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醒來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扯掉身上那七零八落的線路和管子,十萬火急地找尋母親的病房。
“周曉芹”,門上的名字赫然入目,“是媽媽。媽媽!”她大力地拍著門哭喊著,淚水浸濕了一大片衣領。
透過半透明的窗戶,她隱約看見幾個護士正忙碌著,用冰冷的機械手把蓋著白布的母親抬上擔架。剛打開門,她便撲了過去,母親的手由于振動滑了出來,她順勢握緊了,淚眼婆娑。
“媽媽,不要離開我,我已經(jīng)有辦法了,為什么不能等我?guī)滋??”她哭著,拼命咬著自己的嘴唇,直到一滴血落下來,染紅了潔白的床單,漸漸暈成一片血紅的花瓣,她不愿就這么離開母親。
感受著母親的余溫正在一點點消散,她突然有了一個瘋狂的想法。她一個箭步上前抓住桌上的花瓶,朝著護士猛砸過去,這些一代護理機器人瞬間變得呆滯,無力阻攔。她一陣欣喜,正準備背起擔架上的母親,后背卻被故技重施,一股寒冷徹骨的液體順著針扎的地方頓時涌向身體各處,隨即她腿一軟,倒下了,接下來便是長長的夢……
2
在安樂死已經(jīng)合法的今天,我是想到了的,至少能免除痛苦,可我怎么舍得??粗孟闾鸬呐畠海€什么都不知道。這個孩子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丈夫早些年因戰(zhàn)亂失蹤,已經(jīng)杳無音訊,如今這孩子都出落得和我一般高了。是呀,都和我一般高了。
——周曉芹
最近,媽媽變得很反常,經(jīng)常獨自出門,還早出晚歸,蒼白的臉上總是透著倦怠、困乏。盡管她每次回來動作都很輕,可關門的時候我還是醒了,醒來了就整夜睡不著,睡不著腦袋便生疼,我想大概是感冒還未好全吧。我有幾次想去問問媽媽,可她卻好似故意要躲著我一般,我來,她就走。為了打消心中的疑惑,今天趁她出門,我便偷偷溜進她的房間,房間還是一如往常地干凈整潔,我翻了翻抽屜,又找了找柜子,一無所獲。正坐在床邊思慮著,突然,我瞥見垃圾桶邊上有一截被撕碎的小紙片,一定是媽媽扔垃圾時飄出來的。我拾起展開一看?!砥冢?!落款還簽著“周曉芹”的名字。怎么可能?我心頭一震,思緒紛亂如麻。
——周曉鷗
我輕輕關上門,望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了。身體的極度乏累令我僵直地直接躺倒在床上,腦子里還嗡嗡地響著。我輾轉反側,良久不能入睡,只好硬挺起身子,戴上VR眼鏡,打開文件庫,翻閱著,用手摩挲著眼中看到的笑靨如花的女兒,她是那樣的真實,睫毛上還閃著一縷微光。
——周曉芹
“記憶胚胎”,我在推送的新聞上看到過,就是一個球狀芯片組,把將死之人的記憶移植其中,暫時存儲起來,排隊輪候。當有了合適的受體,也就是那些腦組織病變或部分壞死的患者,比如深度昏迷、腦癱瘓、阿爾茨海默病、腦死亡等的患者,他們的其他身體功能只要還健全,就符合條件,供體的“記憶胚胎”就能植入到受體里,各取所需。由于雙方的家屬都會覺得自己親人的生命能得以延續(xù),因此大部分民眾都投了支持票,去年這項技術就已經(jīng)獲得國家審批,合法投入醫(yī)療。我也覺得這是人類的一項偉大進步,可媽媽當時卻對我說,這不是好事情,因為當有了利益可圖,或者情勢所逼的時候,人類便會失去理智,那貪婪或沖動之手便會伸向法律之外,監(jiān)管起來難上加難……說得深了,我便不懂了??杉幢闳绱?,今天的我依然覺得這是件好事情,因為,可以救媽媽。
——周曉鷗
錢還是不夠。盡管我沒日沒夜地工作賺錢,可對于利用“記憶胚胎”進行記憶移植的高昂費用來說還是九牛一毛。不行,時間不等人,我得再努力些。我的女兒啊,希望你以后能夠理解,媽媽這段時間的疏于陪伴,不是因為不愛你,正是因為太愛你啊!
——周曉芹
為了媽媽,我實施了我計劃的第一步——輟學打工。每天上學時間出門,放學時間回家,媽媽也沒空顧及我的近況,我便鉆了空子。由于未成年,又沒有任何工作經(jīng)驗,我只能到處打散工、零工,能賺一點是一點吧!雖然錢賺得非常辛苦,可看到媽媽日益消瘦,便更加堅定了我的初衷。我裹緊衣服,收回思緒。媽媽,你一定要等著我!
——周曉鷗
費用終于湊齊了,我如約聯(lián)系了executor組織,深夜十點他們到了,沒有過多的言語,我快速地簽完合同,按完手印,然后帶上女兒,坐上了他們的車,我知道接下來等待我的是什么,一切都結束了!
——周曉芹
就在錢一天一天變多的時候,突然一行三人闖入了我家,打破了往日的寧靜。媽媽迎著他們進了房間,不一會兒,又出了房間。這次媽媽叫上了我,我倆一同坐進了那行人的車里?!皨寢?,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媽媽一言不發(fā),只是把我摟進她的懷里,用下頜輕輕抵著我的額頭,嘴里還低聲哼著小時候哄我入睡的搖籃曲。很快我便入睡了,沉沉地睡著了。待我醒來時,我們已經(jīng)來到了一棟好像廢棄了的舊研究院的大門前,我不時還聞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還沒等我回過神來,突然后背像是被針刺了一般,于是便不省人事。
——周曉鷗
3
她第二次醒來時,已經(jīng)沒有了之前的慌亂。她緩步再次走進母親的病房,門虛掩著,燈也關了,房間里靜得可怕,沒有了機器人護士,沒有了母親。風從四面八方灌入空落落的寬大病號服,透心的涼讓她感到胃中一陣痙攣。慘白的月光灑在房間里,使她不免覺得悲戚。
她俯身躺下,母親的余溫似乎還在,她好像壓到了什么,是母親留給她的嗎?她立馬伸手從身下抽出半截紙來,借著月光,她讀道:“周曉鷗確診腦腫瘤……”她忽地涌起一陣驚恐,眩暈、反胃的感覺包圍了她,那股子透心涼也從腳底向上侵蝕著她瘦弱的身軀。她不住地發(fā)抖,不停地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