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蘋果

我做夢都沒想到，今生會到那么遠(yuǎn)的地方；也沒想到會從此與此地方結(jié)緣，更沒想到一個蘋果我吃了四天才舍得吃完。

在秋天第一片楓葉還沒落下地的一個早晨，我突然接到好久沒聯(lián)系的一個朋友的電話。說請我到昆明東川給他的老板煮農(nóng)民工的飯。我也知道這個朋友一直跟他的老板干工程，稍作考慮之后便答應(yīng)了他。

當(dāng)時我正在昆明表妹家，表妹正在幫我找工作。正在醫(yī)院做一切檢查，如辦健康證等。接到電話我就答應(yīng)了，很快他便租車來到我發(fā)的定位的地點接我。表妹把我送上車并對他說：“我表姐交給你了，出門在外要照顧好她喲，回來我請你們吃飯！”他爽快地說：“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大姐的！”在表妹注視的目光中，我裝好行李坐上車，叫表妹放心。就跟他和幾個工人一起坐車走了。

到汽車站又買了去往東川的票，再出發(fā)。當(dāng)?shù)竭_(dá)東川城時已經(jīng)是六點多了。他說老板供吃住，鋪蓋及生活用品需要自己買。我們沒帶鋪蓋行李，就在東川街上找賣鋪蓋的店準(zhǔn)備去買。找了幾條街也沒找見。他又包車和師傅找到我們，并幫我們買好才一起坐車從東川出發(fā)前往最終目的地。

出租車師傅拉著我們從大山深處駛?cè)?。我在車?yán)锟吹酱笊缴弦欢岩欢寻咨臇|西，問出租師傅那些是什么？因天黑看不清，師傅說那些是村莊，是村村寨寨的住房。我看著那些白白的瓷磚墻的洋房，心想住這么高的山上是怎么生活的呀？那些洋房是怎么建成的？在驚訝和好奇中，出租車也已穿行于大山中，左彎右彎地盤旋在蜿蜒的半山腰。那公路很窄，路面是用小方塊磚鋪好的，防滑耐用。但有的地方對頭車過來錯車都錯不了。彎多路窄坡陡，我們在車?yán)锴把龊髢A，一會就車暈了?？粗切┐笊?、那些山坡上的村莊，我問朋友給到了？為什么從大山里去？干工程蓋房子不是在縣城嗎？朋友苦笑著說，這次工程特殊，項目點在山上。我天真地認(rèn)為是為山區(qū)蓋學(xué)校或村委會，也沒進(jìn)一步多問。只是感到車暈了，昏沉沉的，想要吐，難受，但只能忍著。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終于在一個山頂?shù)拇遄永锿Ｏ拢覀冊谑孪冉拥嚼习咫娫挼拇喙と艘I(lǐng)下，經(jīng)過一片玉米地，來到一家兩層半的洋房院子中。

院子中有好多人在一張桌子旁坐著聊天吹牛。見我們拎著行李進(jìn)門，對我們笑了笑。房主人微笑著說：“大姐你是來煮飯的吧？今天沒有活計做，我已煮了，我們剛吃好一會了，還有飯菜，我熱一下你們吃”我們說：“不用麻煩了，隨便吃點就可以……”因車暈，我只吃了一點點?！鞍?！飯難煮，煮走了四個人了，老板今天打電話告訴我，叫我先煮著。說他從楚雄請你過來煮飯了，明天你開始煮吧。”房東小妹介紹著說。

第二天我開始煮飯。十七八個人吃的飯，一天三頓、一個人煮。水很冷，風(fēng)很大，大家對煮出來的飯菜也七嘴八舌。我感到生活艱辛，到這么遠(yuǎn)的地方來做工，很失落、很委屈、很無奈。

這樣過了三四天。有一天早飯后，工人們吃過飯上工去了，我收拾洗刷好，走出大門在路上走著。整個村沒有一個商店，天很藍(lán)，可看見高山上一堆一堆的人家。這時，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大媽走到我面前說：“閨女，走！到我家玩玩去”說著笑著來拉我。我看到大媽很面善，就跟著她去到了她低矮的三間瓦房里。大媽把我讓到一個沙發(fā)上坐著，并從水壺里倒了一杯水遞給我。拉著我的手說：“閨女，你在不習(xí)慣吧？我們這里山高路遠(yuǎn)，到東川要坐好久的車，我都有好幾年沒去了，腳疼，你們租的房子是我二兒媳婦家的。我們倆老口和小兒子住這點舊房子。慢慢你就習(xí)慣了，還是好在的。你煮飯別怕，人多嘴雜，眾口難調(diào)，不要理他們?！蔽衣犞髬尩脑捄芨袆樱嗌傥臏I水在大媽的撫慰下盡情釋放。

第二天，也是中午。大媽又來跟我玩。我問大媽，哪里能買到水果和零食？大媽說有時有車?yán)瓉泶謇镔u的，并問我是不是想吃水果了？我突然想到自己，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大山上來煮飯，很是無聊，想到在家的種種。就對大媽說：“大媽，我想回家了，這里什么都沒有，也沒有網(wǎng)絡(luò)，更買不到水果，很難度日！我等老板干活回來，煮了這四五天的工資也不要了，我想回家去?！贝髬寗裎空f：“別這樣想，你來都來了，這么遠(yuǎn)的路，幫幫老板，煮完又回去嘛！你走了誰煮飯給他們吃！雖然煮飯很辛苦，但總比他們?nèi)ド缴细苫詈眯?。不消烤太陽，我們這里的太陽毒，你烤幾天，就把你的小白臉烤成黑火炭了。你就安心煮飯吧，有什么跟我說呀！”說完大媽就回去了。一會兒，大媽又來敲大門。我開了門，大媽拎著一個食品袋，進(jìn)了門就硬塞給我。我連忙推辭，大媽說：“閨女，你想家了，吃吧，沒有了，只剩這一個蘋果。你吃了吧。等哪天拉水果的來了。我?guī)闳ベI！”說完她回家去了。

我打開袋子，里面有一個鮮紅的蘋果，幾個核桃，幾塊餅干?？粗@些食品，我呆呆地站著，心里暖暖的。淚水再一次涌出眼眶……

這個蘋果陪了我許多天，想吃又舍不得吃?？纯从盅b回去。有兩天早飯煮好后還要坐三輪車，扶著桶里的菜飯跟師傅到工地上送飯。那路又陡又灰，坐著提心吊膽的，真害怕。返回到住時，處滿臉滿頭是灰，汗水流在臉上，像是個花臉貓。我洗了臉，心里很慌。只好把大媽送我的蘋果拿出來，洗洗咬了幾小口，慢慢吃。然后又把剩余的部分裝回袋子里。這樣，持續(xù)了四天，心里很甜。四天我才終于舍得將這蘋果吃完。

在大媽的勸慰下，我忍著一切艱辛，堅持每天給農(nóng)民工煮好三頓飯，并把中午飯送到大山上。有幾天工地上的三輪車壞了，我只能把工人們吃好的碗筷裝在桶里，電飯鍋心裝背籮里，兩只手提桶，背著背籮，從大山上走著回住處。走在又灰又陡的挖機(jī)開挖的山路上時，我的淚都流了出來。但當(dāng)想到大媽對我的關(guān)愛，我咬咬牙堅持著走到住處。五六公里山路我走了一兩個小時。

有幾天大媽家搬苞谷，我空閑就去幫她搬，并把取下的苞谷背回家。每次，大媽都會撿一些鮮嫩的放在灶心里燒烤好，拿來給我吃。她家有一臺使用地面衛(wèi)星接收器小鍋蓋的彩電，每天晚上七點多，大爹就開始看電視了。有時我也會去他們家看看電視。有幾天下雨做不成活計，吃了飯我們就到大媽家灶房去烤火。兩個老人每天晚上都會把煮飯剩的火炭用火鏟鏟在一個大盆里，裝上柴，給我們烤火，大爺還會邊烤火邊倒酒給男工友們喝。有幾個晚上，我干脆跟大媽一起睡。因東川的冬天比楚雄冷，冷得我好多睌上睡不著覺。去時我只買了一床被子。知道冷后，想再去買又遠(yuǎn)沒車，只能慢慢度過這個冬天。跟大媽睡互相取暖。大媽也把我當(dāng)閨女，講她幾個兒女的故事給我聽。說她的一個女兒嫁昆明如何如何，今年外孫一家要從昆明回來跟他們一起過年。他們要買頭豬殺殺，殺只羊。兩個老人養(yǎng)著十多只羊，十多只雞還有兩只老鵝。他們賣了兩只羊賣到三千多塊錢準(zhǔn)備買豬。

我們與老人一家一直處得很好。老人養(yǎng)著好幾窩中蜂。掏了蜂蜜后還給了老板一瓶我一瓶。有一天老板買肉回來送了他們一塊，又買了兩提牛奶給老人。老人一直說老板和我們都是好人。我煮早點煮多了，也會端去給老人吃。會提泔水菜葉給老人喂羊。大媽說每天提兩桶泔水和菜葉給羊，減少大爹少去山上割草，謝謝我。

有一天，老板車壞了，去東川城里修車沒回來。幾個做了幾天零工的工人來到工地討要工錢。老板打電話叫我去跟大媽商量一下，先借她家賣羊的二千塊錢來把工資解決掉。我雖不很情愿，但老板說了，也只好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去到大媽家，跟大媽和大爹說了老板叫我?guī)退桢X的事。大爹還在猶豫，大媽爽快地答應(yīng)了。只見大媽從睡屋里拿出一個包，左層右層打開，把里面一百元一張的錢全塞到我手里。說：“閨女，拿去應(yīng)急吧，出門在外誰還沒有個難處。說給你們老板，不怕，慢慢會好的，快拿去！”我拿著錢從大媽家出來，回到住處付清了那十個小工工錢。兩百元一天共十天，兩千元錢。那工人拿著工資笑瞇瞇走了。

工程結(jié)束時，兩個老人煮好飯招呼我們?nèi)コ?。我們沒辦法，只好去吃了兩個老人精心為我們忙碌一早上煮好的一大桌飯菜。飯后老人要了我的電話號碼，并說她去昆明女兒家時打電話給我，叫我從楚雄到昆明來相見。我含淚答應(yīng)了她，老板我們還了她借的兩千塊錢，并千謝萬謝！臨分別時，請我去給老板煮飯的那個兄弟和我、老板三個人，每人塞給了大媽一百塊錢。大媽硬是不要，我們強(qiáng)塞到她手里，坐上車離開了角家村。

我在車?yán)锘仡^看到大媽，她膝蓋痛，用手按著膝蓋，拼命向我們追來。我拼命招手，用一只手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淚水卻不停從面頰流到口里，咸咸的。一股暖流涌到我的各個臟腑，全身顫抖。在心里默默地說：“大媽保重身體，我會想您的，你送我的蘋果是世上我吃過最好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