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詞,常常被視為展現(xiàn)文采的法寶。為了讓表達漂亮,我們習慣費心地修飾句子,羅列好看的定語,但偏有作家說,最大的才華是不用形容詞!
使用形容詞時,如果刻意追求辭藻的華麗、表述的繁復,常適得其反,使表述的主干被遮蔽。很多時候,簡簡單單、條理清晰的表達就已經(jīng)足夠好。例如,你要寫水清,很容易想到“清澈的”“澄明的”。柳宗元在《小石潭記》里是這么寫的:“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彼锇賮砦掺~像懸浮在半空。陽光直射水底,魚影映在石頭上。沒有一個形容詞,但讀后自然會記住水清的樣子。
行文里, 精準地用好動詞、名詞,更見寫作功力和生活經(jīng)驗。拿朱自清《背影》中的段落來說: “ 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 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 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睕]有花式的描述,僅僅通過“探”“爬”“攀”“縮”“傾”這幾個樸素的動詞,就有力地串起了老父親在月臺上吃力的形象。
再看用好名詞的效果。古人為了追求意境,常以名詞一己之力烘托出十足的氛圍。如溫庭筠的“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陸游的“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guān)”,賀鑄的“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平凡的事物名稱,經(jīng)過作者的藝術(shù)組合,便濃重地渲染出非凡的氣象。
好的表達,要盡力繪制出畫面感。比如,寫夕陽,如果你說“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天邊紅彤彤一片,溫柔的光鋪滿大地,給人們帶來安詳和歡樂”,“紅彤彤”到底紅到什么程度?“安詳和歡樂”又過于虛泛。
作家阿城是這么寫的:“太陽垂在兩山之間,江面上便金子一般滾動,岸邊石頭也如熱鐵般紅起來。有鳥兒在水面上掠來掠去,叫聲傳得很遠。對岸有人在拖長聲音吼山歌,卻不見影子,只覺得聲音慢慢小了?!币痪湟痪?,夕陽、江面、遠山,如畫卷逐次鋪展開來。
描述畫面時,更出彩的表達是在文字中調(diào)動起各種通感。如果你要寫“天熱”的感覺,你可以說“驕陽似火”“烈日灼灼”“悶熱難耐”,但這都中規(guī)中矩,怎么才能“不那么一樣”?不妨來看看網(wǎng)友“一只鮮活的小毛驢”的嘗試:“樹葉并不濃密,光斑透過樹葉的縫隙烙印在我的腿上、背上、手臂上(視覺),帶來水分流失明顯的灼燒感(觸覺),近處的蟬鳴與遠處汽車碾壓馬路的聲音,沉重而又無可避免地擠進所有人的耳朵(聽覺)。”僅僅從視覺、聽覺、觸覺的角度切入,就令人耳目一新。
這也讓我們思考,為什么寫作高手不用或少用形容詞,卻能寫出更真切的效果呢?觀察,思考,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到底要捕捉什么、刻畫什么、表達什么,這是比文采更為重要的東西。
人與事物都是變化著的,彼時的形容詞也許恰如其分,但隨著環(huán)境的調(diào)整、認知的提升,也許就會失去原有的效力。我們能做的,是本著寫作的熱心,持久而認真地寫下去,不斷探索新的表達方法,真誠而不做作地抒發(fā)當下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