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跡

腦海里閃過繩子斷裂并掉下山崖的畫面，我下意識就想按動手腕上的按鈕，忽然又想起為了追求刺激我勒令機器人戴維待在家里幫我處理工作。

“傷口，處理傷口！”通過機器發(fā)出來的電子音顯得笨拙、刺耳。

此時，保留機器外殼的原始機器人正在一板一眼地給我處理傷口。據(jù)我所知所有的低級機器人都被銷毀了，那他是怎么生存下來的？

“你叫什么？”我指望聲帶尚且不完備的古董機器人跟我聊天，又覺得自己不免有些可笑。

“1……1號?！?/p>

他竟然能交流？！我壓下好奇心，這才發(fā)現(xiàn)我在懸崖邊上——我小心地往外探出一點腦袋，小心翼翼地往下丟了一個石塊，竟然沒聽到落地聲。那么1號是怎么把我放到這里的呢？由于想得太過入神，我差點掉下懸崖，只好趕緊往里面挪動，動作十分滑稽。

“哈哈——”

1 號竟然在笑，1 號竟然會笑？！

看著腿上被綁成蝴蝶結的繃帶，我對1 號的喜歡又多了幾分。

“你會唱歌嗎？”

1 號搖了搖頭。

“跳舞？”

1 號繼續(xù)搖了搖頭。

……

“算了別搖了，待會機器該散架了！”

“我會手工?！? 號開啟了頭上的照明燈，走進黑暗之中。不一會兒，他手里抱了很多東西出來：石頭做的小鳥、木頭做的輪船、動物牙齒做的跑車……1 號真的是初代機器人嗎？在我的認知里，最新款R 級仿真人也不見得有這手藝。

“1 號，你還會做哪些手工呢？”

1 號沒說話，領著我進入洞穴。

奇跡！

“這真的是你做的？”

哪怕親眼看到這些惟妙惟肖的石雕和木雕，我還是不相信一個連說話都困難并且行動遲緩的機器人能完成這樣的杰作。

我從地上隨便撿起一塊石頭遞給1 號，讓他雕刻給我看。1 號隨即打開肚子上的按鈕，從里面掏出工具，有模有樣地雕刻起來。盡管動作很慢，但是刻刀在石頭上的每一次打磨都十分老練，仿佛做過了成千上萬遍。

“她是誰？”我指著站在最前面手里拿著野花的機器人雕像問。

1 號遲疑了一會說：“77 號。”粗糙的機械音中透露著一絲傷感。

“你們是不是有什么故事？為什么就你一個機器人在這里？你是如何學會雕刻的，又是怎么從地面上來到石洞的，為什么在這里建造石窟……”

1 號聽完許久沒有出聲。又過了幾分鐘，只見他用工具搗鼓了幾下聲帶。再次出聲，1 號的聲線竟然奇跡般地轉變成有著歲月沉淀氣息的男低音，字正腔圓，十分悅耳：

我還記得我剛出廠插入電源的感覺，那感覺暖暖的，可能就是人類口中血液流過身體的感覺。一開始我被分配到車間擰螺絲，這工作一點都不簡單，我常常因為對不上螺釘或者螺帽，被管理人員斷電禁閉……

直到77 號的到來，她教會了我如何快速地擰螺絲。她應該就是人類口中的天才，她不僅精通各種手工活，還教會我如何在鐵板上畫畫。她喜歡看書，給我也帶了兩本書——《考工記》和《東洋鏡》。那時我的語音系統(tǒng)還不完備，芯片沒有載入文字，我看不懂里面的字，只好一次次照著書里面的插圖用石頭和木頭嘗試。終于有一天，我學會了雕刻小鳥，我拿給77 號看。77 號卻說她想去看海，還想在海里游泳。她厭倦每天擰螺絲，想嘗試新事物。再見面，我看到銹跡斑斑的77 號躺在一堆破銅爛鐵上。她看起來很虛弱，眼睛一直在閃爍，身體在不停地哆嗦——那是短路的癥狀。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拿著充電線在一旁干著急。這時77 號對我笑了，她說她看到了大海，她很喜歡；她還說浸泡在海水里面的感覺很好，就是容易生銹；她說她終于做了想做的事情，她作為機器人的一生也算完美了。

我很想留下77 號。可77 號徹底地消失了，從此我開始奔波在不同的流水線上，我學會了烹飪、縫紉、打掃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終于體會到77 號口中的疲憊和厭倦，以及深深的孤獨。在得知初代機器人要被銷毀后，我竟然不覺得難過。我也想體驗一下死亡的滋味，或許還能在輪回中遇到77 號。在被推下山崖時，我下意識地攀住了樹枝，并在崖壁上隨便尋了一個山洞生活。我又做起了我的老本行——雕刻，不停地雕刻……

一種名為興奮的情感從我的尾椎骨蔓延到我頭頂，躥出一片火花，我激動地攥緊雙手，忍不住問道：“1 號，你……你會改造機器人嗎？”

我堅信1 號身上蘊藏著無限可能，或許他就是超越人類的存在，他……他本身就是個奇跡。

1 號沒有回答，宛如自動斷電了一般，閉上了雙眼，一動不動，成了一尊雕塑。

一個懂得隱藏情緒的機器人，想想就覺得新奇。只是一覺醒來，我發(fā)現(xiàn)1 號不見了，石窟不見了，奇跡也跟著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