儀式先生站在八仙桌前祭祀祖先。左手拿酒，右手拿炒過的大米，第一杯酒祭祀本家族的祖先，儀式先生開始念祝詞，首先將祖先的名字（苗名）至少五代以上從遠及近念一遍，緊接著說：今天是“祭龍”的好日子，我們一村的人都來送吃的喝的，請您保佑一村的人無災(zāi)無病。念完祝詞，儀式先生將大米和酒撒在八仙桌前，表示祖先已經(jīng)收到人們送來的食物。接著拿起第二杯酒，祭祀本村落的祖先，同樣是左手拿酒右手拿大米，將共同祖先的名字念一遍再念祝詞，祝詞與祭祀本家族祖先的相同，念完祝詞之后將酒和大米撒在八仙桌前。最后，將第三杯酒祭祀周圍村寨與本村寨共同的祖先，除祖先名字有差別外，祝詞和儀式過程與上文的祭祀本家族、本村落的完全一致。

祭祀祖先結(jié)束便開始祭祀石頭，儀式先生用留傳下來的瓷碗，一個倒酒，一個裝炒過的大米，一個留著裝煮熟的“龍雞肉”，將三個碗擺放于八仙桌上，插三炷香在石頭正前方，與祭祀祖先一樣都需要念一段祝詞，只是內(nèi)容不同。儀式先生左手端酒，右手拿大米，開始祭祀石頭。詞意如下：請您老菩薩保佑村里的人，狂風(fēng)暴雨往別處走，今天全村的人給您送來兩百只雞，您送回千萬只雞回來××村，保佑全村的人順風(fēng)順水，財源滾滾。此處“祭龍”儀式需要兩只白雞，一只公雞，一只母雞。念完三遍祝詞后開始“交牲”，即“獻祭”。將帶來的雞殺后奉獻給這座山的山神，祈求神靈賜福，表現(xiàn)人們對神的依賴和敬畏?！敖簧敝筮M行“卜卦”（占卜），卦是當(dāng)天在山中用兩塊木塊制作而成，如果是順卦就證明山神已經(jīng)接受了村里人的供奉，如果一直都不是順卦，在場的人就會哄堂大笑，緩解這種嚴肅的氣氛。

緊接著便燒水煮雞，待雞肉熟之后，儀式先生將內(nèi)臟置于八仙桌前供奉祖先和山神，重復(fù)進行“祭龍”的祝詞三遍。隨后，所有人分食雞肉雞湯，下一年的四個領(lǐng)頭人分別吃兩個雞腿和兩個雞翅。雞腿、雞翅的骨頭不能丟，還要將骨頭看卦，若是順卦則帶回家中以保佑家人平安，若不是順卦則直接丟入火中燒掉。吃完肉之后儀式先生再重復(fù)祝詞，然后所有人向大山出發(fā)，進行另一場“祭龍”儀式。

大山進行“祭龍”儀式時選擇山中最大的樹。擺好八仙桌之后，儀式先生首先用三炷香插在大樹前面，接著念祝詞：今天是“祭龍”的好日子，我們一村的人都來送吃的喝的，請您保佑一村的人無災(zāi)無病。隨后將瓷碗中的酒倒在八仙桌前。接著開始“請神”，這里請的不僅僅是本村的山神，還有周圍村寨的山神。請神儀式開始，儀式先生需要將三炷香插在八仙桌前，隨后開始請神，請神詞的大意是：周圍的山神，今天是個好日子，大家都是兄弟，從古至今一家親，今天我們帶來好酒好肉，希望和大家共同分享。酒肉飯菜已帶到，各路菩薩盡情享用，保佑本村人丁興旺，天災(zāi)人禍別處走。

請神儀式結(jié)束，領(lǐng)頭人將在小山“祭龍”剩下的物品以及大山“祭龍”需要的物品擺放出來，有白酒、蠟燭、炒過的大米、瓷碗、紙錢、香、兩只雞、一頭豬。

儀式開始之前，同樣用留傳下來的三個瓷碗，一個裝炒過的大米，一個裝酒，另一個用來裝煮熟的“豬肉”獻給山神。所有準備就緒之后，儀式先生開始祭樹儀式。左手端酒右手拿大米，開始念著祝詞：“我是××村的×××，今天所有寨子弟兄給您一頭龍豬，給您兩百只雞，惡風(fēng)和白雨，請您打走北方，保護××村里的人風(fēng)調(diào)雨順、無災(zāi)無病?！敝貜?fù)三遍祝詞、撒三次大米在八仙桌上、倒三次酒之后便開始“交牲”。即把龍豬的血涂抹在樹上，將龍雞的三根雞毛和雞血涂抹在樹上。重復(fù)三遍祝詞之后，儀式先生便用現(xiàn)場做成的木塊卜卦。卦象有陽卦、陰卦和順卦，卜卦也是需要順卦，如果一直不是順卦，做法與在小山祭龍儀式一樣，此處不再贅述，祭樹儀式就此結(jié)束。

儀式結(jié)束便就地?zé)畾㈦u殺豬，殺豬時將豬血放在盆內(nèi)，豬血放完之后，將它分為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哪個方向的豬血冒的泡最多，那么今年的暴雨就會下在哪個方向。

豬肉煮熟后，儀式先生將豬肉進行分配，用菜刀切一塊豬肝放在八仙桌上用于供奉山神。隨后將龍雞分為雞頭、雞脖子、雞翅、雞腳，這四個部分屬于山神的，同樣也放在八仙桌上供山神食用。分配結(jié)束，所有人便拿上自己提前準備好的碗筷進食，只有與山神共同享用了豬肉，才能得到山神的庇護，接下來的日子才會順利、無災(zāi)無害。

二

“祭龍”儀式是黔西北苗族人民在春天萬物復(fù)蘇時祈禱風(fēng)調(diào)雨順、糧食增產(chǎn)、招財進寶、平安健康的神圣儀式。在平時生活中人們將瓷碗作為盛飯的工具，在特定的場合它具有特定的含義?！凹例垺眱x式中有著豐富的象征符號，這些符號蘊含著苗族人深刻的文化內(nèi)涵。

瓷碗是整個“祭龍”儀式的核心器物。它是全村人共有的，不屬于任何人的私有財產(chǎn)，瓷碗一般只有在舉行“祭龍”儀式時才會拿出來使用，在整個“祭龍”儀式過程中，儀式先生會多次用到瓷碗，在不同的場合它所發(fā)揮的作用也不同。從家里出發(fā)前往“祭龍”的地方，儀式先生拿瓷碗走在最前面表示祖先在為村里人指路，告訴他們應(yīng)該往哪里走。因為苗族是外遷而來，只有祖先走在最前面才能為后世開辟道路。在此處瓷碗起到為在世的人們“指引前進道路”的作用。

在舉行儀式過程中，如果需要為生病的人“叫魂”，同樣也需要用到瓷碗。在當(dāng)?shù)?，如果一個人生病了，第一時間不是去醫(yī)院，而是給他“叫魂”，如果不見好轉(zhuǎn)，就去請儀式先生來家中為其去災(zāi)，最后無法治愈才會選擇去醫(yī)院。自古以來，人們始終受到“祖先崇拜”觀念的影響，如果一個人長期生病無法治愈，便認為可能是在某地招惹了不干凈的東西，需要將不干凈的東西送走。在用瓷碗為生病的人叫魂時，瓷碗就是權(quán)力的象征，無論是對于糾纏人的病魔，還是處在“祭龍”儀式中的人和鬼都具有不可逆轉(zhuǎn)的權(quán)威性。

在交牲過程中之所以要選擇四只白色的雞，當(dāng)?shù)厝说慕忉屖?“白”與“百”同音，他們拿兩只白雞來進行祭祀，祖先就會收到兩百只。收到百只雞祖先就會送回成千上萬只雞。對龍豬的選擇最初是純黑色的，因為野豬的毛是黑色的，又常年住在深山中，野豬之所以能繁衍發(fā)展，在于得到山中神靈的庇護。近年來，由于純黑毛的豬比較稀缺，人們便用白毛豬代替。有學(xué)者提出“肥豬以其豐厚的脂肪代表著原始人心目中生命力最強盛、生育力最興旺的動物，它同人類中執(zhí)行生養(yǎng)功能的女性本來就有著神話思維的認同關(guān)系”。

儀式是受民族文化和風(fēng)俗習(xí)慣支配的象征性、表演性的實踐活動。受特殊地理環(huán)境和各民族各具特色文化的影響，在長期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儀式逐漸變成社會成員認可的社會化行為活動。在社會象征中主要體現(xiàn)為社會規(guī)范、社會結(jié)構(gòu)和社會娛樂三個方面。儀式的舉行對人們的社會行為起到一定的規(guī)范作用，在一些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往往通過習(xí)慣法、約定俗成的風(fēng)俗習(xí)慣來規(guī)范人們的行為活動。通過儀式的舉行向人們傳達特定的價值和行為規(guī)范。苗族通過儀式的展演，向參與儀式的人員傳達一定的行為規(guī)范，并且，在每個人的心中增強認同感和歸屬感NcHTIdqy/TNltviv1T2NJQ==，進而起到維護社會秩序的作用。

縱觀苗族整個“祭龍”儀式，每一個小儀式都神圣而莊嚴。但在祭石儀式進行占卜和分食祭品這兩個環(huán)節(jié)具有很大的娛樂性。儀式先生在進行占卜時，如果一直不是順卦，在場的人會哄堂大笑來緩解這種尷尬的氣氛。在分食祭品時，所有參與儀式的人員用自己帶的碗吃煮好的肉，在人們吃飽還剩下很多肉時，人們會通過游戲的方式將肉吃完，整個過程充滿娛樂?！皟x式對于社會結(jié)構(gòu)和人際關(guān)系而言，它的一個基本的原則就是交流。”除了祭祀象征和社會象征外，“祭龍”儀式中還反映出苗族人的自然生態(tài)觀，通過約定俗成的禁忌使得人們敬畏大自然，對保護自然環(huán)境起到一定的作用，同時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當(dāng)?shù)厝藢Υ逭小凹例垺碧幍慕捎泻芏啵翰辉试S砍伐林中樹木，如果砍伐了樹木，將視為對神靈的大不敬；不能將生活垃圾隨意丟棄在林中。人們認為如果有人在“祭龍”的地方做了不敬的事，那么這個人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會生病，并且無法治愈。如果不想受到神秘力量的影響，他必須帶一只公雞到“祭龍”的樹前“叫魂”、磕頭認錯。人們在小的時候就受到父母言傳身教，使得這種觀念在人們的腦海中根深蒂固。苗族人受自然崇拜、萬物有靈、動植物崇拜和祖先崇拜的影響，“祭龍”儀式就是最好的體現(xiàn)。通過約定俗成的村規(guī)民約，在無形中對人們的行為起到一個約束、規(guī)范的作用，很好地保護了森林，同時也提高了人們保護環(huán)境的意識。

作者單位：貴州民族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