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文斌“怕死的給我滾蛋”

“怕死的給我滾蛋！”

開國少將顏文斌身體壯實，虎頭圓腦，濃眉上挑，目炯炯如炬；軍裝革履，刀礪面目，須眉蒼涼，儼然飽經風霜之人。顏文斌以勇猛威震軍中，五次參加敢死隊，十余次與敵人面對面拼刺刀。每戰(zhàn)動員，他揮拳只一言：“怕死的給我滾蛋！”吼聲如雷。如有動搖者，他即揮槍指之，無有臨陣脫逃者，人稱其為“顏老虎”。

顏文斌從戎一生，身先士卒，遍體戰(zhàn)創(chuàng)，頭、臂、胸、腰、臀、腿共十八處傷痕，為十次重創(chuàng)、三次開刀所致，是負傷次數(shù)最多的開國將軍之一。

顏文斌右臂彎曲不能直，關節(jié)處有一長條疤痕。此為長征途中，敵一手榴彈于其身邊爆炸所致。一彈片鉆進其右臂，導致其骨裂筋斷，右臂腫如饅頭。是時，醫(yī)生將其綁于一棵樹上，叫衛(wèi)生員捆緊其身，以小刀割開皮肉，用鉗子硬將彈片撬出。左上臂有兩彈洞，一前一后，狀如銅錢。顏文斌回憶，當時敵子彈由前進，由后出，幸未傷骨頭。負傷后，幸得當?shù)乩相l(xiāng)以南瓜瓤泡鹽水，裹傷口，方痊愈。

他大腿上方有一圓形疤痕，大如碗口，是與敵人拼刺刀時被暗槍所擊。一發(fā)子彈由前下腹部進，股后出，折左腿。顏文斌開始只覺腿發(fā)軟，敵退后方知已負傷。其時，顏文斌身上已有五處傷了，仍拄雙拐艱難前行，隨紅二方面軍長征。為了不掉隊，他途中不休息，晚上不睡覺，每天要比別人多走幾個小時的路程。部隊營長勸他留在老鄉(xiāng)家養(yǎng)傷，他堅決不干，對曰：“我能挪一步是一步，能活一天是一天，直到走不動死掉為止?！睍r任紅六軍團政委王震知道顏文斌的事后，感慨地說了兩句話：“紅軍的骨頭比鐵硬！”“跟著共產黨走就一定勝利！”這兩句話一直激勵、鼓舞著顏文斌，走完了長征。

在紅六軍團向湘西轉移的激戰(zhàn)中，排以上干部組成敢死隊，顏文斌站在頭一位。是役，他第一個沖向敵陣地，與敵面對面拼刺刀，敵一手榴彈突然在面前爆炸，他只覺腦袋“嗡”的一聲，便昏迷過去。醒時他正躺于一坑中，數(shù)民工在揮鍬填土。顏文斌忽坐起，大喊：“不要埋我！”又撿回一命。

顏文斌任師團領導后仍常常往槍林彈雨里鉆，多次遇險，大難不死。遼沈戰(zhàn)役前夕，顏文斌與一團領導到前沿陣地看地形，敵一炮彈飛至，正落附近，該領導當場犧牲，顏文斌亦被炸傷。后被問起傷到何處，他笑答：“記不清了，身上負傷太多了。我這雙手和雙腿傷處最重，四肢都是貫通傷（即被子彈打穿了）?！?/p>

抗美援朝時，時任志愿軍39軍115師師長的顏文斌至前沿督戰(zhàn)，忽覺胸悶氣短，以手摸胸口，衣潮濕，方知負傷。一彈片由胸部進，卡于肋骨縫里。后入院手術，開兩次刀，才將彈片取出。有人驚訝地問：“當師長負的傷？”他回道：“敵人的子彈管你什么師長不師長。”

顏文斌身上的傷疤或大如碗口，或小如銅錢，可以說一個傷疤就是一枚勛章，折射出他金戈鐵馬的傳奇人生。

“昨天當兵，今天就打仗”

1915年，顏文斌出生于江西永新縣新塘鄉(xiāng)，6歲時家鄉(xiāng)鬧瘟疫，其父母雙亡，他成了孤兒。此后，顏文斌靠給地主放豬為生，日子苦不堪言。1931年，紅軍來到村里征兵，他毫不猶豫地扔下放豬鞭參加紅軍，沒想到第二天就遇到了打仗，據(jù)他回憶：

部隊連夜開拔，遭遇埋伏在山路旁的國民黨運輸隊。連里發(fā)給我一支破舊的小馬槍，在這之前我從沒有摸過槍，哪兒會放呀？戰(zhàn)斗打響后，我閉著眼睛放了頭一槍，槍子兒一下子打飛了，差點兒打到在一旁指揮作戰(zhàn)的連長。連長是舊軍官出身，軍閥習性未改，他不問青紅皂白，舉起棍子就朝我劈頭蓋臉地打來，被連政委（后來稱指導員）制止了，我吃驚地看到，連政委把連長的棍子奪下來，狠狠地扔在地上。

這次打伏擊我們大獲全勝。沖鋒號一響，我沖下山去繳獲了三支步槍和一大包衣服。戰(zhàn)斗勝利結束后，全連擦拭點驗武器。連長走進我們班，特意檢查了我的槍，發(fā)現(xiàn)槍里撞針沒有了，他立即大發(fā)雷霆，一口咬定是我故意破壞武器，定我一個“破壞武器”罪。

我才當兵一天，連擦槍和拆槍都不會，怎么能破壞武器呢？連長不容我分說，叫人把我綁了，拉出村口就地槍決！就在槍口對準我后腦勺的時候，我猛聽到身后有人高喊：“住手，不準開槍！”原來是從團部開會回來的連政委聽到這個消息迅速趕來，及時制止了連長的濫殺無辜。連政委親手給我松了綁，把我摟在懷里，非常激動、非常嚴肅地對連長說：“這個孩子是雇農出身，從小沒爹沒媽，給地主放豬打短工。他參加革命很勇敢，昨天當兵，今天就打仗，他一個人就繳獲了三支槍和一大包軍裝。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破壞武器呢？”我是因禍得福，在全連受到特別表揚，連長則受到上級處分降為排長。由于我作戰(zhàn)勇敢，參軍不到一年便入了黨，當了排長，而這時原連長因表現(xiàn)差又降為班長。

進攻時當先鋒，撤退時做后衛(wèi)

1934年8月，為了配合中央紅軍戰(zhàn)略轉移，紅六軍團在任弼時、蕭克、王震的率領下從湘贛根據(jù)地突圍西征，到達貴州東部與賀龍領導的紅3軍（后恢復紅二軍團番號）勝利會師。顏文斌時任紅六軍團17師51團1營模范連尖刀排排長，進攻時當先鋒，撤退時做后衛(wèi)，一路上他先后5次受傷，險被活埋，他回憶：

1935年春夏之交，紅二、六軍團在忠堡地區(qū)包圍了敵湘軍張振漢司令部。敵人拼死頑抗，我方多次沖鋒沖不上去。這時，綽號叫“拼命三郎”的賀慶吉營長急眼了，大喝一聲：“排以上干部集合！”全營42名排以上干部組成了一個突擊排，營長第一個就點到我的名，要我擔任突擊排一班班長，站在全隊最前邊。

簡短的動員之后，我們就進入了突擊陣地。只聽賀營長一聲吶喊：“沖鋒！”42名干部像猛虎下山一樣撲向敵陣。我邊沖邊甩出三顆手榴彈，縱身躍過戰(zhàn)壕，沖進敵群?！皳溥?！”“撲哧！”我的刺刀一連捅進兩個敵人的胸膛。

突然，飛來一顆手榴彈，落在我身邊爆炸了！我像重重地挨了一悶棍，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不知過了多久，紅軍開始打掃戰(zhàn)場，掩埋戰(zhàn)友的尸體。我朦朦朧朧地聽見有人說話：“挖好坑了，埋吧！”接著，我便被拖到了一個坑里，一鍬一鍬的土蓋在我的身上……

這時，我腦子一下子清醒了：“我不能被活埋了呀！”我猛地睜開眼睛，騰地坐了起來，大喊一聲：“不要埋我！”頓時，把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老天爺呀，你還活著呀！”

顏文斌說，彈片再偏一寸，命就真沒了?；氐竭B隊后，他覺得腦門緊緊的，用手一摸，原來彈片還嵌在上面。他讓連隊衛(wèi)生員用鐵鉗子把彈片拔掉，衛(wèi)生員說不衛(wèi)生。顏文斌橫著眼說：“少啰唆，叫你拔你就拔！”衛(wèi)生員把彈片拔出來時，一股血“哧”地噴了出來。

“我們排的戰(zhàn)士每人把親手編的一雙草鞋塞給我，含淚與我告別。就這樣，我拄著一只拐杖，背著30多雙草鞋，隨著逶迤的大部隊一步一步地艱難地向前挪行”

1935年10月，在與國民黨的一次遭遇戰(zhàn)中，他的右腿中了一槍，這處傷令他好幾次險些喪命，最讓他刻骨銘心：

我中彈倒下的時候，敵人就沖了過來，我跑不了，只好躺在地上閉上眼睛裝死。我聽見有腳步聲向我走來，接著我被狠狠地踹了一腳。我屏住呼吸一動不動，聽見一個家伙說：“捅他一刺刀，看看他死沒死？”這時，另一個聲音傳來：“算啦，他已經死了，還捅他干什么？”接著，幾個敵人從我身上邁了過去。不多時，又響起槍聲和腳步聲，原來是我們的部隊反沖過來，把敵人打垮了。就這樣，我又一次死里逃生。

1935年11月，為了擺脫國民黨130個團的大“圍剿”，紅二、六軍團撤出湘鄂川黔根據(jù)地，繼中央紅軍和四方面軍長征之后，繼續(xù)長征。當時，我正在龍家寨紅軍臨時醫(yī)院養(yǎng)傷，右大腿處的傷口仍在潰爛，醫(yī)生檢查后認定我不能出院。由于戰(zhàn)略大轉移條件非常惡劣，不能帶重傷員，所以我只能被安置在附近的老鄉(xiāng)家中養(yǎng)傷，組織上發(fā)給我一塊銀子和三塊大洋，作為養(yǎng)傷之資。部隊撤離的當晚，一伙土匪武裝就洗劫了這個村莊，隱蔽在老百姓家中的紅軍傷員多被殺死。我也被土匪把刀架在了脖子上，多虧我身上有一塊銀子和三塊大洋，我全部交出，再加上老鄉(xiāng)苦苦相求：“他還是個孩子，留下他一條命吧！”這樣，才使我免做了刀下之鬼。

次日清晨，我拄著一根拐杖站在村口，望著源源不斷走過去的隊伍，一種生死離別之感涌上心頭，我由一個沒爹沒媽的孤兒成長為一名紅軍排長和共產黨員，已與部隊和戰(zhàn)友結下了不可分離的骨肉深情。我暗暗下定決心，與其早晚讓敵人抓住殺頭，不如拖著一條傷腿跟著部隊走，能挪一步是一步，能活一天是一天，走不動就死在長征路上。

上午，我所在的17師開過來了，營長勸我還是留下養(yǎng)傷，他要再給我一筆錢，我不要錢，只要求跟著大部隊走，直到走不動死掉為止！我們連的戰(zhàn)友們走過來，大家爭著要背我、抬我，我拒絕了，這時候我決不能連累任何人。我們排的戰(zhàn)士每人把親手編的一雙草鞋塞給我，含淚與我告別。

就這樣，我拄著一只拐杖，背著30多雙草鞋，隨著逶迤的大部隊一步一步地艱難地向前挪行。你想想，那時，腿腳利索的人走完長征都是一個奇跡，一個瘸一條腿的人該是何等的不易啊！

隊伍上的人可憐我這個傷員，我沿途無論走到哪里，他們都會給我一口飯吃。部隊的行軍速度快，我跟不上，沿途有不少好心的戰(zhàn)友勸我：“算了吧，不要再跟了！”可我不放棄，為了不掉隊，在部隊沿途休息時，我繼續(xù)趕路，每天堅持走五六十里；部隊晚上宿營，我卻不敢睡覺，乘他們睡覺的時間我再向前趕一二十里，為的是明天不被落下……

一個月后的一天，我覺得傷腿痛癢難忍，我走到一條小河邊想洗洗傷口?？噹б淮蜷_，我嚇了一大跳！只見一片白花花的東西蓋住了腐爛的傷口，手指肚長短的蛆蟲滿腿亂爬！

按今天的醫(yī)學常規(guī)，這等大面積潰爛惡化的傷口即使動手術也回天無術，何況在當時那種毫無醫(yī)療條件可言的惡劣環(huán)境中，肯定是必死無疑了?？扇说那笊灸芎皖B強的生命力有時是無法估量的。那時，我憑著一種堅強的意志和不屈的精神，硬是沒有向死亡低頭，我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只要還有一口氣，只要還能挪動一步，我就堅決地向前走！我向沿途的部隊要來一些鹽巴和紗布，每天用一只鐵茶缸煮開鹽水，用紗布蘸著鹽水洗傷口。說來也奇怪，我的潰爛的傷口竟然奇跡般地一天天好起來！

走到四川的時候，我出人意料地甩掉了拐棍，趕上了自己的部隊！我突然出現(xiàn)在戰(zhàn)友們面前，大家真是又驚又喜：“哎呀，你還活著，到底趕上了隊伍！你的骨頭真硬，你的命可真大呀！”

1936年4月，紅二、六軍團渡過金沙江，由于頻繁的戰(zhàn)斗和惡劣的環(huán)境，隊伍大量減員。當時由顏文斌任連長的連只剩下一半戰(zhàn)士，部隊便將兩個連和部分機關干部合編為一個連，顏文斌擔任合編連的副指導員。

過草地后期，顏文斌的連僅剩下29個人，而且只剩下他一位干部。他把能吃的都讓給了戰(zhàn)士，饑餓把他折磨得骨瘦如柴，實在走不動了，兩名戰(zhàn)士攙扶著他往前挪。不一會兒，顏文斌明顯地感覺那兩名戰(zhàn)士的體力即將耗盡，于是躺在草地上，把駁殼槍交給他倆，說：“你們先走吧，我肚子疼，休息一會兒再走。”兩名戰(zhàn)士明白他的用意，哭著說：“副指導員，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胡說，多走出去一個人，就多一顆革命的種子，將來一個人要頂一百個人，一定要走出草地！”他硬是逼著兩名戰(zhàn)士走了。

顏文斌一個人靜靜地躺在草地上，等待著死神的來臨。朦朧中，他聽到了一陣馬蹄聲，有人在他耳畔呼喚：“喂，老表，起來走哇！”兩個人把他扶起，可他全身軟得像一攤泥，一下子又栽倒了。這時，一位首長從馬上跳下來，從馬背上的干糧袋里倒出僅有的一碗炒面，送到顏文斌的手里。顏文斌和著淚水吃了這碗救命炒面，渾身上下頓時有了力氣，當天晚上就走出了草地，趕上了部隊，最后隨紅二方面軍勝利到達陜北。

顏文斌經常念叨的敗仗

顏文斌作戰(zhàn)勇猛，勝多敗少，對敗戰(zhàn)記憶更深。

1939年秋，太行四分區(qū)組織攻打河北平山城，時任營長的顏文斌率一百余名官兵擔任攻城敢死隊隊員，身先士卒沖在最前面。攻進城后，顏文斌率先爬上日軍一座碉堡。外面有一個鬼子哨兵，他一刀猛砍下去，哨兵應聲而倒。接著他摸進碉堡，把五六個手榴彈扔進去，日軍數(shù)十人被炸得鬼哭狼嚎。

顏文斌回憶：“我們出發(fā)時腰掛手榴彈，背插大刀，每人都背著灌滿汽油的水壺。平山城的日軍軍營是我下命令燒的，燒了半條街，二百多鬼子、上千偽軍基本上都消滅了?！钡@時因后續(xù)部隊未能跟進，日軍猖狂反撲，打開的缺口又被封死，顏文斌與敢死隊隊員們在城內與日軍苦苦血戰(zhàn)，最終寡不敵眾，左沖右突，百余人僅20余人生還。

是日深夜，他與部分敢死隊隊員們從3時打到7時，一邊與日軍肉搏，一邊往城外沖?！巴緜?，和鬼子拼了，死也不當俘虜！”顏文斌率領敢死隊員手持步槍和馬刀，與日軍展開了激烈巷戰(zhàn)。他們渾身上下濺滿鮮血，成了“血人”，頑強突圍到城墻根下，但炸開的豁口已被日軍用麻袋包堵住了。

殊死的肉搏戰(zhàn)在城墻上展開。顏文斌一人對決三四名日本兵，在他的掩護下，20多名敢死隊隊員成功突圍。這時，敵人的一顆子彈擊中顏文斌的左臂，他像被重重地擊了一棒，身子晃了晃，從兩丈高的城墻上滾下去，墜入一丈多深的護城壕塹。

天將曉，壕塹在日軍碉堡射程之內。顏文斌以一日軍死尸壓于身，不敢妄動，幸好日軍一日未察。挨至天黑，顏文斌悄悄爬進了一片高粱地里。又待了一天一夜后，被平山地下黨的便衣找到，送回了部隊。

顏文斌回憶：“十多個地下黨便衣鉆進高粱地里把我找到了。領頭的問我是不是顏營長，我當時怕他們是漢奸，回答‘不是’，他們互相使了眼色，便把我扶起來帶走。我想，如果是敵人，就會向南走；如果是自己人，就向北走，過河。到了河邊，八個便衣把我抬起來過河，過了河我就放心了，對他們說：‘我就是顏營長?。　麄儠牡匦α?，說，他們是地下黨派來找我的。一見到我就覺得像，個子矮矮的，江西口音。我就這樣回部隊了，沒有死?。∥覀冞M去一百多人，有七十多人沒有回來?。∧钦檀虻脙创虻每啻虻酶C囊??！”之后的歲月里，顏文斌經常念叨是役，念叨是役犧牲的戰(zhàn)友。

團長顏文斌指揮副師長

抗戰(zhàn)勝利后，顏文斌調任東北民主聯(lián)軍獨6師24旅70團副團長、東北野戰(zhàn)軍第二縱隊5師15團團長。第5師被東北野戰(zhàn)軍總部評價為“攻防兼?zhèn)?，以猛打、猛沖、猛追‘三猛’著稱，善于運動野戰(zhàn)，攻堅力亦很強，為東北部隊中之頭等主力師”。顏文斌帶的15團則是5師的頭號主力團，進攻時擔任主攻，撤退時負責斷后，啃的都是硬骨頭。顏文斌始終身先士卒，廝殺在血與火的第一線。

1948年9月，遼沈戰(zhàn)役揭開戰(zhàn)幕，10月14日上午10時左右，錦州戰(zhàn)役打響，顏文斌指揮的15團是突破錦州的尖刀團，他組織兩個爆破隊輪番突擊，用350公斤炸藥炸坍護城壕。敵我雙方火力交織，槍炮聲震耳欲聾。這時，在前沿指揮的顏文斌的腳被炸傷，他把強行護送他下火線的警衛(wèi)員罵得狗血淋頭。這時，縱隊司令員劉震來了命令：“讓顏文斌坐擔架指揮！”

在擔架上，顏文斌指揮尖刀3營炸毀敵人的鐵絲網(wǎng)和梅花樁，二縱的坦克迅速越過步兵，沖向城垣，15團的尖刀3連緊隨其后沖擊，撕裂了敵人的“小馬奇諾防線”。隨后，顏文斌又坐在擔架上進城指揮巷戰(zhàn)，與兄弟部隊密切配合，把錦州守敵打得落花流水，勝利地占領了錦州城。

二縱馬不停蹄，連續(xù)兩天兩夜急行軍挺進沈陽。在攻擊新立屯的戰(zhàn)斗中，15團進攻受阻。顏文斌命人架著他到前沿指揮。在戰(zhàn)斗中，3營營長李希全為了掩護他，身負重傷，犧牲在他懷里，李希全臨終前對他說：“團長，以后打仗，你不能總往前沖……”

顏文斌打仗像“猛張飛”，敢打違抗命令的硬仗。一次，他率15團作為5師的前衛(wèi)在行進中突然與敵遭遇。此時，后續(xù)部隊還沒有上來，打還是不打？顏文斌了解敵情后，在沒有上級命令的情況下，一邊組織部隊對敵實施包圍，一邊與師部聯(lián)絡。顏文斌言：“我叫電臺報告師部，師部電臺叫不出，急死人了。于是發(fā)報到縱隊，劉震司令員便把6師調上來了作戰(zhàn)。到了天亮我們就把國軍這個團消滅了，這個仗打得痛快?。》斄?000多敵人。這個仗打得最痛快了！”

1948年11月，二縱改編為解放軍第39軍，顏文斌任115師345團團長。1949年1月，解放天津的戰(zhàn)役打響了。進攻前，顏文斌對全團指戰(zhàn)員動員喊話：“345團沒有預備隊，都是敢死隊，團部都要跟著沖！”全團上下熱血沸騰。1月14日深夜，顏文斌率部接連拿下天津城內守敵的3個據(jù)點，又包圍了壽豐面粉公司大樓。敵師長梁鐵豹率1個師部、2個團龜縮在這座5層大樓內負隅頑抗。345團兩次進攻都沒有得手，顏文斌打電話向師部請求增援。孰料接電話的竟是劉震，他指示：“你不要著急，先把敵人包圍起來，我馬上給你派一個團去?！?/p>

很快，152師的一位副師長帶著一個團跑步趕來，他還帶來劉震寫給顏文斌的一張手令：“顏團長，我派152師副師長帶一個團到你處，歸你指揮。”顏文斌不由得一怔，自己是團長，怎么能指揮副師長？于是打電話給劉震：“軍長，從來就沒團長指揮師長的，你還是叫副師長統(tǒng)一指揮，我保證服從?！眲⒄鹉沁厸]有商量的余地：“我叫你指揮，你就指揮。就這么定了！”副師長也爽快地說：“顏團長，軍長的手令已經寫得很清楚了，你放心大膽地指揮吧，我保證服從命令！”

于是，團長顏文斌指揮起副師長來了：“副師長，我命令你率團插向東南，狙殲從面粉公司逃竄之敵?！薄笆牵　备睅熼L響亮地回答，領命而去。

“戰(zhàn)爭年代，師的干部、團的干部，必須靠前指揮，必須沖鋒在前，必須撤退在后，不然士兵怎么能聽你指揮。紅軍時期，蕭克、王震上山時，都在前面拿馬刀砍草開路，我們這些下級軍官能不靠前嗎？”

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顏文斌任志愿軍39軍115師副師長，第一批赴朝參戰(zhàn)。1950年11月，志愿軍入朝后與美軍的首次交鋒云山之戰(zhàn)打響，根據(jù)軍部的命令，顏文斌與師長王良太等指揮115師從西南方向發(fā)起突擊，切斷美軍騎8團退路和阻擊北援之敵。之后，115師頑強擊退了敵之來援美軍騎5團的10余次進攻。

被堵截之美軍騎8團依仗其火力優(yōu)勢，拼死攻擊前進，企圖突圍，戰(zhàn)斗呈膠著狀態(tài)。顏文斌在師指揮部心急如焚，對王良太說：“我到345團的陣地去看看！”他帶混合營（由1個警衛(wèi)連和2個工兵連組成）火速趕到345團陣地，親自指揮。

在顏文斌的指揮下，345團向敵人發(fā)起了猛烈攻擊，成功克敵。接著，115師又與其他兩個兄弟師全殲云山被圍守敵。這是志愿軍首次以劣勢裝備打敗了現(xiàn)代化裝備的美軍，打出了國威、軍威。

不久，顏文斌升任115師師長，率部參加了各次大戰(zhàn)役。在一次戰(zhàn)斗中，他忽感胸悶氣短，下意識摸了一把胸口，覺得手上濕漉漉的，一看滿手鮮血，才發(fā)現(xiàn)一塊彈片嵌入胸部，卡在肋骨縫里。后經兩次開刀才將彈片取出。有人不解：“當師長還挨炸？”他答：“炸彈又沒長眼睛，管你什么師長不師長。”顏文斌說：“戰(zhàn)爭年代，師的干部、團的干部，必須靠前指揮，必須沖鋒在前，必須撤退在后，不然士兵怎么能聽你指揮。紅軍時期，蕭克、王震上山時，都在前面拿馬刀砍草開路，我們這些下級軍官能不靠前嗎？”

回國后，顏文斌任39軍副軍長。1955年評定軍銜，因他任現(xiàn)職時間與規(guī)定時間相差十幾天，只授了大校軍銜。他是老紅軍，又經過長征，有人勸他找一找組織，不然太吃虧了。顏文斌卻說：“長征過草地時，一個連隊就剩下29人，面對已經犧牲的同志我張不開嘴。難道我爬雪山、過草地吃苦流血就是為了這顆星？沒意思！”

1964年，顏文斌晉升少將軍銜。有人又說，9年了才授將軍，太晚了?？伤f“將軍”這個名號就那么值得去計較？過去當紅軍干部有的只是責任，生死關頭沖鋒在前。那些為革命獻出生命的戰(zhàn)友們，連命都不要了，誰還會去想什么“將”不“將”的。有了將軍的名號，不是個人多么光彩，而是多了一份對黨對人民的責任。

他只知歲數(shù)而不知生日，想了一下，突然眼前一亮：“就填10月1日，我和新中國同一天生日！”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大典隆重舉行。其時，顏文斌正率部南下，政治部請顏文斌填表，其中有一欄“出生日期”，使他十分為難。他是個孤兒，只知歲數(shù)而不知生日。他想了一下，突然眼前一亮：“就填10月1日，我和新中國同一天生日！”自此，顏文斌每年都在10月1日慶生。其女顏慧平講述：

每逢國慶節(jié)這一天，我們全家老少二十幾口人都要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地給父母過生日。怎么這么巧，兩位老人的生日恰恰都是10月1日？其中埋藏了一段戰(zhàn)火中的浪漫愛情——

母親名叫項彬，1925出生于黑龍江海倫縣，1946年參加了解放軍成為衛(wèi)生員。當時，已升任團長的父親率部解放了海倫縣，一眼看上了剛入伍的母親。

父親求婚時只說了一句話：“項彬同志，咱倆結婚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就是這句實在話，讓母親義無反顧地嫁給了這個年長10歲、個頭不高卻頂天立地的男人。

1949年10月1日，開國大典的絢爛焰火照亮了中華大地，父親將生日定在新中國的國慶日，說：“干脆和我老婆項彬一起過生日吧，她也搞不清自己出生于哪一天。我們夫婦都和新中國一起過生日，這樣豈不是更有紀念意義嗎？”從那天之后，每年國慶節(jié)父母都要一起過生日，全家人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為父母慶生，為祖國慶生。

父親脾氣倔強，原則性極強。1968年，毛澤東批示組建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父親被中央軍委任命為第一副司令員（司令員空缺）。這是他人生的一大轉折，從野戰(zhàn)軍的軍事領導崗位轉行抓大型國營農場的生產和管理。

有一次，他到某師檢查麥收，見幾個連隊曬場擺了不少招待水果，立刻沉下臉來，扭頭就走。一群正在勞動的知青見他走來，放下農具齊聲鼓掌，問司令員好！父親在回去的路上，朝著隨行的師團領導大發(fā)脾氣：“你們搞些啥名堂？誰叫你們這么搞的？這樣能帶好隊伍嗎？”最后，他甩下一句：“亂彈琴！”上車就走。

父親文化不高，卻格外尊重知識，尊崇“師道”。大哥在課堂上給老師搗亂，父親把大哥吊在樹上用皮帶狠狠抽打，告誡我們：“我從小想讀書讀不上，你們不知珍惜，我不能容忍你們這么不尊重老師！”我在兵團子弟中學讀書時，正逢“讀書無用”“白卷先生”吃香的年代，父親不聽邪，多次發(fā)脾氣：“學校不抓學習干什么？學生不學習怎么行！”他把兵團許多有真才實學的人調到學校當老師，“頂風”把教學質量搞了上去。1977年恢復高考制度后，兵團子弟中學創(chuàng)造了當?shù)厣龑W率最高的紀錄，我們也是受益者。而今，家族三代人中成長起十幾名中高級軍官和七八名世界名校留學生。

父親從小是孤兒，特別推崇“孝道”。我出嫁的頭天晚上，父親割舍不下父女之情哭得涕淚交流，可還一遍遍地叮囑我：“咱們老顏家有兩條家規(guī)：一個是師道，一個是孝道，你要好好孝敬公婆……”我向父親保證：“我對自己父母咋樣，就對公婆咋樣。”不料，父親嚴肅地說：“錯！你對父母好十分，要對公婆好二十分！”

1996年，我們喬遷新居，請父親來家做客。父親興致勃勃而來，在一面很大的裝裱畫前皺起了眉頭，我解釋說這是一幅很有名的日本富士山櫻花圖。不料，父親勃然變色，扭頭走了。我恍然大悟：“我們犯忌了，老爺子最恨日本了！”

父親偶爾會從電視中看到日本右翼勢力頻頻制造事端的新聞，氣得手都不停地顫抖。有一天正吃著飯，父親突然推開飯碗，說了一句驚詫四座的話：“給我一桿槍，我還能上戰(zhàn)場，領你們去打日本鬼子！”

父親晚年，十幾種疾病纏身，雙目失明，雙耳幾近失聰?？伤麖膩聿徽J為自己不行，每次看電視都嘮叨：“電視機沒聲沒影的，怎么也不找人修一修！”生病后，父親經常白天打瞌睡，夜晚精神頭十足，睜大雙眼，親切地“會見”他的老部下和老戰(zhàn)友，嘴里不停地叫著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名字，說著夢囈般的話語。每每出現(xiàn)這種情形，我們都知道，“晚點名”又開始了?！鞍。蟿砝?，坐吧……崇山同志，坐到我跟前來……”父親邊說邊伸出手去，緊緊握住他眼中的“老劉”——護理人員的手。

2014年，父親走了，但他永遠活在我們心中。父親就像一本厚厚的書，教我們讀懂什么叫堅強不屈、什么叫正直無畏、什么叫忠孝節(jié)義。他用錚錚鐵骨、似水柔情培樹的良好家風，是后輩代代相傳的無價之寶。

（責編/張超 責校/劉靜怡 來源/《顏文斌：滿身盡掛“光榮花”》，梅興無/文，《黨史縱覽》2017年第7期；《百歲將軍顏文斌傳奇》，吳東峰/文，《同舟共進》2015年第9期；《追憶父親——百歲將軍顏文斌》，顏慧平、劉永路/文，《黨史縱橫》2014年第6期等）

顏文斌大事年表

1915年：出生于江西永新里田鎮(zhèn)。

1931年：參加中國工農紅軍。

1934年：加入中國共產黨。

土地革命戰(zhàn)爭時期：任紅六軍團第17師51團1營模范尖刀排排長、51團連副指導員。參加了長征。

抗日戰(zhàn)爭時期：任八路軍第120師359旅連副指導員，晉察冀軍區(qū)第四軍分區(qū)七大隊連長，特務團營長。

解放戰(zhàn)爭初期：任東北民主聯(lián)軍第24旅70團副團長、第3師10旅28團副團長。

1948年：任東北野戰(zhàn)軍第二縱隊第115師15團團長。

1949年：任第四野戰(zhàn)軍39軍115師參謀長、115師副師長。

1950年：任志愿軍第39軍115師副師長、師長。

1955年：被授予大校軍銜。

1964年：晉升少將軍銜。

1968年：任沈陽軍區(qū)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第一副司令員。

1976年：任旅大警備區(qū)副司令員。

1983年：在旅大警備區(qū)副司令員崗位上離休。

2014年：在遼寧逝世，享年100歲（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