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去的爺爺,深埋在線裝手抄本里。
他常說讀書人就要寫好對聯(lián),于是我描摹著祖上筆畫,每年的年成和稻米,都要寫上門面。
在老家村子里,爺爺?shù)拿纸?jīng)常被人提起,我的名字經(jīng)常被父親提起。
這個倔強的漢子,大半輩子扎在莊稼中,只有在地里他才站得安穩(wěn),即使枯瘦身子,被風(fēng)雨啃成了卷毛邊,他依然要和鋤頭犁鏵講對稱。
依稀記得爺爺模樣,卻很難想象父親年輕的樣子。
從老屋翻出當年來信,字體豐腴,開篇寫到“我兒見字如面”。
社廟,是土地的安排。
走過村口風(fēng)水林,枯木沒人去撿,枝葉和經(jīng)幡婆娑,祭品要高過頭頂。
父親生病那年,母親帶著我們虔誠跪拜。
從此懂得因果,一分血脈蓄一分善良,寬容成了半生中的救贖良藥。
村里老姨公去世了,每每清醮道場,司勤就會念叨,歸來兮,歸來兮!
老姨公修橋鋪路,蓮花,開到心尖上。
骨髓里藏著香火,我知道總有一天鄉(xiāng)音會來敲門。
我也就會千里迢迢,把兩行熱淚,送到供桌前。
父親把自己放進田野,沿河二里已經(jīng)坐擁稻浪。
允許三月,就允許泥巴在腿肚子上一層層打補丁,允許鹽漬爬上粗布衣裳,允許草屑和白發(fā)爭艷。
我們更像一伙盜賊,那些個土豆、春筍,清明粿,那個泛黃的蛇皮口袋。
我要接過挑擔(dān),父親拒絕了我,一身襤褸從我身邊走過。
深陷夜色遲暮,老井水和我一起沉默。
踉蹌中,兩杯水酒醉了村莊,胸口松動,長出草開出花。
母親拿來新襯衣,一件放包里,一件給我換洗。
母親說,田都租出去了,山林一年筍,一年竹,你爸在村上打零工,你們過得好就好,我們沒啥難處。
母親說,兄弟姐妹、親戚之間要多走動,農(nóng)村人有農(nóng)村人的好,孩子要多教育,不能忘了根本。
陳年的心跡,早已素樸,而母親總想買一些熱鬧。
一叢矮房卷縮在村莊里。
枝cdZCTsqj/qGFu6hOu/8aaA==兒哥腳板底粘不上一絲泥屑兒,用過的火柴盒有規(guī)律擺成一堵小墻。
命運已經(jīng)廉價得像幾張白菜葉子,可年少時就落下的病根——他優(yōu)雅地游手好閑著。
對門田的禾稻容下一株稗谷,村人們都信個理所當然,即使拆東家籬笆,順西家紅薯。
只有紅白事兒是他主場,過去村里人不識字,祖宗留下的話,在枝兒哥的鑼鼓里敲,敲多了也就聽懂了。
寫一封信,抬頭已經(jīng)不重要了,稱呼可以隱去,問候詞語和老屋同樣陳舊。
年輪的筆觸,每一次行文,都異樣苦澀,只有寫到后山樹林,我會笑。
那個方向,那里的山水,是我心底熟識的脈絡(luò);那里的人,我從來不會認錯,也不會叫錯。
村口小路是手寫體,母親常年說道,像是排比句。
山里春天和身體里的故鄉(xiāng)是一致的,雨夜里醒來,在紙上排列時候,它們都帶了憂傷的屬性。
書信最后,用了很多感嘆號!我不忍、不愿,最終也沒有畫上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