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四題

花緣

女孩酷愛花，愛到癡迷的程度，只要一時半刻看不到喜歡的花，整個人就像蔫了般難受。后來，女孩在親朋同事的不解中毅然決然地辭去體制內(nèi)的工作，在城市的邊緣地段開了家名為“勿忘我”的花店。

由于位置偏僻，女孩花店的生意只是馬馬虎虎，除去水電房租，僅能勉強(qiáng)度日而已?？杉幢闳绱?，女孩卻很享受這樣的生活——每天有那么多的鮮花陪伴，女孩感到很幸福。

女孩的花店不乏回頭客，可女孩印象最深的是那個留著長發(fā)，模樣俊俏的男孩。女孩花店開張后，男孩幾乎每天都會抽出時間到女孩的花店選購鮮花。一來二去，男孩女孩就成了熟人，有時也會聊上幾句。

“你一個大男孩，怎么那么愛花呢？”女孩疑惑地問。

“我沒那么嬌氣，是給女朋友買的。”男孩答。

“懂得憐香惜玉，你女朋友真幸福！”女孩羨慕地說。

男孩臉上泛著光，不無得意地點了點頭。

時光就這樣不咸不淡地朝前走。這幾日，女孩發(fā)現(xiàn)男孩到她花店來總顯得悶悶不樂，也不和她搭腔，總是選好花轉(zhuǎn)身就走。

這日，當(dāng)男孩再次來到花店時，女孩忍不住問：“出啥事了？一個人憋在肚子里會難受的，不妨說出來聽聽，也許能幫你出出主意呢?！?/p>

男孩猶豫了一下，痛苦地說：“我失戀了。女朋友和別人走了。”

女孩不解地問：“你那么愛她，天天給她送花，她怎么舍得離你而去呢？”

男孩的臉部表情一下子顯得很是痛苦，說：“誰叫我只是一個靠打工度日的窮小子呢，每天給她送一束花算什么，那人送了她一套別墅，別墅里種滿了她喜歡的花。”

女孩聽了男孩說的話，對男孩的遭遇頗為同情，說：“好女孩多的是，忘掉她吧，重新找一個懂你的唄?！?/p>

男孩搓弄著雙手，顯得無所適從。

女孩選了一束花，遞到男孩手里，說：“你是老顧客了，今天，免費送你一束花。其實，人生如花，有綻放就會有枯萎。忘記過去，重新開啟你新的生活吧?！?/p>

男孩扭扭捏捏地接受了女孩的饋贈，步履蹣跚地離開了花店。

看著男孩越走越遠(yuǎn)的背影，女孩心想：男孩以前來她花店買花是為了送女朋友。以后，失去女朋友的男孩也許再也不會到她的花店來買花了。不知為什么，這樣想著時，女孩的心里就生出絲絲糾纏。

可出乎女孩預(yù)料的是，男孩依然每日在那個時間點到她花店來買花。

難道，男孩重新找女朋友了，那女的也愛花？女孩想。

當(dāng)男孩再次踏入女孩的花店時，女孩面帶微笑，忍俊不住問：“恭喜你，這么快就找到新女友了。”

男孩一臉茫然，說：“沒有呀！我現(xiàn)在是單身男一枚。”

聽了男孩的話，女孩很迷惑：“那你這段時間買的花，都送給誰呢？”

男孩說：“自己欣賞唄。”

女孩說：“可你不是不喜歡花嗎？”

男孩的臉不由得紅了，說：“每天到你這里來買花，已經(jīng)習(xí)慣了?！?/p>

女孩聽了這話，說：“原來如此?！?/p>

后來的一天，當(dāng)男孩再次來女孩花店時，發(fā)現(xiàn)花店房門緊閉。男孩的心猛地慌了一下，不由得擔(dān)心起女孩來。

還好，男孩眼尖，很快發(fā)現(xiàn)門上貼著女孩留下的電話號碼。

男孩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撥通了女孩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女孩微弱但溫柔的聲音：“喂，您好！請問你是哪位？”

男孩說：“我是男孩，每天到你花店買花的那位。給你來電是想問下今天怎么不營業(yè)呢？”

女孩說；“不好意思，我生病住院了?！?/p>

男孩再次猶豫了一下，說：“你住哪個醫(yī)院？什么科？幾號病床？我來看你?！?/p>

女孩說：“不必了，謝謝！”

男孩還是一再堅持。女孩拗不過，只好同意了。

當(dāng)男孩捧著一束紫色勿忘我，來到女孩病床前時，女孩雙手捧過花，說：“謝謝！你怎知我喜歡勿忘我？”

男孩說；“依據(jù)你店名猜的。我猜得對不對？”

女孩說：“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有心人嘛，可恕我直言，你只猜對了一半?！?/p>

男孩說：“此話怎講？”

女孩說：“因為勿忘我只是我喜歡的眾多鮮花品種中之一種?！?/p>

男孩說：“除了勿忘我，你還喜歡什么花呢？”

女孩說：“請原諒，這個保密?！?/p>

女孩又說：“我這次住院可能要耽擱幾天，這幾天你買花就到其他花店去買吧?！?/p>

男孩說：“我已習(xí)慣在你花店買花，其他花店我不想去買?！?/p>

女孩說：“你不要太固執(zhí)了。說不定其他花店的花品種更多更漂亮呢?！?/p>

男孩說：“沒有比你花店的鮮花更漂亮的了，因為有我眼中最漂亮的你的點綴?！?/p>

女孩說：“你真會說話，我哪有你說的那么漂亮?！?/p>

男孩鄭重地說：“我說的是發(fā)自肺腑的實言。自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你是所有女孩子中最美的。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

聽了這話，女孩的臉紅得像紅蘋果。

女孩說：“等你哪天猜出我喜歡的所有花的名稱，我就答應(yīng)你的請求?！?/p>

聽了女孩的話，男孩顯得很失望，因為他知道，女孩的這個條件對他來說難度是很大的。

女孩看到男孩難受，心就軟了一下，說：“‘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我相信你一定行?！?/p>

男孩點了點頭，說：“我會努力的。”

男孩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旁邊的人行道上，腦子里雜亂無章地想著女孩到底喜歡哪些花。

這時，男孩不經(jīng)意地看到街邊廣告牌上寫著這樣一句標(biāo)語：世界好花看云南，云南好花在姚安。

阿蓮

阿蓮和我同村，我倆從小學(xué)到高中都是同學(xué)。自打上學(xué)起，阿蓮就是學(xué)霸和班花。阿蓮這只金鳳凰將來一定會飛出大山，這已是“板上釘釘”，毋庸置疑的事了。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高三臨近高考前那個殘陽如血的黃昏，阿蓮獨自騎自行車返校時，被同村的光棍漢二牛強(qiáng)行拖進(jìn)玉米地里糟蹋了。

阿蓮的美好未來坍塌了。雖然阿蓮酷愛讀書，但一個未滿18歲的女孩子，遭此變故，怎有臉面再跨進(jìn)校門，面對老師同學(xué)呢。阿蓮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學(xué)。

幾個月后，我考到省城上了大學(xué)。大一上學(xué)期快結(jié)束時，收到了阿蓮的信，邀請我參加她和王三的婚禮。信里說同學(xué)中就只請了我。

讀信后我為阿蓮感到惋惜——她還未到結(jié)婚年齡（我們鄉(xiāng)下盡管有早婚的習(xí)俗，但早婚不僅領(lǐng)不到結(jié)婚證，還要繳納罰款，孩子出生后也落不了戶口），怎么就出嫁了呢；同時，也為她找到了老實人王三而高興——阿蓮當(dāng)初尋短見跳河，就是王三救的。

二牛后來被判了7年。二牛的父親早年就過世了，二牛坐牢后，癱瘓在床的老娘全靠低保金生活。但因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就成了大問題。村里不乏熱心人，可二牛犯事后，二牛她娘就遭到了眾人的唾棄，誰也不愿意出面幫她。村人說，二牛他娘生了個強(qiáng)奸犯，這是老天爺在懲罰她呢，活該！

可令村人不解的是，阿蓮常常幫二牛他娘購買生活用品和洗衣服被褥。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也常常會盛一碗給二牛他娘。

二牛坐牢的第三個年頭，二牛他娘去世了。二牛他娘臨死前，拉著阿蓮的手說，閨女，你真是菩薩轉(zhuǎn)世呀！在我老婆子心里，二牛他不是人，他是畜生，他在我心里早死了，你還是我心里真正的女兒呀！

阿蓮聽到這話，簌簌地掉下淚來，她輕輕地握著二牛他娘的手說：大媽，不要再說了，這是我的人生劫，想躲也躲不過。

二牛他娘吃力地看著阿蓮，干枯的雙眼里不禁流出兩行淚來，不一會兒就安詳?shù)厝ナ懒恕?/p>

時光如流水，一轉(zhuǎn)眼20多年過去了。阿蓮的兒子王真大學(xué)畢業(yè)后考取了我所在縣城的公務(wù)員，成了一名國家干部。在村人看來，阿蓮算是苦盡甘來熬出頭了。

不久前，阿蓮的兒子王真在大街上遇到我，說，大大，你勸勸我媽吧，讓她到縣城來和我一起生活，不要一個人（10多年前，王三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去世了）在鄉(xiāng)下無依無靠地生活了。我都勸了我媽好多次，可她一直沒答應(yīng)。

可還未等我做阿蓮的思想工作，就聽到了阿蓮因病住院的消息，而且還是乳腺癌晚期。

那天，我買了點水果和營養(yǎng)品去醫(yī)院看望阿蓮。阿蓮支開了他的兒子，把我單獨留在病房里，鄭重地對我說：“榮哥，我知道留給我的時間不會太多了，可有一事放心不下，想拜托你，你可一定要答應(yīng)呀！”

我強(qiáng)忍著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聲音哽咽著說：“阿蓮，你說吧，我答應(yīng)你?！?/p>

阿蓮欣慰而很難得地沖我笑了笑，鄭重地對我說：“榮哥，今后我不在了，你要幫我說服王真照顧二牛?！?/p>

我的大腦嗡了一下，感覺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要不就是阿蓮病糊涂了。我心想：自己萬萬不能做這事，怎么能讓王真去照顧毀了他母親一生的人呢。

見我不說話，阿蓮顯得很著急，說：“榮哥，二牛當(dāng)年做的雖是天打雷劈的事，可王真畢竟是二牛那晚作孽懷上的。王真這孩子命真大，當(dāng)年我用了很多方法，打了好多次胎，都沒能打下來。我丈夫王三雖是好人，可他陽痿，不能生孩子呀！”

聽完阿蓮的訴說，我雖然心里一千個一萬個不情愿，可還是違心地向她點了點頭。

阿蓮看到我答應(yīng)了她的請求，臉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愛心女士

這天清晨，董明像往常一樣在六點準(zhǔn)時起床，匆匆洗漱完畢，換上運動服，出門后沿著環(huán)城東路綠草如茵的人行道，開始了新一天的晨跑。

當(dāng)董明跑到環(huán)城南路和環(huán)城東路交叉路口時，看到一群人正聚集在那里；他同時還聽到人群里傳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聲。董明不禁停下奔跑的腳步，朝著人群走去。

董明是個高個子，此刻他不用往人群里擠，就看到哭泣的是一名年輕的少婦。那少婦正披頭散發(fā)地蹲在路心里，她的身旁有一灘鮮紅的血。

莫非是發(fā)生了交通事故？事故中受傷害的是少婦的親人？傷者是生是死？董明腦子里一下子冒出了一連串的問號。

正當(dāng)董明胡思亂想時，他聽到身旁傳來兩個女人的對話。

一個女人說：“不過被車撞死一條狗，至于哭成這樣嗎？太夸張了吧！”

另一個女人說：“你這說法我可不敢茍同。俗話說‘狗戀恩情貓戀食’，狗是人類飼養(yǎng)的所有動物中最通人性的，時間養(yǎng)長了，人狗之間自然而然就會產(chǎn)生像家人一樣的感情。我看這位為狗哭泣的少婦，是一位真正有情有義的‘愛心女士’。對狗都這么有感情，對家人和朋友一定會更有感情，對其他人也差不到哪里去?！?/p>

正當(dāng)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時，交警來疏導(dǎo)交通了，聚集的人們先后散去。

董明隨著人流離開，繼續(xù)他的晨跑。他人雖然在奔跑著，可腦子里卻依然在想著剛才發(fā)生的事。他很贊成人狗之間是會處出感情的這一說法，他也認(rèn)同稱剛才為被車撞死的狗而哭泣的少婦為“愛心女士”。

這一天，董明像往常一樣開車上班。行至半路，車胎卻莫名其妙地爆胎了。董明給最近的修理廠打了電話，修理廠的拖車很快就來拖走了他的車。說來也巧，董明剛轉(zhuǎn)身，途經(jīng)他們單位的六路公交車就到了。董明趕忙一抬腿，邁上了公交車。剛上車，董明就認(rèn)出了坐在后排的“愛心女士”。當(dāng)車輛行駛至下一個站臺時，上來了一位步履蹣跚的老大娘。董明和車?yán)锏膸孜怀丝驼屪?，“愛心女士”卻搶在眾人前面，把老大娘扶到了她剛才的座位上，然后站到了董明的旁邊（此時，車?yán)锏淖灰褲M員）。

董明趕忙起身，微笑著說：“請‘愛心女士’坐。”

少婦的臉不由得紅了，謙讓了一下，見董明顯得很真誠，也就不再堅持，說了聲“謝謝”，就坐下了。這時，她對站在旁邊的董明說：“承蒙夸獎，別叫我‘愛心女士’。我姓陳，叫我陳茗就行?！?/p>

董明點了點頭，心里記下了陳茗這個名字。

這天晚飯后，董明正看電視，卻意外在本市電視臺里看到陳茗手捧鮮花，和其他5人一起出鏡的畫面。通過主持人的介紹，董明才搞清楚，原來，通過市民投票，最終，陳茗和其他幾人一起被授予本市“愛心市民”榮譽(yù)稱號。

董明不由得“哇噻”地大叫了一聲，把正在廚房里洗碗的妻子嚇了一跳。妻子轉(zhuǎn)身對董明說：“老大不小的人了，還那么孩子氣，瞎嚷嚷什么呀！”

董明沒有搭理妻子，自言自語地說：“實至名歸，陳茗這次真是實至名歸呀！”

董明的妻子沒好氣地回了句：“神經(jīng)??！”

這天，董明的妻子因公到外地出差。下班后，董明沒有心思回家做飯吃，就走出單位大院，隨意在大街上溜達(dá)著。他想，等閑逛夠了，就在街邊找個小吃店隨便解決一下吧。

董明漫無目的地沿街走著。突然，他看見前面的垃圾桶旁邊，一位西裝革履，戴著黑框眼鏡，腳穿發(fā)出亮光的黑頭皮鞋的中年男人，正把一沓百元大鈔朝一位正在垃圾桶旁撿垃圾，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手里塞。可無論他怎么努力，老人都沒有接受。

“西裝男”（我們暫且這么稱呼吧）顯然著急了，說：“媽，街上人多眼雜，你快拿著，別再推辭了。要是被熟人看見，告訴陳茗我私下給你錢，回家可有得我受的?！?/p>

老女人看了看兒子，說：“潼潼，不是媽不領(lǐng)你的情。你現(xiàn)在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凈想著媽。媽知道你是真心孝敬我，可你現(xiàn)在不能一門心思在媽身上。媽撿垃圾賣的錢已經(jīng)夠維持生計了，你不用再操心了。剛聽說你媳婦陳茗被評為‘愛心市民’，你們都是有頭有臉干大事的人，做事可要注意影響呀。聽媽的話，別再固執(zhí)了，快回家去吧?！?/p>

“西裝男”看說服不了自己的母親，只好把錢放回西裝口袋里，然后取下眼鏡擦了擦面頰上的淚水，向母親深深鞠了一個躬，走了。

這對母子剛才的對話，被站在不遠(yuǎn)處的董明聽得清清楚楚。他呆立在原地，不由得情不自禁地朗誦出蘇軾的一句詩：“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p>

董明沉思良久，不由得嘆道：“看來，識人和識山一樣難呀！”

良心

新修建的高速公路將從大黑埡山經(jīng)過，這消息在村民大會上，經(jīng)村長當(dāng)眾一宣布，一下子在大黑埡村炸開了鍋。

村長接著說：“經(jīng)高速公路建設(shè)協(xié)調(diào)指揮部勘測，村委會和村民小組確認(rèn)，以下村民的山坡地都在本次征地范圍內(nèi)……”

村長還沒宣布完擬征地戶主名單，村民二牛就急不可耐地站起來，說：“村長，剛才你念到的狗娃家的那塊地是我家的，是我爺爺當(dāng)年借給狗娃爺爺種的?！?/p>

還沒等村長搭腔，人群中的狗娃已經(jīng)怒不可遏地站了起來：“放屁！二牛你這純屬放屁?。‘?dāng)年我爺爺用河灘地和你爺爺換了山坡地，這在他們那代人的時候就形成了事實。你現(xiàn)在看到征地有補(bǔ)償款，就眼紅，想反悔，門都沒有?！?/p>

二牛也不示弱：“狗娃，你不要血口噴人！你說山坡地是你爺爺和我爺爺交換的，那你拿出證據(jù)來呀。要是拿不出來，那你就是狗娘養(yǎng)的?！?/p>

面對二牛的咄咄逼人，狗娃雖然義憤填膺，但卻變得一時語塞。因為他的爺爺幾年前就去世了，不可能再出來為他作證。近年來村里剩余勞動力大都選擇去城里務(wù)工了，誰還在乎那山坡地，早就撂荒了。想不到時來運轉(zhuǎn)，現(xiàn)在修高速路占著山坡地，山坡地頃刻間成了眾人眼紅的“香餑餑”。

現(xiàn)在活著的唯一證人，就是二牛的爺爺。此刻，二牛的爺爺正躺在老屋的床上，生命如搖曳的燭光，隨時都會熄滅（二牛的爺爺已經(jīng)87歲，因病臥床好幾年了）。

二?；丶野研薷咚俾氛嫉匮a(bǔ)償?shù)氖虑楹喴蜖敔斦f了，他希望爺爺能站出來為自己作證。

二牛的爺爺雖然病入膏肓，但頭腦依然清晰，二牛所說的話他都聽明白了。

當(dāng)年，二牛爺爺和狗娃的爺爺確實換過地。那一年，二牛爺爺在耙地時不小心從耙上摔了下來，被鐵耙齒劃開了大腿，血流如注。送醫(yī)后性命算是保住了，但當(dāng)時的醫(yī)療條件有限，從此腿留下了殘疾，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他的發(fā)小，也就是狗娃爺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就提出用河灘地交換二牛爺爺?shù)纳狡碌?。二牛爺爺知道河灘地糧食產(chǎn)量高，離家近，花的功夫又少，就謝絕了發(fā)小的好意?？晒吠逘敔攨s不依，執(zhí)意要換，還發(fā)出狠話說：“如不答應(yīng)，從此恩斷義絕?！?/p>

二牛爺爺只好接受了老朋友的好意。

二牛爺爺心想：現(xiàn)在自己就快要去見老朋友了，怎么能違心為孫子做偽證呢？如果自己做了偽證，見到狗娃爺爺老臉往哪里擺呀。

二牛爺爺又想：如果自己實話實說，那孫子就拿不到征地補(bǔ)償款。這些年，就是因為家里窮，所以狗娃過了而立之年都娶不到媳婦。要是拿到那筆數(shù)額不菲的補(bǔ)償款，說不定狗娃就能很快娶上媳婦了。自己就可無牽無掛，死而瞑目了。

二牛爺爺想了整整一夜，也沒有想出什么好的解決辦法，只得一聲接一聲地長吁短嘆。

第二天一早，二牛剛打開院門，就看到狗娃站在門外。二牛鼻子哼了一聲，說：“你來干什么？”

狗娃說：“二牛，我有話要跟你爺爺說?！?/p>

二牛說：“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吧?！?/p>

狗娃也沒和二牛較真，直接進(jìn)了屋，來到二牛爺爺床前。

二牛爺爺有氣無力地抬起骨瘦如柴的手，招呼狗娃坐。

狗娃說：“爺爺，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在夢里，我夢見了我的爺爺，我爺爺鄭重地告訴我，那塊山坡地是爺爺您家的，叫我不要再和二牛爭了。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爺爺，今天來就是說這事的。”

二牛爺爺?shù)哪樕戏撼黾t光，說：“汗顏呀！還是九泉下的老哥明事理呀，我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p>

二牛爺爺朝站在床前的二牛招招手，說：“二牛，那塊山坡地當(dāng)年確實是我家的。但當(dāng)年我腿殘疾后，狗娃爺爺為了照顧我，用河灘地作了交換，山坡地從此就是狗娃家的了。做人要有良心，要懂得感恩，今天，我就在這里把話挑明了。今后，不許再因此事起爭執(zhí)。否則，我就是到了陰曹地府也不會瞑目?！?/p>

狗娃趕忙說：“使不得，我可不敢違抗?fàn)敔攭衾锏膰谕?，還是物歸原主吧?！?/p>

見狗娃變得深明大義，二牛的態(tài)度也來了個180度的大轉(zhuǎn)彎：“狗娃，我看咱哥倆也別再爭了。老一輩有風(fēng)格，我們也應(yīng)該學(xué)著點。征地款下來兄弟倆一人一半，如何？”

狗娃扭扭捏捏，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此時，二牛爺爺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說：“這主意好，就這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