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銳導(dǎo)演漂泊的姐弟戀：《乘船而去》攜愛歸來

2023年6月，由導(dǎo)演陳小雨編導(dǎo)、妻子鄧曉珍出任美術(shù)指導(dǎo)的影片《乘船而去》，在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榮獲最佳編劇獎，隨后又獲得第十屆絲綢之路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新銳導(dǎo)演獎。2024年4月12日，《乘船而去》在全國公映，豆瓣評分高達(dá)8.3分。電影成功背后，是一段相差七歲的姐弟戀滋養(yǎng)與支撐著……

漂泊相遇

2011年7月，17歲的陳小雨從阿聯(lián)酋首都迪拜回國，輾轉(zhuǎn)坐了200多個小時的硬座去西藏拉薩。返回途中，入住青海西寧一家青年旅社時遇到鄧曉珍，當(dāng)時她正準(zhǔn)備一個人去拉薩。

那天，陳小雨到旅社公共空間的書架前看書，有個好看的女孩坐到了他旁邊。她扎一束辮子，嬌小玲瓏。兩人很自然地交談起來。鄧曉珍家在廣東韶關(guān)山區(qū)，在廣州工作，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工作累了，就一個人去旅行。

陳小雨猜出了她的年齡——24歲，還發(fā)現(xiàn)她笑點實在太低了，他隨口說個幾年前網(wǎng)上的老段子，都能把她逗得前仰后合。而鄧曉珍得知他的經(jīng)歷，有點刮目相看，又不無心疼。

陳小雨1994年出生在浙江省德清縣新安鎮(zhèn)新橋村，那是一個典型的江南水鄉(xiāng)。他父母早年去杭州打工、開廠，陳小雨和姐姐在杭州、德清鄉(xiāng)村之間漂泊，只有外公外婆照顧他們。

他11歲前后，父母的工廠破產(chǎn)，很多討債的人上門，有人甚至拿刀堵在家門口。媽媽不敢?guī)丶?，在杭州租賓館，窗簾都不敢拉開，他就在那里度過了整個寒假。原先就吵得很兇的父母終于離婚，他和姐姐被判給父親。緊接著，才69歲的外公因患肺癌去世。

父親去迪拜做生意，他只好先跟母親生活，母親很快重組了家庭。

2008年底，14歲的他被接到迪拜讀書，父親和繼母在迪拜做生意。他英語不好，連上課都成問題。他渴望自由，在小說中尋找夢幻般的世界。

“所有人都覺得我特別叛逆，只有外婆支持我。她說不管爸爸媽媽怎么樣，跟我都沒有關(guān)系，我長大之后想要什么樣的生活，要自己去創(chuàng)造?！标愋∮陮︵嚂哉湔f。

“先旅行，再回去陪陪你外婆，好好休息一下，下一次再出發(fā)?！编嚂哉涔膭钏?/p>

分別時，鄧曉珍給他留了自己的一個豆瓣號和QQ號。17歲的陳小雨已不由自主地喜歡上這個特立獨行、美麗成熟的大姐姐。通過社交賬號，陳小雨看到鄧曉珍去拉薩后，又去了新疆。陳小雨在QQ空間看她拍攝的“公路風(fēng)光片”和旅游路線圖，有時忍不住給她打語音電話，提醒她注意安全。鄧曉珍也在隨時關(guān)心著他。

不久，陳小雨回到迪拜繼續(xù)求學(xué)。他從小有個電影夢，15歲時就開始拍微電影。這年11月，他輟學(xué)回國，搞了一個名為“半碗水”的獨立電影工作室。他想掌控自己的人生，準(zhǔn)備去云貴川拍攝紀(jì)錄片《走起！》。得知鄧曉珍因?qū)ぷ鞑粷M意要辭職，陳小雨拉她和另一個朋友一起參與。

2012年春天，三個年輕人在西南烏蒙山走了很多村莊，共搭了40多輛順風(fēng)車。兩個月的跋涉很辛苦，也讓他們從姐弟般的友情跨越到戀情。

拍完《走起！》，兩人在大理洱海租了棟老房子住下來，從二手市場淘來舊家具，還有滿滿兩柜子的書。他們一邊在大理古城擺攤，一邊拍攝紀(jì)錄片《傍海村民》。在大理生活著一些逃離北上廣深的年輕人，有的畫畫，有的寫作，有的做手工，他們就拍這些年輕人……

大理的日子拮據(jù)而充實。陳小雨在院子里太陽照得著的地方幫鄧曉珍洗頭，洗澡也在院子里，在石榴樹和李子樹間掛一塊麻布稍做遮掩。

最讓陳小雨欣賞的是鄧曉珍的淡然。陳小雨想方設(shè)法去掙下一筆生活費，可手頭時時拮據(jù)。有次陳小雨從市場氣鼓鼓回家。鄧曉珍問他怎么回事，他噘著嘴說：“大米和土豆的價格漲價了。”鄧曉珍撓撓他的頭：“下次買洋蔥，洋蔥便宜，我給你做洋蔥炒飯?！彼麄兙瓦@樣互相珍惜著、慰藉著，把每一天都過成了生活中的“小確幸”。

《傍海村民》終于拍完，結(jié)尾有一段話：“也許有一天，我們四散飄零，天各一方。但至少我們曾經(jīng)擁有閃亮的日子。”閃亮的日子，也是陳小雨對這段歲月最真切的感受?！栋４迕瘛烦晒θ雵诙螟P凰紀(jì)錄片長片，隨后在第十屆中國獨立影像展中被評為年度十佳紀(jì)錄片。

愛在路上

《傍海村民》讓陳小雨躋身國內(nèi)新銳紀(jì)錄片導(dǎo)演行列。那之后，他的創(chuàng)作陷入瓶頸期。在家人的邀請下，陳小雨帶著鄧曉珍來到迪拜。

姐姐比陳小雨年長8歲，和姐夫在迪拜做生意，已有兩個孩子，他們住在姐姐家。自父母離婚后，他跟姐姐相處時間極為有限。那段時間，他頭一次感受到家庭和親人帶來的力量，在日常生活中被治愈。

這次，他們把鏡頭對準(zhǔn)在迪拜生活的中國人，拍攝了紀(jì)錄片《浪》，還拍了一部《土豪帶你游迪拜》。這部片子陳小雨用自嘲和反諷的方式，告訴人們真實的迪拜不止有帆船酒店、哈利法塔，還有大量普普通通謀生的人。鄧曉珍全程協(xié)助拍攝。拍完整部片子，她告訴男友：自己真正理解他為什么17歲時要逃離這座“黃金天堂”般的城市了。

第二年，陳小雨寫了一部長篇小說《疾行之人》，他在這部小說中記錄了自己的叛逆和成長，這幾乎就是他的半部人生自傳，也是一次釋放，同時也是跟自己和解。里面提到大量鄧曉珍的故事，他深知女友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之人。他對朋友說：“在我17歲輟學(xué)之前，基本得不到身邊人的認(rèn)同，活得很痛苦?？ǎㄠ嚂哉洌┦俏ㄒ灰粋€支持我、愛我的女人，我當(dāng)然要用盡全力愛她，她在哪里，我就永遠(yuǎn)在那里?！?/p>

2016年5月，剛剛達(dá)到婚齡，陳小雨和鄧曉珍在德清結(jié)婚，鄧曉珍父母特意從廣東過來參加婚禮。

婚后不久，陳小雨收到加拿大多倫多電影學(xué)院的錄取通知書，他一年前提交的作品獲全票通過。這年秋，在家人的資助下，他去加拿大多倫多電影學(xué)院留學(xué)，鄧曉珍隨行陪讀。

剛開始去時，他們租住在一個地下室里，連窗子都沒有，好在鄧曉珍懂粵語，來多倫多不久，就順利找到了工作。拿到工資后，他們搬進(jìn)一家花店的閣樓居住，擁有了一個小小的窗戶。

鄧曉珍關(guān)注了不少多倫多的華人公眾號，哪里有活動，新店開張，有什么折扣之類的，她總能第一時間知道。走在街上，一雙火眼金睛能瞬間找出“free（免費）”“on"sale（打折）”等字樣。

陳小雨每天都要路過登打士街上的安大略美術(shù)館，但一直不舍得買門票進(jìn)去參觀。直到鄧曉珍告訴他：“美術(shù)館周三晚上是免費的！”他們才手拉手一起去逛美術(shù)館，觀賞莫奈、畢加索等大師的真跡。出來時，那走慣了的異國他鄉(xiāng)的街道，也突然有了一種戀愛的氣氛。

陳小雨不是去往學(xué)校，就是在回家的路上。在攝影棚里學(xué)習(xí)打光、卷線，在剪輯室里學(xué)習(xí)各類軟件，在電梯討論劇本，一次次將設(shè)備裝上貨車，把城市的各個地方變成片場，又在凌晨將設(shè)備扛回庫房，整整齊齊地碼放盤點，為一點點困難焦頭爛額，又為一點點的成果感到欣喜若狂。

在多倫多電影學(xué)院學(xué)習(xí)的一年半，是陳小雨和鄧曉珍過得最幸福的一段時光。但夜深人靜時，陳小雨還是會思念外婆，尤其是父母離婚后他跟外婆獨居的那段時光，外婆獨自為他撐起了一片天空。現(xiàn)如今，親人們都不在身邊，外婆成了空巢老人，陳小雨顧及不上，心中思念又內(nèi)疚。鄧曉珍安慰他說：“等你畢業(yè)，我們就回國去陪外婆。漂泊了這么久，也該定下來了。”

2018年底，陳小雨和鄧曉珍回到德清，打算在家鄉(xiāng)定居。這些年，故鄉(xiāng)的變化很大，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留在村里的老人也漸漸去世。外婆經(jīng)常跟他們聊起死亡的話題，總有一個疑問：“人死了之后，是一個怎樣的世界？”聊得多了，一個念頭在陳小雨腦中翻涌，可以通過電影讓外婆知曉自己最后的人生大事是如何處理的。鄧曉珍催他：“再不拍下來，可能就沒有機會了?！?/p>

攜愛歸來

2019年，陳小雨開始撰寫《乘船而去》的電影劇本。它講了這樣一個故事：獨自生活在運河邊的“外婆”周瑾突然被確診腦瘤，漂泊在外的女兒念真和兒子念清不得不回鄉(xiāng)照顧。過去，在水鄉(xiāng)人家的生命里，船載著他們出生、結(jié)婚，生存、生活；現(xiàn)在，它則是渡“外婆”抵達(dá)彼岸的一方空間。在故事的末尾，后輩們終將告別“外婆”，去尋找獨屬于自己的那艘人生之船……

陳小雨先后改了32稿劇本，之后便開始拉投資，好不容易找到190萬元，直到2021年9月開拍，拍攝地點就在外婆以前住過的老屋里。陳小雨叫來做了一輩子裝修的岳父，岳父把房子重新裝修，直到他們滿意為止。

鄧曉珍出任片子的美術(shù)指導(dǎo)。她并無美術(shù)方面的專業(yè)經(jīng)驗，怕做壞了，內(nèi)心很焦慮。陳小雨把她拉出去散個步，或到朋友家里坐坐，順帶也就勘景了。她從當(dāng)?shù)囟质袌鎏缘搅舜罅坷衔锛踔吝€前往老城的拆遷房廢墟中，找到了不少被留下的行李箱、老玩具等物品，讓片中老屋充滿了故鄉(xiāng)的年代氣息。

院子和窗臺上的花，是陳小雨外婆親手栽種的。老人每天看外孫外孫媳婦在老屋里拍電影，顯得十分開心。看了最后那場鮮花中的葬禮和周瑾穿白裙提花籃乘船向遠(yuǎn)方世界而去的戲，外婆對外孫外孫媳婦說：“弄得好看，以后我走了，也給我這樣弄?！?/p>

整體拍攝只有28天，來探班的朋友問為什么不多拍幾天，陳小雨說：“再多拍一天，劇組就連盒飯都發(fā)不起，只能去睡大街了。”他平時不抽煙，但拍片的時候幾乎是一天抽一包，這樣才能消解壓力。他經(jīng)常坐在片場發(fā)呆，這時，鄧曉珍就會過來調(diào)侃他：“剛遇到你那年，感覺你與世無爭，沒想到你后來卻這么要強，要做就要做最好的?！彼磫枺骸澳愫蠡诹藛?？”她笑道：“我就知道你‘與世無爭’都是表面的，你內(nèi)心其實很強大?！彼芸灬屓?，接著投入工作。

陳小雨還讓岳父客串了一個在路邊打呼嚕的路人甲。片中，那封“外公”的信也是岳父手寫的。拍攝時，岳父悄悄地對他說：“你看卡姐（鄧曉珍網(wǎng)名卡卡，這是陳小雨和其他人平時對她的昵稱），她那么能干，你要多夸一夸她?！痹栏富貜V東前，把房間收拾干凈了，最后在桌上留下一頁他手寫的《戀曲1990》歌詞，表達(dá)他對女兒的愛。鄧曉珍看到后，不禁紅了眼眶……

2023年6月，陳小雨、鄧曉珍帶著外婆和父母參加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外婆旁邊正好坐著德清縣宣傳部領(lǐng)導(dǎo)，她一直跟領(lǐng)導(dǎo)說：“這個《乘船而去》是我外孫拍的?！?/p>

2024年3月31日，陳小雨在老家德清開始第一站路演，外婆又來看了，這次她說：“你把我們的故事、村子的故事、我們家的故事都拍下來了，這樣我以后死了，這些東西都在，這個房子哪怕拆了，它也都在。”

4月12日，《乘船而去》在全國公映，這部用影像詩的鏡頭語言闡釋親人生死的文藝片，感動了看過它的觀眾，豆瓣評分高達(dá)8.3分。

許多觀眾不了解該片，陳小雨和鄧曉珍在電影公映后，還到全國20多個城市進(jìn)行路演。一次與觀眾交流中，他說：“17歲之前我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人，17歲之后就是感覺自己被愛包圍著……我覺得我從那時候開始，就構(gòu)建了一個屬于我的世界，然后這個世界保護(hù)著我，托舉著我?！弊谒赃叺泥嚂哉渎犃?，心里不覺涌起一股暖流，因為她知道他說的這個用愛包圍他的人就是自己。

近日，陳小雨當(dāng)選德清縣十大優(yōu)秀青年?！冻舜ァ沸麄髡Z里有一句話“找到你的家”，陳小雨也為他們漂泊的愛情找到了一個家。

編輯/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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