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札記

有時在樹木間也會傳來柳鶯短促的鳴叫聲

春節(jié)過后，天氣開始變暖，連篇累牘的消息讓人身心疲倦。正月十五過后的一天，走出居家辦公了一個多月的房子，開車到了離家最近的郊野公園，兩排高高的大楊樹夾著筆直的公園甬道，青灰色的枝干伸向雪后的晴空，所有的枝條都是彎曲著向上生長的，不再像深秋時向下低垂著，那種生發(fā)的姿態(tài)，讓人感到了一絲春的氣息。

道路盡頭的松林下，還有一些殘雪，坡地向陽處，小草已經(jīng)開始返青。我情不自禁地走向一片樹林，落葉在腳下發(fā)出簌簌的聲響，土是松軟的，只能踩著堆積的落葉走，否則剛剛?cè)诨难┧畷屇悴壬弦荒_泥。我爬上一片緩坡，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結(jié)了冰的湖，湖面還被白雪覆蓋著，而湖的邊緣，冰已經(jīng)開始融化。幾叢枯干的蘆葦在風中輕輕地搖曳，湖不大，但因為它的存在，讓這片冬日的樹林有了令人期待的變化。園林中有了水，就會多了幾分秀色。

這是一片很大的園子，楊樹、柳樹、洋槐、銀杏、松柏，桃樹、櫻桃樹、紫葉李、迎春、連翹、忍冬、薔薇等等，許多的喬木和灌木，還有許多因為沒有長葉子因而叫不上名字的樹。瑞雪融化后的園子，空氣清新、濕潤，令人身心舒展，從那天起，這片樹木為主體的郊野公園，就成了我和老伴經(jīng)常散步的地方。

43571cbfdf1c1268c0ab111b31ce1a3b32b10f8210e8855746cb75a2b2d99518春雪在潮潤的暖風中消融，林中空地的小草也開始綠了，向陽坡地上的野花悄然開放，疫情中的第一個春天就要來了。

最先開花的是迎春，它從灰綠色的一團變得像成熟了的檸檬一樣明亮，它照亮了還是一片灰褐色的、枯槁中的這北方的園林。接著開花的是連翹，它不是那種略感輕飄的、有點淡綠色的檸檬黃色，而是寧靜的明黃色，陽光下的它們更為明媚。也許迎春和連翹并不是最先開花的植物，有些花因色澤暗淡，引不起人們的關(guān)注，比如高大的白楊樹，它淡褐色的像毛毛蟲一樣的花落了一地，既無味道，也無鮮亮的色彩。只是當春雨落下，那些灰褐色的花堆在地上像泥濘，人們自然而然地會繞著它走，忽略了它也是來報春的。

當紫花地丁和二月蘭開放的時候，春天開始繁盛了起來。大多樹木長出了嫩芽，柳枝隨風拂動。山桃、早櫻、玉蘭、榆葉梅、垂絲海棠都展開了它們的嬌顏。當丁香的幽香陣陣襲來，就到了二八月亂穿衣的時節(jié)。老人們還沒有脫掉棉服，一些年輕人已經(jīng)開始穿短袖了。

差異總是存在的，它存在于所有的事物中，也許這種變化和差異是世界變化與發(fā)展的動能。我的一首寫春天的小詩是這樣說的：

那伏在地上的是紫花地?。圩仙囊淮笃嵌绿m／它們開在向陽的坡地上／多像一群樸實的鄉(xiāng)下孩子∥玉蘭在風中搖曳／把影子擲在淙淙的溪水上／陽光中的迎春燦爛明媚／簇擁著它們高貴的玉蘭皇后∥春天／春天又一次到來／帶著雨意 花香和泥土味的風／山桃 懸絲海棠和丁香沒有變∥對于那些挨過了命運危難的人∕對生命的所知 確已迥然不同

——《差異》2020年3月29日

在還有些寒冷的季節(jié)，貼著地表開花的小小的植物，不是開黃花就是開紫花，我想，這兩種顏色也許是這世上最耐寒的顏色了。春天它們最早出現(xiàn)，深秋它們又是最晚離去。它們迎來了春天，又守候著暮秋。

在陽光明媚的春天，麻雀、白頭翁、斑鳩、灰喜鵲、大喜鵲在枝頭飛去飛回，偶爾還會有一兩只只有羽冠的戴勝鳥在草地上散步。白頭翁的叫聲最悅耳，有時在柳樹間也會傳來柳鶯短促的鳴叫聲。這些都是北方最常見的禽鳥了。

我想起在水鄉(xiāng)白洋淀那些年，春節(jié)剛過就開始盼望春天了。大淀的冰層消融后，開闊的水面上是一片水氣彌漫的淡灰色，突然某一天的清晨，蘆葦長出了一片紫色的嫩芽，猶如一抹霞光，大地回暖，陽光也開始明媚起來。水中的蘆葦、浮萍的嫩芽都是暗紫色的，隨著天氣的變暖，才會一天天變成晶瑩的翠綠色。

在這個疫情肆虐的春天，許多人仍在病痛中掙扎，我們像植物一樣在乍暖還寒的季節(jié)里傾聽著內(nèi)心的聲音，帶著衷心的希望和祝福。

春天，身邊有一片青翠的園子，它欣欣向榮的氣象，讓我們看到了生命成長的力量和大自然給予的關(guān)愛與希望。

一樹梨花像一顆柔美朦朧的果實，開在春之大地的果盤里

在離我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座京城梨園，進大門處有十幾棵老梨樹，四月梨花開放，一片銀白，蜜蜂嗡嗡，空氣中仿佛飄著蜜的芳香。

梨花的白中帶著似有若無的綠色，那樣干凈，那樣清爽。桃花也是美麗的，但有些粉氣，像化了妝的人，沒有梨花來得自然而純粹。

我有一首寫梨花的詩：

在我們千年的詩歌典籍里∕梨花在嘆息中明媚地閃爍∥它是寒雪∕潮濕的 陰雨纏綿的淚痕∕它是飄零∕月色破碎在清澈的溪水上∕它是冷艷∕相思的寂寥 懷想的悲苦∥……春天的陽光下∕你明艷得如一團白色的火焰∕蜂群圍繞你跳起了歡快的舞蹈∥月光下 一樹梨花像一顆柔美朦朧的果實∕在春之大地的果盤里柔柔地發(fā)著光∕我夢見八月的滿月照著中秋收獲日的金黃

——《寫給一株開滿花的梨樹》（節(jié)選）

植物學(xué)中說，果樹的樹冠同它果實的形狀是相似的，它的根系的形態(tài)又同樹冠相同。那些春天繁花盛開的梨樹，月光下遠遠望去，真像春之大地果盤里的一顆發(fā)著柔光的晶瑩而雪白的梨。

這是寫于京郊平谷 “梨樹溝”組詩中的一首，2019年的春天，我們避開了人聲鼎沸的景區(qū)，選擇了深入春日的山谷——梨樹溝。

此時的京城，盛花期已近尾聲，而梨樹溝小氣候的花期，比平原上要晚一旬左右，當城市的繁花凋謝，四處飄起頹敗的花香，這里的山桃、杏花卻開得正艷。而梨花更是花蕾初綻，有如少女含羞的微笑，嬌艷的花蕊仿佛能滴出清晨的露水。這些美麗的花朵，讓我們再一次與早春相逢。

正如詩中所寫的，梨花的文化氣息早已在中國文人中代代相傳，它無限地延伸著，我們也會將新的體驗傳給后來的人們。

記起那年在四川，我們穿過一大片潔白的開花的梨園，來到一座小小的山丘下，兩排老梨樹夾著一條緩坡而上的土紅色的小路，路上撒滿了梨花的花瓣，最高處是一座小小的廟宇。沒有記住那是一個什么節(jié)日，一群歡快的孩子踏著滿地的花瓣從我們身邊跑過。廟里的梨樹更高大，潔白的繁花開滿了枝頭。紅墻，黑瓦，如雪般飄落的梨花，一片悅耳的童音?；秀敝校路鹫`入了月光下的仙境，它深深地印入了我的心中。

美好有時也是脆弱的。第二年汶川大地震的噩耗傳來，我突然想起去年在一片梨花中的孩子和那些看著孩子們玩耍的、笑逐顏開的慈祥的老人們。他們都在哪?。克麄冞€好嗎？我流著淚水寫了那首《我想起那片梨花》的詩：

那片開在川北的梨花∕在山坡上∕在陽光下∕那片開得潔白 開得純美的梨花∕讓我悄悄地與你們說話∥那些落滿山坡的花瓣啊∕曾是那樣的寂靜∕猶如月光一般的寂靜∕而今 天地灰暗∕暴雨肆虐∕一場空前的劫難∕將那么美好的山川毀于一旦∥那些寂靜的梨花呢∕你讓我想起∕那些美麗的女子和歡快的娃娃∕那些寂靜的梨花呢∕你讓我想起∕那些微笑的面孔和慈祥的白發(fā)∕如今他們都在哪兒啊∥在川北的大地上∕那些飄逝的靈魂∕在我的心頭潔白地飄落∕化作了寂靜的花瓣∕鋪滿在血色的大地上

這首寫梨花的詩后來作為抗震優(yōu)秀作品，刻在了什邡的紀念墻上。那片小山坡上的老梨樹，那些如雪一般鋪在大地上的花瓣，那些孩子，那些白發(fā)蒼蒼的微笑的面孔，永恒地印在了我的心里。

閉目，聽樹葉在風中流動的聲音，有多種鳥兒的鳴叫潛在其中

北京城市里經(jīng)常能見到的鳥不多，前幾年在我家樓窗前的樹叢中，只有麻雀和大喜鵲。

麻雀是土褐色的羽毛，雌雄沒有什么差別，因為20世紀50年代的除四害，中國本土的麻雀基本絕跡，引發(fā)大面積的蟲災(zāi)，據(jù)說后來引進俄羅斯的品種，逐漸繁盛起來。不知這種說法是否可靠，我想，這種繁殖很快的品種，哪里少了，都會有其他地方的種群很快地補充進來。在中國廣大農(nóng)村生活過的孩子，小時候都會有掏麻雀窩，和掃開雪地，撒上小米，用篩子扣麻雀的記憶。麻雀是與人們的生活最接近的鳥，它不珍貴，但很親切，是人類不離不棄的鄰居。

大喜鵲多是有原因的，中國傳統(tǒng)認為這種鳥是來報喜的，因此它在哪兒出現(xiàn)，人們都不會傷害它，故而它的種群也就有了延續(xù)的優(yōu)勢。遠遠看去，它們的翎羽黑白相間，色彩分明，陽光下的黑色中還會閃著鋼藍色的光，的確有著不同尋常的魅力，中國畫中經(jīng)常會有它們的出現(xiàn)。但它的叫聲并不好聽，也常常會看到它們不知為什么相互撕打的情景。它們應(yīng)該是一種好斗的鳥。

北京還有一種鳥，以前住在城里是常見的，現(xiàn)在住在五環(huán)外反而看不見了，那就是烏鴉。那時我家住在阜成門的白塔寺附近，每到黃昏，成群的烏鴉從西邊的天空向城區(qū)飛來，城里的廟宇和宮樓就是它們夜晚的棲息地，清晨它們又成群結(jié)隊地飛向郊外覓食了。這個中國古典神話中的三足金烏，西王母的使者，晨從東方扶桑神樹上升起，傍晚棲落在西方若木神樹上。不知從哪一天起，不知為什么，它們在中國民間卻失寵了，同喜鵲的待遇正相反，聽到它的叫聲，人們會認為晦氣要降臨了。

近些年，北京的鳥開始多了起來。在留鳥中又多了白頭翁、灰喜鵲、斑鳩和戴勝鳥。春天的清晨，窗外鳥雀的叫聲，的確能把人們慣常的春夢吵醒。有時在春暖花開的樹林中，你閉上眼睛，聽樹葉在風中流動的水聲，嘩嘩地，一陣大一陣小，像溪水，像山泉，像瀑布。那之間會有多種鳥兒的鳴叫潛在其中，那么自然而豐富，那是真正的大自然的樂音。

我在一首《傾聽早春》的詩中寫道：

那拖長聲音的是灰喜鵲∕那婉轉(zhuǎn)明麗的是暗綠色的白頭翁∕尖細短促的是麻雀∕那大聲聒噪的不是烏鴉∕是閃動鋼藍色翅羽的大喜鵲∕斑鳩不叫 它站在∕還未返青的樹枝上梳理羽毛∕那只有冠羽的鳥為什么在枯草上散步∥讀累了手機微信∕不想看千篇一律的電視新聞∕我仰身陽臺的帆布椅上∕忘掉謊言 憤懣和悲情∕靜靜地傾聽群鳥啼叫的早春

那叫聲令人沉入寂靜，令人心無旁騖。一次我和老伴兒走在春末的林子里，四周一個人都沒有。突然旁邊高高的樹上傳來一只布谷鳥的叫聲，不遠處又傳來了另一只鳥兒的呼應(yīng)，高一聲，低一聲，讓人心生幻想，讓人心曠神怡。我們也自然地跟著它們的聲音叫起來。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那是春夏相交的時候，萬物欣欣向榮，充滿了生機。成片的園子里幾乎看不到其他的人，我們同鳥兒一同呼應(yīng)著，仿佛回到了少年。

紅蓼、浮萍和金黃的萱草

共同見證了暑熱中的這一幕

這是一片林中的積水湖，蘆葦、菖蒲、紅蓼、浮萍和荷花隨意地生長。粉色的荷花開得恣意放縱，隨風搖曳。而白色的荷花隱在蘆葦叢中，它的花瓣矜持地抱在一起，襯著墨綠的水面，相比之下，顯得清高而淡雅。即使那些綻開的花瓣，也有一種欲縱還收的感覺，那種斂情的韻味令人回味。

我們坐在離湖水不遠的林蔭下，陣陣的涼風從水面上吹過來，龍井的茶香伴著我們隨心所欲的閑談，午后的陽光在樹蔭中緩緩地移動。我想起了少年時故鄉(xiāng)祖居邊的那片湖，它在陽光下也是這樣閃爍著。我瞇起眼睛，恍惚中一切都變得遙遠了，透過樹干的縫隙，在水色天光中，我仿佛走進了歲月的幽谷。

突然，有水鳥的厲聲鳴叫，原來是兩只發(fā)情的小鸊?在相互追逐著，不一會兒，雌鳥臥在了一張浮在水面的荷葉上，翹起尾翼，期待著雄鳥的親近，它們在那張綠色水床上很快地完成了交配。而后，讓我想不到的一幕出現(xiàn)了，我看見兩只小鳥在荷葉上面對面地站立著深情地接吻。水波在輕輕地蕩漾，多么像一曲舒緩的華爾茲。它們完成了愛的儀式后，又雙雙地游走了。

我用手機拍下了這組珍貴的求偶圖。

白蓮在靜靜地開著，菖蒲將寬寬的葉子垂向了靜寂后的水面，它們同紅蓼、浮萍和金黃的萱草花共同見證了暑熱中的這一幕。

后來，我將九張圖片發(fā)在微信上，引起了許多朋友的關(guān)注。那真是神奇的一幕，那種叫聲，那漂浮的水床……像一部微小的紀錄片，記下了兩只小小鳥兒的情與愛。

那是初夏，充滿了生機的初夏，陽光、坡地、松林、灰喜鵲，它們?yōu)槲規(guī)砹肆硪皇仔≡姡?/p>

初夏的樹林里∕二月蘭和紫色鳶尾還零星地開著∕甬路邊的白色野薔薇開得正艷∕林間空地里那一片片的∕明黃色的小草花星光閃動∥北方初夏的風是清爽的∕樹林里格外地寂靜∕偶爾傳來布谷鳥圓潤的叫聲∕那聲音遠一聲近一聲∕讓我記起了少年時∕那片空暝而寂寥的湖水∥走過布滿松蔭的坡地∕一群灰喜鵲突然在眼前飛起∕飛過低矮的灌木叢∕落在了不遠處的洋槐林里∥湖中倒影將天空和樹木倒置∕一朵云緩緩飄過∕我坐在水邊空地的椅子上∕瞬間陷入了陽光的空谷

——《初夏》

鳶尾花開的時候，洋槐也開始吐出芬芳，隨著風一陣陣飄來的是那種有著茉莉花茶般的香氣，似乎還有一絲淡淡的青澀，不，應(yīng)該是一種內(nèi)斂的幽香，它清純、淡然，不事張揚。而這時屬于盛春的花都已經(jīng)凋謝了，還有很少的連翹、晚櫻、榆葉梅掩映在鮮嫩的綠色中。地表上的二月蘭還有，但色彩不再鮮亮，假還陽參明黃的小花漸漸占據(jù)了大面積的林間空地，它們黃色的小花一片一片地開著，還有更小的開小白花的夏至草，蒲公英、生地黃肥肥的帶絨毛的喇叭花也在無聲無息地生長。

紫玉簪和玉春棒的葉子長得比手掌還要大了，它們在陽光下發(fā)著光。洋槐樹邊，那和丁香枝干相似的是金銀忍冬，開一簇簇比丁香大一點的白色小花。它們會漸漸地變成金黃色，然后墜落。到了秋天，它會結(jié)出一顆顆黃豆般大小的紅色小漿果，即使葉子落了，它們也不落。初雪落下時，那些小小的漿果就變得晶亮而透明了。長得半人高的灌木也都開始開花了，開黃色小絨球球的是棣棠花，一串串如小鈴鐺的是錦帶花，花有紫紅色的，也有淡粉色的，它的花期很長，一直可以開到秋天。還有單瓣的開白花和黃花的野薔薇，開一團團白色小花的紅瑞山茱萸，冬天它的莖是深紫紅的，與棣棠莖的翠綠在一片枯槁中是那么惹眼，它們之間也形成了紫紅與淡綠的鮮明對比。

馬蓮草開著淡紫色的瘦瘦的花，像是縮小版的紫色鳶尾。而有一種開白色花的香根鳶尾是少見的品種，它的花開得比紫色更高貴，葉子也更寬厚，更挺直，長得更高。它的花朵白得那么高雅，花朵的邊緣上有淡紫色的裝飾條紋，在一片姹紫嫣紅中，它的純潔的白色是那么引人注目。

那些富麗的牡丹和芍藥也在開了。這暮春初夏的花，比早春的花有著更動人的美色與底蘊。

瘋長于荒野和路邊的狗尾巴草

秀出了長長的芒穗

用一束狗尾巴草獻給自己心儀的女孩，他沒有被女孩理解。后來，男孩子傷心地告訴她，狗尾巴草預(yù)示著不了解的愛，預(yù)示著這種愛只有默默地奉獻。這故事的主角如果是你，你會回心轉(zhuǎn)意嗎？

八月瘋長于荒野和路邊的狗尾巴草秀出了長長的芒穗，這種禾本科的稗子草，是到處可見的卑微的野草，有著驚人的生命力。雖然卑微，可人們還是賦予了它某種神秘的力量。民間傳說，它曾是仙女的愛犬，為保護主人的愛情而死，死后化作了一株草。傳說中，也有用三支草穗做成戒指，表示私定終身的說法。我以為大自然中萬物都有生之自由，與之相似的谷物，用沉甸甸的谷粒養(yǎng)活了人類。而稗草四處瘋長，世代相傳的鄉(xiāng)間郎中都知道這種草也被稱為“阿羅漢草”，它清熱利尿，能治眼疾。而人類在平庸的為了溫飽的生活中，的確不再具有明澈的眼神，因而時常將一些略顯卑微的事物不放在眼里，甚至看得一錢不值。

八月，積水湖中的蘆葦已經(jīng)長得很高了，不再那樣齊刷刷地向上，開始有些零落和雜亂，有的已經(jīng)秀出了褐紅色的葦纓，同那些狗尾巴草一樣，還是稚嫩的，還沒有綻放出長有毛翼的種子。暑熱未消，還遠不到蘆花飄飛的時節(jié)。

我想起了少年時與小伙伴們在田野里抓螞蚱的情節(jié)，每人揪一根狗尾巴草，將螞蚱串成一串，那就是我們的勝利果實?；氐郊?，用灶膛的余火烤出香味來，便成了我們自己獲取的美食。也許鄉(xiāng)間孩子的聰慧，大腦補充的蛋白質(zhì)，就來自大地上各種各樣的野果與昆蟲。

狗尾巴草，為鄉(xiāng)間孩子們帶來了福音，他們的聰慧有著狗尾巴草的貢獻。那時他們是稚嫩的，還不知道什么是愛，也不會用它編成草戒指。但卑微也許令許多人勵志，許多在平凡中漸漸成長的人，更知道積累和一步一個腳印前行的價值與意義。

植物各有特性，沒有了顏色，

就用氣味昭示自己

八月中旬的京城依舊暑熱難耐，一場夜雨后，早晨的風有了些涼意，但潮濕令不通風的地方開始發(fā)霉。北方?jīng)]有梅雨，但也有三伏的煎熬。

樹木的枝葉吸足了水分，沉沉地垂了下來。有時它們與風雨糾纏了一夜，有些疲倦了，不像春天那樣，所有的枝葉都是向上的，充滿了生機。樹木葉子的顏色也由青翠變成了蒼郁沉著的墨綠色，風搖撼它們也不再有那種輕盈的歡快之感，這一切似乎都在告訴我們，秋天就要來了。

牽?；ㄩ_得很艷，它依靠著其他植物，漸漸地攀高，并用艷麗的花炫耀自己。我看見，一種葉子同牽牛一樣的爬藤狀植物——蘿藦也開花了，白色的五瓣小花。六七只一簇，有一種濃郁的香味，像某些幽香的花即將開敗時的那種頹敗的香氣。植物各有特性，沒有了顏色，它們就用氣味昭示自己。

那是一株桔梗花，幽藍的花色，銀色的花蕊，像一枚小小的靈魂的號角，在立秋日的坡地上熠熠生輝。也許是因為那些日光菊，那有些開敗了的金黃色的日光菊，它們已經(jīng)開了整整一個夏季。因為雨水，因為長瘋了的細細的莖稈，它們向甬路上匍匐下來，讓那些小路變得更窄了。在它們的映襯下，那幾朵幽藍的桔梗花更為光彩照人。

一只泰迪犬從土坡上跑下來，也被那幾株美麗的花吸引住了，它的主人騎著一輛紅色的電瓶車走遠了，那只小小的棕色泰迪才一溜煙地跟了上去。

海棠果開始有些發(fā)白了，比它的葉子亮了許多，它一定還是生澀的。而那些比它開花早些的毛桃，已經(jīng)落在地上變黑了，萎縮得像一些羊糞球。還有山楂果，也在它綠色的葉叢中顯露了出來。

幾只白蝴蝶飛過來，圍著那幾株桔?；骠娑琛Ｋn麗的藍色吸引了我們，同時也引來了愛美的粉蝶。

曹雪芹說：任是無情也動人。是啊，花也同人一樣，各有各的美好，各有各的令人動心之處。

我想起少年時的暑假，除了游泳，有時我們也會到西山的香山或碧云寺去。男孩子對花沒有一點感覺，反而是對野酸棗、山里的蟋蟀、翠綠色的大螳螂等更感興趣。碧云寺的水泉院總是清涼的，臥佛寺櫻桃溝的泉水清爽地流過溝中散落的大塊的山石，香山的山風攪動松濤。有時我們也會坐在白皮松下，背上幾句唐詩。而蟬聲是最為巨大的，它們此起彼伏的鳴叫覆蓋著整個夏日的山林。

一枚殘月，像是用粉筆，

被輕輕畫在了藍天上

立秋過后，天氣并沒有明顯地涼爽下來?，F(xiàn)在的天氣也不同于過去了，記得我少年時的北京，冬天真的滴水成冰。八月下幾場透雨，天氣馬上就涼了。而現(xiàn)在的冬天不再那么冷，夏天熱的時間也延長了，即使入了秋，天依舊很熱。

立秋后，白玉簪花開了，在晨光之下，在一片發(fā)亮的綠色闊葉叢中，它有著純凈的潔白之美。有一絲似有若無的茉莉花般的幽香，在清晨的空氣中飄浮。那帶著露珠的白色花蕾，的確有著白玉般誘人的色澤。

北京人都叫它“玉春棒”，也許是從花蕾的形狀來命名的。在那些老北京的四合院里，它們一般都被種在院子南墻的背陰處，或是丁香、海棠樹的下邊。玉簪花開時，期待中的秋天就要來了，它們同初秋的微風一樣，為人們送來了心靈中渴求已久的快意。

它們是老北京四合院里的花，像那些有良好教養(yǎng)的、出身于書香門第的女子一樣，有著高雅而內(nèi)斂的美。

與它同宗的紫玉簪是隨著暑熱盛開的，它已經(jīng)開了有一個月了，如同那些開淡綠色小花的國槐。我們注意到它時，那些小靴子樣的花瓣已經(jīng)開始敗落了，遠遠看過去，如同落了一層淡綠色的雪。“洋槐花落了 笨槐花落”，秋蟬的叫聲也更為盛大了。

昨夜落過雨，清晨，晴空明澈，一枚殘月，淺淺的，像是用粉筆，輕輕地畫在了藍天上。

洋槐花落了 笨槐花落∕春末很快就到了酷暑∕布谷叫過后蟬鳴一天勝過一天∕也許是缺雨 也許是蟲害∕有些葉子開始變黃∕一場小雨 枯葉落了一地∕那位每天坐在林蔭里的老人呢∕已經(jīng)有幾天沒見了∥電話里她說：一郎的紀念集出來了∕里面也收了您的詩∕細想 那已是前年融雪時的事了∕電話里我不敢多問 怕她淚水決堤∕怕她內(nèi)心的苦化為隱忍的抽泣∥一個多么優(yōu)秀的詩人啊∕那么快就走了∕是啊 林木森森 眾生蕓蕓∕不只是秋天才落葉子

——《不只是秋天才落葉子》

在林中散步時，接到了江一郎夫人的電話，說紀念集出來了，要給我寄書。我不敢多問，心中的苦，有時是不能碰觸的?；氐郊依铮銓懥诉@首既是紀念也是緬懷的短詩。

（注：江一郎，浙江溫嶺著名詩人，獲得過首屆“華文青年詩人獎”。2019年春因病辭世。）

一座小小的道場，生活中某些人

命運與機緣的心靈祭壇

早晨，公園門口的保安在用手鉆，為一種圓圓的小果核打孔。果核為淡淡的褐黃色，有些像縮小了很多倍的圓形桃核。細問才知道是榆葉梅的果核。那種春天不長葉子就開得滿枝艷粉色繁花的矮樹，花謝了就長出榆樹樣的葉子，它的果實藏在綠色的葉叢中，不仔細看就不會發(fā)現(xiàn)它們。也許因為果子苦澀得不能食用，于是人們就忽略了它。

這花我上小學(xué)就認識，那時的北京城花的種類不多，每年學(xué)校組織春游，那時既沒有櫻花，也很少見到玉蘭，而看到最多的花就是榆葉梅了，但不知道它們還結(jié)果子，更不知道人們會將它的果核做成手串或佛珠。人們把一些看似無用的物品賦予了精神的寄托，因而它們呈現(xiàn)出了更美的一面。

秋天的榆葉梅因為植株矮小，融進了一片樹木的蒼綠中，同它的果實一樣，也被人們有意無意地遺忘了。

還有一些草本植物，也是很獨特的，如草叢中那兩株曼陀羅，剛剛綻出潔白的花蕾。這種源自印度的一年生的草本植物，被華佗在手術(shù)中用于麻醉，被江湖中的盜寇們制成“蒙汗藥”?！端疂G傳》中智取生辰綱的吳用，在酒中用的就是“曼陀羅”，害得好漢楊志，只能流落街頭賣祖?zhèn)鞯膶毜?，后怒殺牛二，走投無路，被逼得上了梁山。

我記得它的果實，有核桃般大小，是長了許多尖刺的淡綠色果皮的果子。成熟后就變成了土黃色，刺很硬，有的果殼會自己裂開，露出里面幾排不規(guī)則的豆粒般大小的種子。

它們長在荒地和水渠的邊緣上，隨處可見。它開白色或淡黃色的喇叭花，有的地方叫它山茄子、醉心花或狗核桃。它屬于茄科，葉子的確像茄子，但它有一個神秘的名字“曼陀羅”，它來自梵文與佛教的典籍。

它會讓人的神經(jīng)麻醉。它飽滿的籽粒一排排地坐在果殼中，像是一座小小的道場，生活中某些人命運與機緣的心靈祭壇。它們也隱秘地存在于號稱成人童話的——中國武俠小說里，也在中醫(yī)層層疊疊的草藥柜里。

我期盼著深秋，

它們的葉子會變得如果實一樣紅

黃色重瓣棣棠花春天開過，秋涼了又開了第二茬。這種一米左右高的灌木有一種天然的親切感，它金黃色的花朵是個棗子大的圓圓的小花球，卵狀的葉子和莖稈都是翠綠的，風一吹，有小鋸齒的葉子就翻開了背后毛茸茸的淡綠色，讓人不由得想去摸一摸。

秋涼因連續(xù)的雨水而至，蟬已經(jīng)很少叫了。我在樹林中散步，發(fā)現(xiàn)了幾種小小的野漿果。

一種像草莓的紅色果子，比草莓略小，紅紅的，圓圓的，長在比人略高的樹冠上。第一次見到，因為叫不上名字，就用花幫主識花查了一下，它有一個很好玩的名字：四照花。圖片上，白色的花朵成片地覆蓋著樹冠，那應(yīng)該是初夏的時節(jié)，每朵花都有著白色的桃花花瓣一樣的四片，也許這就是它叫“四照花”的原因吧。如果到了深秋，不知道它們的葉子會不會變得如果實一樣紅。

另一種掌形的葉子，開白花的灌木也結(jié)了果子，它的花和葉子都有些像山楂樹，但比山楂花排列更有序，十二朵圍成一圈，中間是一團淡綠的小花組成的雄蕊和雌蕊，整體看上去像一把漂亮的傘。但果子可比山楂小多了，一簇簇的，每個僅比黃豆大些，紅得很誘人，但不能食用。這種植物的花出現(xiàn)在許多古詩詞中，江南的煙花三月，是它花開的時節(jié)。被寫成“二月輕冰八月霜”的它，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天目瓊花”。十二朵小花圍成一把小傘，又像一個小小的花環(huán)。無論是中國的“十二生肖”還是西方的“十二星座”，十二，總之是一個美好而神秘的數(shù)字，有著不可抗拒的潛在的眾多寓意。它生長的天目山，是護法天神韋陀菩薩的道場。我們不知道一朵小小的花中，到底還有多少潛在的魅力。它曾寂靜地開著，宋詩云：“團簇毓英玉碎圓，露稀日暖欲生煙。”一圈白色的花朵圍繞著珠玉般的花蕊，在中國的文化中，它有著神賜與天成的美譽。

還有一種叫紫珠的灌木，也已經(jīng)結(jié)了許多紫色的小果子。它們在天光下發(fā)著晶瑩的光，和它們春天盛開的紫色花朵一樣美。據(jù)說這種明亮的紫色果子，有很好的止血作用。中醫(yī)總是會在形與色中發(fā)現(xiàn)某些大自然的秘密，這種聯(lián)想讓許多種植物成了醫(yī)治病癥的藥。

日本《源氏物語》中把紫珠比喻成美麗優(yōu)雅的女性，拉丁文中直接稱其為“聰明”的“美麗的果實”。

大自然是神奇的，它給予我們那么多美好的饋贈，而我們很多時候卻忽略了它們。

我們因為在社會中的渺小，

也許有時也會淪為螻蟻

一些小型的果子和花，常常被人們忽略。它們不像那些牡丹、芍藥或菊花，因為大，因為觸目的艷麗而被人們所熟知，或許就是因為它們的小。我想起來一個詩人寫的一首詩《螞蟻》，因為小而帶來的悲?。?/p>

如果把那只螞蟻放大∕像只鳥兒一樣大小∕我們就不會那樣掐死它∕輕易地，毫無罪惡感地∕因為痛苦的表情，能看清了∕扭曲的身體，能看清了∕乞求的或憤怒的眼睛，能看清了∕甚至能聽到呼號的聲音∕但現(xiàn)在不是，螞蟻太小太小∕小得像裝不下痛苦∕小得像沒有裝上一個真正的生命

——羽微微《螞蟻》

是啊，你看一些小小的昆蟲，一棵小小的草，很容易被人們毫無知覺地踩在腳下。我們因為在社會中的渺小，也許有時也會淪為螻蟻。

可是，也有些小的東西是“龐大”的。如我們看不見的病菌、電子、光、射線……還有非洲的食人蟻，它們是那樣強大，令我們敬畏。

我這里想說的是另一種小。

矮株的灌木紫穗槐，把像谷穗的種子秀出葉叢，它在漸漸地變紫。許多只蝸牛從被秋雨潤濕的枝干爬上了樹梢，有些像我們攀上了萬丈高樓，細看每一株細枝上都會有一只小小的蝸牛。紫穗槐旁邊有那么多植物和樹，蝸牛們?yōu)槭裁磫螁慰瓷狭俗纤牖?，這真是一個需要解開的謎。

不知你是不是很近距離地觀察過珍珠梅，長不高的灌木，有鋸齒的很小的，有些像蕨類植物的小葉子，簇擁著它白色的花，一團團如同小小的珍珠，晶瑩地閃著微光。小小的花蕊，小小的花瓣，那么精致，那么細微。它們?nèi)缤切┰谏鐣钪凶钭钇胀ǖ娜?。不被人注意，但認真地生活著。他們的靈魂同這些小小的白花一樣，也是潔凈而美麗的。

遠處傳來一個人的歌聲，

隱隱的，調(diào)子有些哀傷

這幾天一直刮風，北方的冷主要與風相關(guān)。沒風的日子，陽光下的樹林里暖暖的，樹干淡紫色的影子投在落滿了枯葉和細枝的空地上。從成片的樹林間走過，腳下會發(fā)出“嚓嚓、嚓嚓”的聲響，松軟而有彈性的地面，仿佛在和你的身心交談，那么親切、平和，如同一個歷經(jīng)了風雨的老人。落了葉的樹林一片枯槁，因為天氣的寒冷，很少有人再從這些林木間穿過。如果你有了閑暇的時間，真應(yīng)該到落葉后的林中走走，除了樹木，幾乎看不到其他人，那種寂靜中與大地的獨自相會，會有一種獨特的體驗和感受。

今天是臘月初八，我獨自一人路過這里，突然想看看這片來過很多次的林子。那么大的一個園子，幾乎沒有其他人。陽光很好，不戴帽子和手套還是有些冷?；蚁铲o的叫聲在冰涼的空氣中傳得更遠、更清晰了。我走下甬道，走進林間空地，獨享這一片樹木，一地落葉，一種冬日的寂靜。

一片冬日的褐色中還有少許的綠色，松樹和柏樹的蒼綠，冬青在枯黃的草叢中頑強地綠著，地柏匍匐在路邊，綠色中掛著一層淡淡的白霜，迎春的枝條纏在一起，是灰綠的一團。那兩排毛白楊，高高地將枝干伸向晴空，那么挺拔，那么高大，充滿了生機。如果你細看，它們的枝干也是綠的，是那種灰中透白，白中又透出很有生機的淡淡的綠色。它們所有的細枝都是上揚的，頂著毛茸茸的、淺褐色的、小小的苞芽。而真正的綠色還藏在大地和樹木的深處，它們在期待著春天的到來。

昨天那場小雪已經(jīng)融化了，只有湖面上的雪，在陽光下閃著一片耀眼的白色，背陰處尚有很少的殘雪，枯干的草稈零星地從雪中伸出來，細看也能發(fā)現(xiàn)它們小小的影子。

遠處傳來一個人的歌聲，隱隱的，調(diào)子有些哀傷。在一個空曠的園子里，像那些遺存的殘雪一樣，有些不真實。那是一首名為《斯卡布羅集市》的英國歌曲，是一個戰(zhàn)爭中年輕的亡魂，希望有人能將他的祝愿，帶給小鎮(zhèn)上自己心愛的姑娘的歌曲。那種飄零，那種懷想，那種美好的回顧，那種無處附著的哀傷，讓人無不動容。我有一首名為《夏末十四行·積雪》的詩，就是源于這首歌曲的觸動而寫成的。

山岡上的積雪還不曾消融∕這里的鮮花開了又謝 謝了又開∕歐芹 鼠尾草 迷迭香∕一件白色的亞麻衫在風中飛揚∥那盤桓于古戰(zhàn)場上年輕的靈魂∕誰能為你帶去斯卡布羅集市的慰問∕在鮮花簇擁 青草葳蕤的地方∕一位憂傷的姑娘對著大海歌唱∥這首古老的蘇格蘭歌曲令人陶醉∕它讓我仿佛墜入了心靈空蕩的山谷∕迷失的歲月 如往復(fù)涌動的海浪∥生命逝去 靈魂升起在天上∕那座我不曾到過的有集市的異國小鎮(zhèn)∕那首源自靈魂的歌曲令人無限的哀傷

如果你穿過一片寂靜中的樹林，心中也有一首難以忘懷的老歌，它讓你回到了生命的過往，甚至讓你淌出了淚水，你還會忘記那片寂靜的樹木嗎？

雪后陽光明媚，

光裸的枝干將藍色的影子

投在雪地上

這是春節(jié)后的第一場雪，它們悠悠地大片大片地飄落，有些像江南的雪，松軟、潮潤，不再是凜冽寒冬那種沙粒一樣凍成冰碴的堅實的雪，這就是瑞雪兆豐年的瑞雪吧。

雪后的北風吹散了浮云，陽光下的天空一片湛藍。高大的楊樹擎著銀色的枝杈，在風中輕輕地搖曳。偶有一架飛機劃過，小小的機身閃著銀光，當它在遠方消失后，那天藍得更是一絲雜色都沒有，藍得透徹，藍得耀眼，讓每一顆向往春天的心都想飛，都想融入陽光下的萬物中。

雪中的樹林有別樣的美，蒼綠的松枝上還頂著雪，光裸的枝干將藍色的影子投在雪地上，透過褐色的層層枝干，遠處的樹叢灰綠、棕褐相間，成為雪中樹林的一種背景。偶有小動物的足跡踏出一行雪中彎曲的腳印，消失在樹叢中。路邊向陽的椅子有人坐過，拂去的積雪落在椅子的兩側(cè)，堆在灌木的根部。迎春的枝條上開始長出了米粒般大小的花蕾，它是紫褐色的，被雪洗過后那樣鮮亮。

一群灰喜鵲飛起，抖落了枝頭上的雪塵，在陽光中晶瑩地閃動。幾只斑鳩和麻雀在向陽坡地的雪融處覓食。沿著有人走過的小路走向密林的深處，雪在腳下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空氣潤朗，雪吸走了所有的聲音，四周靜極了。

這是冬天最后的日子，這是又一年的開始。

附記：

生活中的人們都有求新求異的心理，或被輿論左右的趨向。遠處的名勝或什么傳聞中的景物，常常被趨之若鶩。其實發(fā)現(xiàn)那些身邊的、樸實無華的景物，并學(xué)會享用它，也許更有意義。梵高在法國南部古城阿爾勒，不去畫那些羅馬時期的古跡，而是畫麥田、松柏、夜空、咖啡館，不去利用傳統(tǒng)，而是在平常中發(fā)現(xiàn)新的美，他的作品有了不平凡的價值。晚年的莫奈，面對自己的花園，反復(fù)地畫不同時段的睡蓮和池塘，創(chuàng)作了多幅偉大的作品。

身邊的事物未必沒有“風景”，只是我們有沒有認真地面對它。

2020年春節(jié)過后，我家附近幾個以樹木為主體的公園成了我和老伴兒經(jīng)常散步的地方。林中四季的更迭，花草鳥雀的興衰，雨雪風霜的蒞臨，自然地進入心中。有一段時間，我時常帶上一個速寫本，一支碳素筆，散步累了，坐下來畫畫身邊的樹木、林中小路或花草，別有一些趣味。

散步有感觸的時候，也隨手寫了一些文字，因為時間所限，只是草草寫就。簡單定個篇名《林中札記》。

是的，身邊的事物未必沒有“風景”。

（責任編輯：孫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