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高山之巔的孩子（組詩）

點燃

母親離世后，我每天都在她的遺像前

點燃一根香

一縷香煙直直地升起

有時飄散，我想

這也是一種聯(lián)系方式

燃燒，使一些消息

越過界限

也許還可以點燃一些其他事物，比如簡單的語言

有時我想

也許還有語言深處的沉默

把它們點燃

讓它們直直地升起

然后在我們和死者之間

緩慢地盤旋

傀儡

無端地大哭有時又大笑

復(fù)雜的表情在臉上掠過

如同旋風(fēng)吹動樹葉婆娑

樹根在泥土中靜止不動

靈魂深處沒有悲喜和苦樂

有時會突然想象

一個人大笑著死去的情景

或者大哭著

二者之間會不會出現(xiàn)混亂

讓人困惑

無端地大笑和大哭

我只好聽之任之

縱然是生死之間

心里已沒有什么秘密

要我加以說明

直到今天，我依然不能知曉

我是誰手里牽動的傀儡

正月初二

早上

我在母親遺像前焚香

在心里默默說了三遍“生日快樂”

不知道這樣的祝福

還有什么用

能不能贏得母親的笑容

下午，我端著一只大碗

大碗里空無一物

我端著它，卻全神貫注

我端著大碗緩慢行走

仿佛走向一個值得信任的朋友

我說，空的

但心里也在說

媽媽，生日快樂

昨夜，我去了南京南邊的鄭州

昨夜，我去了南京南邊的鄭州

在那座不存在的城市里

遇見一對年輕夫妻

他們在鄭州的街邊，推著車

叫賣當(dāng)?shù)匦〕?/p>

女的是一個熟人的女兒

她在交談中提起了另一個熟人

那個熟人幾年前自殺身亡

她說起那人的生

沒有說到那人突然的死

就像生活的時間還很多，多得沒有邊際

而男的是徹底的陌生人

身材和面容有點像還活著的某個人

性格卻一點都不像，他特別質(zhì)樸

讓人分不清是純真還是愚蠢

他說，我們怎么能帶這樣的作品

去見她的老父親

說話的時候，他用抓著東西的手指著一本

自印詩集

他的意思是說那樣的書

太不成器了

我看見白色的封面上

有一行豎排的仿宋體漢字

昨夜 我去了南京南邊的鄭州

隨后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一夢醒來

獨自感到疑惑和詫異

玻璃壺

我在夢中看見兩把玻璃壺

一把略大，一把略小

一把容量是七百毫升

另一把容量是五百毫升

我在夢中挑選著

猶豫著，不知該拿哪一把

不知道大的合適

還是小的更好

后來發(fā)現(xiàn)其中一把已經(jīng)有了茶垢

我在夢中仔細擦洗

讓它煥然一新

哦，易碎的宇宙

無謂的物品

無謂的挑選和猶豫

有時在深夜里

無謂地出現(xiàn)

仿佛有誰

淡泊地

給我們一種無法解釋的挽留

睡在高山之巔的孩子

據(jù)說，有人想看到完美星空

需要走向無人之境

攀登空氣稀薄的高山

受盡寒冷之苦

多年前，有個孩子躺在板凳上睡覺

完美星空總是近在眼前

仰望如同俯視

夜空那么黑

星河閃閃發(fā)亮

如此說來

那孩子一定是睡在高山之巔

有時擔(dān)心自己

連同板凳

會落向無限高處

你們隱居在星河之側(cè)

我乘坐扁圓而透明的舟筏漫游到

星河之側(cè)

看見你們的星球靜止不動

所有房屋都是矮墩墩

圓乎乎

而你們的靈魂暫時顯現(xiàn)出

一個假設(shè)的身體

它們面目雷同地站立在星球表面

抬頭看見我的星槎

懸停在頭頂

誰能想到你們的靈魂原來隱居在這兒

在漫長旅途中一覺醒來

我就看見了你們

彼此相望，卻始終靜默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