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顏隆準(zhǔn)還是凡骨傖夫

一

《史記·五帝本紀(jì)》中記載，傳說中的黃帝“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聰明”，帝堯“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都沒說具體長什么樣兒，大概那個年代比較重視內(nèi)在氣質(zhì)吧。到了大舜，描寫日漸具體，所謂“目重瞳子”，“龍顏，大口，黑色，身長六尺一寸”?！妒酚洝ぶ鼙炯o(jì)》稱后稷“為兒時，屹如巨人之志”?！兜弁跏兰o(jì)》說：“文王龍顏虎肩，身長十尺，胸有四乳?！薄饿脮`準(zhǔn)聽》稱：“蒼帝姬昌，日角鳥鼻，高長八尺二寸，圣智慈理也?！庇帧洞呵镌吩疲骸拔渫躐夶X，是謂剛強(qiáng)也?！本晻挠涊d，真是越描越離譜。

自秦朝開始，歷代記載皇帝樣貌最多的是開國皇帝。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乃不朽之偉業(yè)，可惜二世即亡，炎漢興起，為前朝撰史，秦始皇便成為反面典型。司馬遷是秦始皇堅定的黑粉，《史記·秦始皇本紀(jì)》借大梁人尉繚之口，形容曰：

秦王為人，蜂準(zhǔn)，長目，摯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我布衣，然見我常身自下我。誠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為虜矣。不可與久游。

“蜂準(zhǔn)摯膺”與“豺聲狼心”，從此便成為形容長相猙獰、陰險狠毒的代用語。最奇葩的是漢高祖劉邦，司馬遷《高祖本紀(jì)》稱：“高祖為人，隆準(zhǔn)而龍顏，美須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薄逗訄D》云：“帝劉季口角戴勝，斗胸，龜背，龍股，長七尺八寸?！薄度龂尽分姓f劉備：“身長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顧自見其耳?！薄端鍟酚涊d楊堅：“為人龍頷，額上有五柱入頂，目光外射，有文在手曰王，長上短下，沉深嚴(yán)重?！薄蛾悤じ咦姹炯o(jì)》記載，陳霸先身高七尺五寸，額頭隆起，手長過膝，有帝王之相?！杜f唐書·太宗本紀(jì)》說有書生自言善相，稱李世民：“龍鳳之姿，天日之表，年將二十，必能濟(jì)世安民矣?！薄段飨臅隆氛f李元昊：“及長，圓面高準(zhǔn)，身長五尺余。”《宋史》說宋太宗趙光義：“……隆準(zhǔn)龍顏，望之知為大人，儼如也?！薄督鹗贰ぬ姹炯o(jì)》謂完顏阿骨打“舉止端重”?！对贰ぬ姹炯o(jì)》更稱：“初，烈祖征塔塔兒部，獲其部長鐵木真。宣懿太后月倫適生帝，手握凝血如赤石。烈祖異之，因以所獲鐵木真名之，志武功也?！笨傊痪湓?，就是這些帝王胎里自帶帝王相。

明孝陵掛著一張開國皇帝朱元璋奇丑的馬臉畫像。朱元璋出痘不謹(jǐn)，落下了麻子臉，下巴很長，額骨稍凸，俗稱馬臉、驢臉、鞋拔子臉、豬腰子臉等。但《明史》稱朱元璋“姿貌雄偉，奇骨灌頂。志意廓然，人莫能測”。完全是另一副樣子，明朝人張翰《松蒼夢語》中也稱：“太祖之容，眉秀目炬，面如滿月，須不盈尺，與民間所傳奇異之相大不類。”這就讓我們吃瓜群眾難以判斷孰是孰非了。

這些對歷代帝王的記載，千奇百怪，異于常人。而且，“隆準(zhǔn)龍顏”“舉步岳重”這些詞逐漸成了皇帝的專利，平民百姓如果來形容自己，可就犯了殺頭之罪。這些規(guī)劃固定、不似人樣的重詞，到了清代就用到了僵化智障的程度了?！肚鍖嶄洝分杏涊d的諸帝模樣，都似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人俑，虛懸模糊，了無生氣。但我們可以通過朝鮮半島出使中國的使臣的記載，看看清代皇帝長相如何，究竟是龍顏隆準(zhǔn)還是凡骨傖夫。

二

朝鮮半島長期以來與中原王朝關(guān)系密切，使臣往來，絡(luò)繹不絕。入清以后，朝鮮以“小中華”自居，視清朝為“虜廷”，視滿人為“子”。但他們一邊痛恨清朝，一邊又想去觀光玩賞，如果有幸見到皇帝，那更是夢寐囈想之事。如正祖八年（乾隆四十九年，一七八四）隨謝恩使行赴中國的金明遠(yuǎn)《燕行錄》稱“余游燕涿，有九恨”，“不見皇帝”為其中之一。正祖十五年（乾隆五十六年，一七九一），隨冬至兼謝恩行使團(tuán)入中國的金正中一行，返國至玉田。其《燕行錄》曰：

其西扁夾室，有皇帝御溷，四壁涂以菱花紙，中置沉香牏板，極其干凈。舌官金宗吉來言曰：“往年皇帝舉動后，翌日來此室，見皇帝之遺矢?！焙槎Y卿曰：“君何不持去？”眾皆大笑。余曰：“其矢香耶？惡惡臭，人情之所同，而子以皇帝之糞，夸道于眾中，皇帝之貴于今日始也?！?/p>

即幸能見皇帝“遺矢（屎）”，也可以“夸道于眾中”。而要見到真皇帝，那更為極其罕見難得之事。

清崇德五年（明崇禎十三年，一六四0）冬至行書狀官李元鎮(zhèn)在其《聞見事件》中，描述在沈陽參宴時見皇太極曰：

班南當(dāng)中設(shè)一幕，置酒樽茶罐，其南左右各陳樂器，有執(zhí)笙簧者，必漢人也。右邊別有圍帳藏戲大吹打?；实鄢觯税敕手邪遵R，左右無執(zhí)靮者，著清腦包黑豹裘，左手?jǐn)堔\，右手弄鞭，信馬而來。前有仗馬二雙，張曲柄黃傘，如華蓋杠星之狀，必漢人所造也。

這是對宴會場景與皇太極裝束的描寫?！堆嘈袖洝分袑樦蔚鄣挠涊d較少，唯孝宗七年（順治十三年，一六五六）以陳奏使正使第十二次入中國的麟坪大君李，其《燕途紀(jì)行》記十月初三日詣闕時景象曰：

余從蒙王入坐殿西。細(xì)看清主狀貌，年甫十九，氣象豪俊，既非庸流，眸子暴獰，令人可怕。

順治帝一代梟雄的形象，通過李氏的記述得以表露無余。

康熙皇帝在位日久，燕行使筆下記載頗多。如康熙元年（一六六二）進(jìn)賀兼陳奏行書狀官李東溟《聞見事件》稱，在詣闕參賀禮時，見皇帝“年今九歲，壯大如十二三歲兒”。又康熙五年謝恩兼陳奏行書狀官孟胄瑞《聞見事件》記錄，在行朝參禮時，“殿內(nèi)見皇帝起立，身長已如成人”。

以上兩位對康熙帝的記載，雖然都很簡略，但我們了解到康熙在少年時期，身體發(fā)育，超乎常人，這是極其珍貴的記錄。又顯宗十年（康熙八年，一六六九）入北京的冬至使閔鼎重《燕行錄·聞見別錄》的描摹，則要具體得多。其曰：

清主身長不過中人，兩眼浮胞，深睛細(xì)小無彩，顴骨微露，頰瘠頤尖。其出入輒于黃屋中，俯身回望我國使臣之例。性躁急，多暴露，以察為明，懲輔政諸臣專權(quán)植黨之患，誅殺既多，猜疑積中，無論事之大小，必欲親總。

閔鼎重對康熙的描述，顯然是一個“反派”人物的形象。又康熙五十一年（一七一二），金昌業(yè)記載，在暢春園，康熙帝命朝鮮武人柳氏射箭?！独霞邶S燕行日記》記當(dāng)時場景曰：

皇帝向西盤膝而坐，廣顙，頤稍殺，疎髯犯頰而斑白，雌雄眼，神氣清明。其衣帽皆黑，與凡胡無異。……皇帝親射，始見其身長可七八尺。

又景宗元年（康熙六十年，一七二一），陳奏奏請兼三節(jié)年貢行書狀官俞拓基《沈行錄》記其所見康熙帝之面貌曰：

胡皇盤膝坐，所戴帽與常人同，而頂嵌大珠；衣亦如常人，而色黃，兩肩及胸背貼盤龍圓補(bǔ)子。面鐵色，眉目精明，鼻梁小曲，須少而胡髯則疎，頤下殺，耳大，肌膚膨急，年今四十四云。而無甚衰相，眼視有英敏意，而欠包蓄，語時多有笑意，顧向余言，而不可解聽，旋又以漢語云云。語脈略可辨，而既未可，隨問輒對，無所礙滯，則或?qū)蚍?，必致疑恠，故亦一例聽，若不聞，則又向旁立者有所云云。

這些對康熙皇帝的描述，遠(yuǎn)比中國史書所記仔細(xì)明切，他們筆下的康熙帝，是一個自小發(fā)育超過一般兒童，而中年時身高體態(tài)與常人無異，但廣顙頤殺、疏髯早白、眉精耳大、英敏含笑，甚至有點兒“帶貨大叔”的感覺。

朝鮮英祖五年（雍正七年，一七二九），隨謝恩行入中國的金舜協(xié)，有幸在乾清宮見到雍正皇帝。其《燕行錄》曰：

首斂氣，望見雍正攝貂裘，戴豹帽，項垂念珠，據(jù)交椅而坐，其間才三間云矣。舉首仰瞻，雖不得仔細(xì)看，而顏貌豐碩，而極其端雅，但聲音強(qiáng)亮異常矣。

燕行使對雍正皇帝的記載，筆者所見并不多，似僅此一條。

乾隆帝居大位六十年，而其間清朝與朝鮮之間往來又極其頻繁，所以使臣對乾隆帝的記載，遠(yuǎn)比其他清帝要多。如英祖三十六年（乾隆二十五年，一七六0），以進(jìn)賀兼謝恩行副使身份入中國的徐命臣，其《庚辰燕行錄》記候駕時看乾隆儀仗曰：

皇帝面稍圓而瘦，色黃而不白，似有精神。今年五十，而無老態(tài)。衣玄狐裘，戴外黃內(nèi)貂之帽，騎灰色馬。

朝鮮正祖二年（乾隆四十三年，一七七八），隨謝恩兼陳奏行使團(tuán)入中國的李德懋《入燕記》中，轉(zhuǎn)述上、副使在五月二十七日見到的皇帝容貌曰：

皇帝見上、副使俯伏路旁……面白晳，甚肥澤，而無皺紋，須冉亦不甚白，發(fā)光閃爍云。

又乾隆四十七年，乾隆帝東巡沈陽，朝鮮問安行書狀官南鶴聞《聞見事件》記其所見曰：

新臺子接駕及文德坊祗迎時，皇帝移時駐立，故得以詳見。方面高顴，髭多髯少，唇如渥丹，顧瞻之際，風(fēng)儀豪逸，紅兜黑裘，特出萬叢中，年近七十，而似五十許歲人，尤可異也。正祖七年（乾隆四十八年，一七八三）隨圣節(jié)兼問安行使團(tuán)入沈陽的伴倘閑良李田秀，其《入沈記》記載乾隆帝形象綦詳。其曰：

清法以俯伏為不敬，臣下皆跽膝舉頭，故觀瞻尤得詳焉。皇帝年可六十許（皇帝時年為七十三），面胖而正方，耳珠至腮，一眼微小，眉彩甚疎而厚，黃須短少而無一白，廣顙大口，隆鼻豐頤，聲音朗朗如碎玉，真氣動眾，福相盈溢，帝王氣象，故自不凡。而平生偉觀此為上，首一舉眼，而不覺此心之誠服矣?！孕羁?，顯有和悅之容?！呤先?，能思六年之事，于萬機(jī)之煩擾之外，精力之過人，亦可知也。

乾隆帝容貌舉止，令李氏心悅誠服。又前述乾隆五十六年入中國的金正中記載，一行于臘月二十四日詣闕時，在路迎皇帝歸。其曰：

三使臣跪坐路左，皇帝披紗帳俯視曰：“汝皆勿跪。”即起立。望之，……面大如鏡，鼻柱隆然，眼光炯若曙星，微有細(xì)須而或白。時年八十有二，而若五六十歲人，乃知奇像異表，固出于尋常萬萬也。松園曰：“其面四方紅潤，而少無老人衰憊之氣?！?/p>

又正祖十七年（乾隆五十八年，一七九三），謝恩兼冬至行書狀官金祖淳《聞見事件》記曰：

皇帝狀貌魁梧，聲音洪暢，耳大而頰豐，口方而鼻隆，福氣貴容，望之藹然。最可希異者，今當(dāng)九旬之年，筋力猶自康旺，行步不愆，須發(fā)少白，只如過艾未耆之人。廟謁壇享，不憚曉夜之勞動；冰戲燈觀，無難風(fēng)寒之觸冒。稟賦之篤厚，于此可見。六十年安享升平，殆亦天之所命，而實非凡人之可及。

又正祖二十二年（嘉慶三年，一七九八），以冬至等三節(jié)年貢兼謝恩行書狀官身份入京的徐有聞，其《戊午燕錄》記載臘月三十日在乾清宮見太上皇乾隆帝曰：

太上皇著獤皮衣，衣裳下垂?！瓡阂暤钌?，上皇毛發(fā)甚衰，然方面大口，異于凡人。侍者六七人，華臣頻頻往來。副使回頭視之，通官急止之，面有驚怯之心。

徐有聞此段記載非常寶貴，尤其是其記載太上皇之面容，恐怕是乾隆帝駕崩前最準(zhǔn)確的記載，因為沒隔幾日，太上皇帝即薨逝。朝鮮使臣對乾隆帝的記載，從五十歲到其駕崩，我們可以看到一位白皙肥潤、隆鼻豐頤、白發(fā)閃爍、聲音洪暢、風(fēng)儀豪逸而精力旺盛的帝王形象，令使臣驚為天人，這也讓我們明白了“少無老人衰憊之氣”的乾隆帝，退位時的不甘心與幕后干政的緣由了。

徐有聞同時記載，在見到乾隆帝的次日，上、副使入見新皇嘉慶帝，其曰：

至榻旁東向坐，御坐咫尺，皇帝以手執(zhí)盞，使宦者以飲兩使。新皇坐處甚近，雖不敢仰視，然賜酒之際暫視，手指甚細(xì)如白玉矣。

徐氏又記曰：

二十三日，大行梓宮自慶運宮移奉于景山觀德殿，皇帝乘四人轎祗送，千官行三跪九叩頭。使臣從人海中瞻望，皇帝雖在哀疚中，容貌白皙豐盈，四面平滿，兩耳向頰而別大，眼低，而身長八尺余，口角長大，溫厚之氣，仁慈之色，見于外貌。

從徐有聞的記載可知，嘉慶帝皮膚白皙，身材高大。純祖元年（嘉慶六年，一八0一），冬至等三節(jié)年貢兼陳奏行書狀官李基憲《燕行日記》中，記臘月二十九日，嘉慶帝祭太廟曰：

皇帝到使臣迎處，顧眄良久而過。望見皇帝顏貌豐碩，但少英氣。衣帽制同凡人，而惟衣用姜黃色。

又純祖十八年（嘉慶二十三年，一八一八），隨進(jìn)賀兼冬至謝恩使行入中國的成佑曾，其《茗山燕詩錄》記載，正月初四日，嘉慶帝幸圓明園。成氏所見“今番皇帝例乘馬，而因雨雪，乘黃屋，從轎中見其面白皙豐厚，隱隱可辨也”。

相對而言，嘉慶帝雖然也“顏貌豐碩，但少英氣”，比乃父差了不止一截矣。李光載又描述道光帝面貌曰：

皇帝顏色近于黃黑，身長不過中人，牙齒皆落，下顴瘦尖，鼻高頤長，口廣眼炯，瞥看容貌，無異凡人，而膂力則過人，能挽八力弓，能舉四百斤，且于諸般武技，無不慣熟，彼人謂之“文武雙全”。

又道光八年隨進(jìn)賀兼謝恩行入燕的從醫(yī)無名氏曾記，道光帝“黃面上廣下狹，短須無髯，頤長細(xì)眉，大口齒落，身長背僂，體纖骨秀，聞眼光射人，而恨未之見也”又純祖三十一年（道光十一年，一八三一），隨冬至等三節(jié)兼謝恩行正使鄭元容入中國的佚名《燕行日錄》稱，十三月二十三日赴瀛臺宴，“以馬上回駕既近，龍顏果自與常人殊也”。

關(guān)于咸豐皇帝的面貌，《燕行錄》中鮮有記載，只有道光元年進(jìn)香行書狀官樸臺壽，其《聞見事件》記載當(dāng)時為皇子的咸豐曰：

皇子只有一人，而今為十一歲，頗豐碩，有氣力，七歲能騎射，嘉慶特賜黃掛子，以示寵異云。

同治皇帝的長相，哲宗十三年（同治元年，一八六二），隨進(jìn)賀謝恩兼歲幣行使團(tuán)入中國的李恒億，其《燕行日記》曾記臘月二十八日，天子幸宗廟時所見曰：

大抵同治皇帝年今九歲，端坐玉輦。還之路，暫顧朝鮮使臣班，相距不過數(shù)步，瞻望咫尺，容貌端儼，眼采射人。輦軍數(shù)十，肩輿而行，陪從三十余人，無尺寸之兵，而緩步隨駕。祗迎諸臣，羅拜于御路之南邊，絕無喧嘩之聲。另外，同治三年陳奏行首譯李尚迪《聞見事件》稱：

皇上春秋九歲，聰明歧嶷，日御講筵，頻接臣隣，多有令聞，而皇太后稱制于內(nèi)，議政王奕欣，軍機(jī)大臣祁寯藻、倭仁、李鴻藻等，同心輔政，故雖多年調(diào)兵，外憂方殷，而都下晏如，少無騷擾之患是白齊?！?/p>

光緒二年（一八七六）入北京的李容學(xué)，在歸國后向國王稟報時，無名氏未詳《燕薊紀(jì)略》，記載君臣有如下對話：

上曰：“皇上見之否？”上使曰：“太廟動駕時，再次祗迎仰瞻矣?！鄙显唬骸盎实垠w長威儀凡節(jié)如何？”上使曰：“坐于黃屋八人轎中，俯視于夾窗，而體長則以七歲，頗儼然矣?！?/p>

又高宗十八年（光緒七年，一八八一），冬至使書狀官洪鐘永返國后，高宗問以中國物情，以及中國與外國的關(guān)系，李鴻章等大臣事。其《 燕行錄》記君臣對話曰：

上曰：“得見皇帝乎？”正使曰：“保和殿、西廠子宴，三次入?yún)?。賜宴后，必有勞問賜酒之舉，賜酒之時昵近詳贍矣。”上曰：“容貌果何如？”正使曰：“今為十一齡，而見其清弱，身體短小矣?！鄙显唬骸敖褡x何書？”正使曰：“曾以此問于朝士，而其鋪張之說，不可信也。望之就之，恐未免蒙學(xué)矣。”上曰：“然則又不如同治也，念昔道光甚盛時也?！闭乖唬骸暗拦庥腥司龤庀?，制治比今甚盛矣?！?/p>

又高宗二十四年（光緒十三年，一八八七），進(jìn)賀兼謝恩行正使李承五返國復(fù)命時，其《燕槎日記》記錄高宗問：“皇帝容儀何如耶？”承五奏曰：“眼有光彩，天庭高聳，而下顴則似不足矣?！?/p>

三

帝王深居皇宮，不接外物。即使朝夕相見的大臣，也是俯首跪地，戰(zhàn)栗受命，如果仰首觀瞻，則有刺王殺駕的嫌疑。而正史野記，皆不敢描述皇帝的長相。而歷來畫像，也只不過臆想摸索，連照貓畫虎都算不上。朝鮮半島使臣筆下的清代皇帝，因為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因而記載真切，活靈活現(xiàn)。將燕行使文字所記清帝相貌，與清宮所繪諸帝畫像比較，我們發(fā)現(xiàn)基本上是重合的相似的，這也充分證明了他們的記載是可信、可靠的。朝鮮使臣尤其是正、副使在清宮賜宴時，有臨近觀瞻皇帝與接受賜酒賜食的機(jī)會，他們的描述就更為真切?；实埤埮酃诿?，端坐大位，居高臨下，這種權(quán)威感與壓迫感，以及宮廷筵宴的盛大場面，很容易讓使臣產(chǎn)生巨大的落差感與發(fā)恍惚感，于是自心而生“帝王氣象，故自不凡”的神秘感，也極其正常，并非完全出于崇尚心理所致。

在當(dāng)代社會，政治領(lǐng)導(dǎo)人不再像古代帝王那樣神秘，但他們出行仍然有專車專機(jī)，戒嚴(yán)警蹕，與普羅大眾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感。他們形象的塑造與傳播，無論是雕塑與畫像，還是媒體和網(wǎng)絡(luò)，雖然權(quán)力的象征和傳播方式不斷演變，但其背后的邏輯和目的，仍與古代保持著某種一致性。這種一致性不僅在于加強(qiáng)權(quán)威性和影響力，更在于構(gòu)建一種與民眾的共識和認(rèn)同。我們研究古代帝王形象的塑造與傳播，不僅是對過去的回顧，更是對當(dāng)下的反思。在全球化和信息化的大背景下，如何有效地構(gòu)建和傳播政治領(lǐng)導(dǎo)人的形象，如何在尊重多樣性和差異性的基礎(chǔ)上實現(xiàn)文化的共鳴和政治的共識，是一件饒有意趣、發(fā)人省思的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