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

今后，她在每一個深秋都會被人深深愛著。她會懷著幸福滿足的心情迎接每一個秋天的到來。

01.

北方的深秋最容易讓人憶起記憶中久遠的事。尤其像現(xiàn)在這樣，地上積滿了落葉，天空高遠而蕭索，放眼望去一排排工整得像積木拼接起的房屋靜默佇立在街邊。

林暮秋漫無目的地走在一條行人寥寥的街道上，腦海中一遍遍地搜索著關(guān)于這座城市的記憶。然而離開不過六年，所有與這個地方有關(guān)的故事卻都變得那么的不真實。她輕輕嘆氣，心情滄桑得不像一個剛過了二十三歲生日的人。街邊早餐店的老板娘見她像個孤獨的旅行者，熱情地招呼她去屋里坐。

林暮秋禮貌地擺手拒絕。她曾在這里生活十七年。哪怕街道變了樣，舊時的建筑都難覓蹤影，她還是能夠從站在同一片土地上感受到這座城市曾經(jīng)帶給她的種種溫暖和遺憾。

“暮秋，你回林市了？”陳辛的信息從手機主屏幕上彈出。林暮秋猶豫片刻，還是用手指把信息從消息欄里輕輕劃走。陳辛是林暮秋的學長，大學期間交集不多，畢業(yè)后卻陰差陽錯地進入同一家公司工作，只不過陳辛是研究生畢業(yè)，林暮秋是本科畢業(yè)。

因為校友這層關(guān)系，林暮秋和陳辛平時聯(lián)絡(luò)得比一般同事頻繁些。但這份親密在林暮秋察覺到陳辛的好感之后，就被她用行動明確拒絕。在感情這件事上，林暮秋有自己的堅持。

出差間隙，林暮秋抽空回了趟福利院，那是她從小生長的地方。帶大她的院長說那年深秋，小小的她被被子裹著，放在福利院正門口的石階上，身上只有一張寫著名字的紙。福利院通過各種辦法尋找她的父母，一直一無所獲。漸漸地，她也就和福利院里的其他孩子一樣，成了沒人認領(lǐng)的孤兒。

“一晃眼都長成大人了?！痹洪L如今已年過六旬，退休之后仍喜歡每天來福利院幫助照看孩子。她帶大過許多孤兒，林暮秋卻是極特殊的一個。因為她是迄今為止福利院唯一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孩子。林暮秋在內(nèi)心早已把院長當成親人，工作后每年都會回來探望，雖然每次都是匆匆的來，匆匆的走。

“也不知道子城怎么樣了，那些年他和你最親近。”宋子城，當這個名字再次從院長口中說出的時候，林暮秋的心為之一振。這么多年，宋子城竟真的一次都沒有回過福利院。就算這段記憶對他來說是痛苦和黑暗的，他也不能如此輕易地丟棄院長對他的哺育之恩。

“宋家經(jīng)常捐款給福利院，他們現(xiàn)在算得上是福利c27240d9d2e010d742e3bf9080091a44院的大慈善家了?！痹洪L似乎看出了林暮秋的心思，趕緊補上一句打消林暮秋對宋子城的不滿。

就算如此，他也應(yīng)該親自回來看看您。林暮秋暗暗腹誹。但她知道，這些話說出口只會讓院長更為失落。但失落的，又何止院長一人。

02.

宋子城被送來福利院那天，林暮秋正在過自己的3歲生日，說是生日，其實就是林暮秋被丟棄在福利院門口的日子。宋子城看起來小小的、臟兮兮的，話說得不算利落，除了知道自己叫宋子城，今年2歲，問起其他的事情就只會哇哇地哭。

送他過來的派出所民警說他是在抓捕人販子的過程中，被人販子丟在火車站站臺的。人販子跑了，他的來歷、身世也就無從知曉。在找到家人前，他只能托付給福利院養(yǎng)育。院長按照慣例把宋子城的生日和林暮秋記為同一天。

剛來的那幾年，宋子城年紀小、膽子也小，難免被欺負，身材同樣瘦小性格卻十分倔強的林暮秋總是擋在他前面，用大嗓門把那些欺負人的大孩子嚇走。

越長大林暮秋就越發(fā)現(xiàn)，宋子城和他們很不一樣。同樣在大太陽底下玩耍過后，大家都曬得黝黑，只有宋子城仍舊白得發(fā)亮。福利院里的食物油水不多，所以大家都更加偏愛味道比較重的咸菜，偏偏宋子城吃不得咸，飯量也就更小了。院長常念叨宋子城不像是生在北方的孩子，他的故鄉(xiāng)，一定是在離東北很遠很遠的地方。福利院里的大家也都對此深信不疑，如果不是家鄉(xiāng)離得特別遠，為什么一年年過去，宋子城的父母還是沒能找到他被收養(yǎng)的福利院。

小時候的宋子城總是愛坐在福利院門口的石凳上呆呆地望著遠方的公路盡頭。他不說話，林暮秋也同樣一言不發(fā)地陪著他。她明白宋子城在期盼什么。她也有這樣的期盼。只不過她的期盼相較于宋子城來說更為縹緲。

稍大一些，宋子城也不再對門口的公路抱有期待。他開始適應(yīng)福利院的生活，像林暮秋一樣，把這里當成家，把院長當成“媽媽”。因為同一天過生日的緣故，他們自然比別人親近些，宋子城喊林暮秋姐姐，她也把他當成最親的弟弟。

轉(zhuǎn)眼到了上學的年紀，宋子城和林暮秋成了同班同學。學校對福利院送來的學生總會有些特別的關(guān)照。但宋子城完全不需要以“孤兒”的身份得到偏愛。除了不太活潑，他幾乎符合所有老師心中的好學生特質(zhì)。乖巧、懂事、成績優(yōu)異，身上的舊校服永遠洗得干干凈凈。

林暮秋的成績和宋子城不相上下，性格卻沒那么溫和。比如在學校碰到那些議論宋子城為何沒爸沒媽的同學，被議論者本人一般只是冷冷看一眼便作罷，林暮秋卻會揪住傳謠者張口吵回去，直吵到對方向宋子城認錯為止。久而久之，大家都見識到了林暮秋的“能量”，再沒人敢議論宋子城的事了，甚至一度連“孤兒”兩個字都成了全班的禁忌。

院長從不隱瞞每個孩子的來歷，林暮秋知道自己可能真的是被父母拋棄的孤兒。但宋子城不是，他是被壞人偷走的，他的親生父母一定還在苦苦地尋找他。從懂事起，林暮秋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宋子城能夠和父母團圓。而這個愿望終于在她十五歲那年生日前夕實現(xiàn)。

彼時的她和宋子城都已經(jīng)成為一所重點高中的高一新生。宋子城的父母打扮精致地出現(xiàn)在福利院門口，他們向院長哭訴著十幾年尋子的痛苦。親子鑒定核對后，宋子城坐上了一輛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小轎車。他和站在福利院門口的眾人擺手道別。但這些人里不包括林暮秋。因為她躲進福利院最高層的那座閣樓里，鎖起門偷偷地哭了。

宋子城走后，院長把一個信封帶回給林暮秋。信很短，字也寫得歪歪扭扭，很顯然這是宋子城在離開前匆忙之間寫下的。他告訴林暮秋自己會經(jīng)常寄信給她，他不會忘記福利院里一起生活過的日子，更不會忘記林暮秋。

從那之后，林暮秋每個月都會收到一封來自那座南方大城市的書信。他說自己因為學籍的問題又重新參加了中考，說新高中的氛圍比他們曾經(jīng)的那所學校緊張得多，說他高考后要被父母送到海外留學。

頻繁的來信在林暮秋大二那年夏天戛然而止。她估計著宋子城或許是高考后真的被送到國外留學去了。但從此之后宋子城再未從她的生活中出現(xiàn)，連一聲像樣的告別都不曾有。

“林組長，下周一的產(chǎn)品洽談會麻煩您準時參加。”微信里蹦出的消息徹底打斷林暮秋的回憶。她寒暄了幾句和院長告別，然后買了晚上最晚的一班飛機飛回工作駐地。

03.

“組長，聽說這次的競爭對手，比我們想象得強大?！蓖滦∴嵄е娔X，小聲在林暮秋耳邊耳語。參加工作后，林暮秋延續(xù)了自己在學業(yè)上的那股拼勁兒，工作兩年就升任了一個產(chǎn)品業(yè)務(wù)組的組長。她知道自己一路走來的不易，所以更加珍惜生命中的每一次機會。公司領(lǐng)導(dǎo)也正是看中了她身上不服輸?shù)奶刭|(zhì)，才放心地委以重任。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林暮秋從不會在調(diào)查對手背景的事情上費心思。與其在洽談會上攻擊他人的弱點，倒不如盡力把自己的東西做到無懈可擊。

林暮秋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重述著自己產(chǎn)品的介紹詞，她有信心能夠贏得投資公司的賞識，可這一切都在看到宋子城的那一刻化為泡影。

她看到對方同樣拿著介紹材料，穿著得體，比寄來的最后一張照片上的形象更瘦了，臉上還架起了眼鏡。

在這場洽談會中，他們都不是失敗者。投資公司在聽完兩家產(chǎn)品的介紹后，竟愿意花錢給兩家各投一份。洽談會后，宋子城邀請林暮秋去附近的一家餐廳共進晚餐。

“你什么時候近視了？”林暮秋疑惑地問出口。

“高三那年，打游戲打的?！彼巫映瞧届o地陳述，林暮秋卻驚訝地瞪大眼睛。在她的印象里，宋子城一直是品學兼優(yōu)的形象，能玩游戲把好好的眼睛玩到近視，實在有些超乎想象。

“我從宋家出來了?！彼巫映堑牡诙湓捵屃帜呵锔硬唤?，他和父母團圓加起來也才八年，“出來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拔覂蓺q那年，是被我親爸媽賣掉的?！?/p>

宋子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像在講述一件發(fā)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林暮秋靜靜地聽他說出自己回到宋家的一些事。最開始的溫馨、與父母逐漸地親密，突然得知自己有過一個過世的弟弟，以及被人告知自己是父母婚前所生，兩歲被賣前一直偷偷養(yǎng)著。

“宋家和沈家都是有名望的商人，婚前生子的事傳出去對哪家都不好，所以爸媽就把我賣了，像一切都沒發(fā)生一樣。”

“后來他們結(jié)婚，又生了個兒子，可惜那個兒子五歲那年在海邊不幸落水去世了?！?/p>

“他們確實找了我很多年，但內(nèi)心并不是為了找我，他們只是要找一個兒子回來填補遺憾?！?/p>

“你爸媽一定也是愛著你的。”林暮秋理解宋子城得知真相的憤怒，可對于從未找到親生父母的她來說，能夠和血脈相連的家人團聚，已經(jīng)是上天的饋贈。

“我現(xiàn)在平靜了，也不再生他們的氣。我只是覺得自己需要自力更生，我不想讓別人認為，我是回來吃白飯的?！?/p>

宋子城的父親有三位兄弟，每個人又都有子女，宋子城爺爺創(chuàng)下的家業(yè)必然每個人都想分一杯羹。宋子城被找回來之后，叔伯兄弟言語中透著對他心思的揣度。當然也有對他格外友好的，比如世交秦家的妹妹。

“那不是很好嗎？”在林暮秋的世界觀里，每個人都是有人喜歡、有人厭惡，人就是得為那些愛著自己的人好好生活下去。

“可我還是覺得，在福利院的日子最快樂?！?/p>

林暮秋笑笑，不知該如何接下去。畢竟對方現(xiàn)在頂著大少爺?shù)纳矸菡f當年當孤兒的日子才是最快樂的。聽起來就像笑話。

“因為那時候有你……有你們，還有院長?！彼巫映钦f得誠懇，林暮秋也相信他說的是真心話，不過她不明白宋子城為何不回林市看院長，也和她斷了信件往來。

“我現(xiàn)在在讀本校的研究生。”宋子城把話題從那些煩心事中轉(zhuǎn)回來，他重新恢復(fù)了神采奕奕的模樣，林暮秋也終于從眼前這個人身上看到了記憶中宋子城的影子。

“哪個大學？”

“清大。”

“你打游戲考上的？”

“我復(fù)讀了一年?！?/p>

看來宋子城打游戲?qū)е陆暫涂记宕笫窍喔粢荒甑氖隆Ｄ撬弥约菏潜挥H生父母賣掉，定然是第一次讀高三那年了。

“我大四就開了公司，和我大學室友一起，我們都對微電子領(lǐng)域感興趣?！?/p>

“你這次拉到不少投資呢?！?/p>

“你不也是？”

我是頂著大公司的平臺拉到的。林暮秋心想，但嘴上沒有反駁宋子城。他們吃過飯，互留了聯(lián)系方式便匆匆告別，宋子城因為期末考的緣故第二天一早必須返回學校。林暮秋并沒覺得與宋子城的重逢是什么特別的緣分。畢竟當她費盡力氣考來南方高校又進入南方這座大城市的企業(yè)工作后，宋子城卻考回了北方，在北方開了工作室。宋子城因人生意外才和她有了一段不長不短的交集。如今他的人生回歸正軌，他們的故事也該結(jié)束了。

04.

和宋子城恢復(fù)聯(lián)絡(luò)后，林暮秋從未主動給對方發(fā)過任何消息。她一廂情愿地認為，他們兩個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止步于當初的那段姐弟情。她不想打擾對方現(xiàn)在的幸福生活，尤其在了解宋子城來福利院的真實緣由之后。

宋子城看到她，就會想起福利院，想起福利院就無法度過心中的那道坎，無法和親生父母徹底和解。他未來的人生還很長很長，不應(yīng)該把心囚禁在少年時留下的傷痛和枷鎖中。

可是對方顯然沒有與她疏遠的意思。宋子城幾乎每周都要和她通一次電話。林暮秋甚至在電話這邊聽到他的室友調(diào)侃他是在和“女朋友”報備。

“子城，我覺得沒什么事，我們還是不要頻繁聯(lián)系得好?！?/p>

“怎么了？”

“我談戀愛了?！?/p>

林暮秋隨口扯了個謊。畢竟她確實找不到不讓對方聯(lián)系的理由。她聽到宋子城在那邊遲疑了片刻，然后笑出聲，“你的男朋友應(yīng)該還沒表白吧？”還未等林暮秋反應(yīng)過來，宋子城繼續(xù)開口，“我還沒跟你表白呢，你和空氣談的戀愛嗎？”

聽了電話那邊言之鑿鑿的話，林暮秋心中一怔，嘴上卻不饒人，“我就不能和別人談戀愛？”

“那你男朋友確實夠大度的，每次都讓你十秒內(nèi)接起我的電話?！?/p>

被看穿心思的林暮秋懊惱自己每次看到來電顯示“宋子城”三個字后都迫不及待接起電話的樣子。她真的是那種藏不住心事的人。小時候在福利院的時候是，長大了還是。

“我一直以為你把我當親姐姐。”

“小時候確實是，高中和你分開以后，我們互相寫信，我漸漸發(fā)現(xiàn)，你在我心里，絕不是姐姐那么簡單?！?/p>

“那你為什么后來不給我寫信了？”林暮秋脫口而出這句話后，馬上就后悔了。她這么咄咄逼人的質(zhì)問，儼然是要把對方逼到墻角，不留一絲空間。

“以后會告訴你的?！彼巫映撬坪醪]有因為她的逼問而生氣，他告訴林暮秋再過兩周學校放假后，他就馬上回家和她見面，而且他會把一個大驚喜帶給林暮秋。

林暮秋怎么也沒想過宋子城所說的驚喜就是他把工作室注冊地址遷到家鄉(xiāng)。

“你不是說要遠離這里嗎？”

“可是你來了呀?！?/p>

“我也沒說過以后在這兒定居?！?/p>

“那以后你去哪兒，我再跟著搬去哪兒吧?！?/p>

“……”

林暮秋想象不到一個做實體業(yè)務(wù)的工作室全國各地搬家的場景，要真這么干，估計稅務(wù)局都得懷疑宋子城如此折騰是為了找漏洞偷稅漏稅了。

“但是你學校，還有你室友那邊……”

“放心，我會處理好的?！?/p>

看著宋子城胸有成竹的樣子，林暮秋倒是真的放下心來。他做事一向穩(wěn)重，作出這個決定一定也是深思熟慮過的。

整個寒假，他們像每一對剛剛陷入熱戀的情侶一樣逛街、吃大餐、看電影，甚至連過年宋子城也只在家待了兩天，其他時間都和林暮秋在一起。他們一起規(guī)劃著未來，全然忘記了橫亙在他們兩個之間的，豈止是南方和北方的距離那么簡單。

“宋子城為了你，放棄了去德國讀博的機會。”寒假過后的一天，林暮秋被一個氣質(zhì)出眾的女孩攔在了公司門口?！八透改傅年P(guān)系也更差了?！?/p>

當對面的人說出“秦阮”兩個字的時候，林暮秋馬上聯(lián)想到了宋子城說對他友好的世交家的妹妹。

“你是子城的朋友吧？”

“不只是朋友。”女孩的語氣里透著驕傲。但在林暮秋看來，越是這樣，就越證明宋子城確實只把她當妹妹。

“留學的事，我會找子城問清楚?！?/p>

林暮秋背起挎包，滿不在乎地打上一輛出租車，從秦阮的眼前揚長而去。林暮秋從小生活在需要自己堅強的環(huán)境里，像秦阮這樣的言語挑撥，她只當成個生活小插曲。只是她真的不希望宋子城因為她的緣故而放棄更好的學習機會，況且這還事關(guān)乎他和家人的關(guān)系。

“誰告訴你我要去德國留學的。我爸媽？”

“不是不是。叔叔阿姨哪里認識我?！?/p>

“那就是秦阮吧？”宋子城聽到電話那頭的林暮秋沒有回答，心里也就猜到十之八九。他嘆了口氣語氣中透著失望，“我就知道會是她?！?/p>

“她也是為了你好?！?/p>

“為了我好會和我女朋友去說那些沒譜的事，惹她擔憂傷心？”

“我才不會為幾句話就擔憂傷心呢?！绷帜呵镄睦锓藗€白眼。宋子城認識她這么多年，難道不知道以她的聰明，這種小事根本不可能撬動她強大內(nèi)心的哪怕一絲絲縫隙。

“不去德國留學是因為我覺得國內(nèi)的微電子研究已經(jīng)達到世界先進水平，沒必要非得花精力再去那么遠的地方學習。和我爸媽鬧別扭是因為我覺得時機還不成熟，所以不告訴他們我的女朋友到底是誰。這兩件事任何一件事都不是你的過錯也和你沒太大關(guān)系。”

宋子城一口氣說了林暮秋認識他以來對她說過的最長的話。她回復(fù)一句“知道了”想結(jié)束這個沒意義的討論話題。可宋子城卻又趁機拋出個炸彈。

“但是秦阮的事和你有點關(guān)系?！?/p>

05.

林暮秋很快便知。秦阮的外公和宋老爺子在戰(zhàn)場上有過命的交情。如果不是秦阮外公及時出手相救，宋子城的爺爺當時就已經(jīng)被炸死在戰(zhàn)場上。根本不會有如今宋家在商界的風生水起。所以秦阮是被秦家和宋家都捧為掌上明珠的孫女。更何況秦阮本身就是一位條件優(yōu)異的大家閨秀。不管是長相、學業(yè)還是琴棋書畫，哪樣都拿得出手。

“她喜歡你，對吧？”林暮秋一直以為這種狗血橋段只會出現(xiàn)在劇情老套的偶像劇里，沒想到竟如此輕易地就在她的生命中上演了。而且對于她這樣一位孤兒出身的女主來說，悲劇結(jié)局似乎是無解的。

“但我確實只把她當妹妹、當朋友?！?/p>

故事里的每個男主最初都這么說，但是最后又不得不聽從家里要求，和門當戶對的人結(jié)婚。林暮秋既不想變成被男人欺騙后哭哭啼啼的棄婦，也不想活成一輩子守著一段回憶等一個永遠回不來的人的怨婦。對于明顯就要走向毀滅的事情，她的選擇是及時止損。

“不如我們分開，你和她試試吧?！?/p>

宋子城跟不上林暮秋的思考模式，他怕自己的那句話讓她產(chǎn)生了誤會?！澳呵?，我真的不喜歡她，我只想和你好好在一起?！?/p>

“沒準你對我，也只是小時候的那些情誼沒忘干凈。”

“林暮秋，你把我當傻子嗎？連友情和愛情都分不清？”

林暮秋聽出宋子城聽筒里的語氣已經(jīng)帶上了怒氣，電話被吧嗒一聲掛斷。她猜測宋子城可能需要一段時間慢慢消化她的建議。雖然說完這些話，她自己的氣力也像被掏空了一樣，整個人摔在沙發(fā)上，眼神空洞地望了一夜天花板。

“暮秋，這段時間沒休息好？”下班后，林暮秋偶然碰到了許久未見的陳辛。他被公司派到另一座城市做市場調(diào)研做了近半年。在得知她交男朋友后，陳辛極有分寸地沒再打擾她。

“分手了?！绷帜呵锾寡?。她明白，一周前的爭吵算不上是正式的分手宣言。但宋子城沒再打過來的電話已然是表明了態(tài)度。既然是她提出的分開，她就沒理由再去試探對方的想法，可能宋子城痛定思痛之后也覺得他們之間確實存在著無法跨越的鴻溝。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適用于任何情感關(guān)系的維系。

陳辛被這個消息驚到，正想說句寬慰的話。一個聲音驟然打斷了陳辛正要出口的安慰語。

“我可沒同意分手?！?/p>

二人轉(zhuǎn)頭，只見宋子城提著一堆東西出現(xiàn)在公司大樓的轉(zhuǎn)角處。急火火地拉過林暮秋向路邊的一輛出租車走去，“我?guī)闳ヒ娢业募胰?。?/p>

林暮秋被他的一系列舉動搞得大腦一片空白，等反應(yīng)過來，車已經(jīng)開出離公司兩個十字路口了。

“你這是干什么？”

“打消你的顧慮?！?/p>

宋子城邊說邊整理手提袋里的東西，林暮秋這才看清里面裝的是各式包裝精美的禮物。這架勢不像是他帶林暮秋去拜訪家人，倒像是他要去林暮秋家里做客。

“你不太了解我爺爺和爸媽的喜好，我也沒時間告訴你了，所以直接替你準備了禮物?！?/p>

“你做這些事就不能提前和我商量一下嗎？”

“來不及?！?/p>

出租車轉(zhuǎn)了個大彎駛進一個高檔小區(qū)，停在一幢三層疊墅前面，林暮秋就這樣頭腦懵懵的被宋子城拉進門，然后才知道這天是宋子城真正的生日，家里已為他擺下生日宴。

“正好今天人齊，我向大家隆重介紹一下我的女朋友，也是我未來唯一選擇的伴侶，林暮秋?！?/p>

宋子城緊緊牽著她的手，林暮秋能夠感覺到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身體也在微微發(fā)抖。畢竟這樣的場景如果放在電視劇里，下一秒肯定是兩個人被全家掃地出門，生日宴搞成了一地雞毛。可事實是，聽到這番話的人都出奇的平靜，甚至讓他們先進來坐下。

“我早就聽子城說有一個心儀的人，今天終于肯帶回來見我了?！彼巫映堑臓敔斪谥魑簧?，語氣里透著欣喜。宋子城的父母也對林暮秋非?？蜌鉁睾?。仿佛今日的登門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有林暮秋一人是被臨時拉過來的。

“我說過你總是想得太多，我有能力處理好一切?！?/p>

回到住所，林暮秋看著微信里宋子城明顯得意的留言，第一反應(yīng)就是把她書架上那些虐戀小說統(tǒng)統(tǒng)扔到垃圾桶里去。相比于出身差距、外界阻礙，那些畏畏縮縮、彷徨不覺的男主才是悲劇故事的根源。而她的男主角是擔當一切、言出必行的人，林暮秋暗暗沾沾自喜起來。

她決定她也要做點事讓宋子城沒有后顧之憂。

06.

“不是吧？你這么折騰，不怕哪天搞破產(chǎn)嗎？”宋子城的室友大惑不解地看著他把工作室里的東西又搬回了首都那間出租屋。

“我女朋友過來了，當然就搬回來了?！?/p>

宋子城的室友兼合伙人沒吱聲，但宋子城分明感覺到他由心底發(fā)出了一聲“嘖”。

林暮秋一個月前從原公司跳槽到了首都這家企業(yè)。工資沒有原來高，工作也要從普通組員做起，但她相信憑自己的能力，很快就能在新地方立足。她選擇回北方，無外乎考慮到宋子城創(chuàng)業(yè)初期不適合在學校和工作室兩地跑。他沒打算回南方接起家里面的那些生意，她也就對南方的那座城市沒有了最初的情感牽絆。

一切安頓好后，她提議和宋子城一起回一趟福利院，沒想到他卻開始猶豫不決。林暮秋以為他是真的不愿意再觸碰那段與家人分離的日子，沒想到對方吞吞吐吐地說出一句，“我當初承諾院長的事還沒兌現(xiàn)，沒面子回去。”

這次換林暮秋強拉著宋子城來到了他感到“害怕”的地方。交流中才知道，當初離開福利院的十四歲少年向院長鄭重承諾，幾年后他要憑自己的能力給福利院建一座專屬的小學。

“子城說那時候你們上學，因為孤兒的身份總是被其他同學嘲笑，他想建個專門的學校，讓福利院的孩子小時候不必再受到這樣的心理傷害?！?/p>

原來他那時候雖然只是冷冷看著，心里面卻已經(jīng)種下這樣的種子。林暮秋頓時便理解了他這種近鄉(xiāng)情更怯的感受。信誓旦旦的承諾，最后卻因為與家里人的爭執(zhí)、傷心后的放逐、讀書創(chuàng)業(yè)還未成功而遲遲無法兌現(xiàn)。他明知道以宋家的資金實力，只要一句話，捐贈一所規(guī)模不算大的小學不成問題。但那是他自己的承諾，他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實現(xiàn)。

“現(xiàn)在這個承諾是我和你一起要努力兌現(xiàn)的了?！被厝サ穆飞?，林暮秋握住宋子城的手，目光堅定地看著他。宋子城鄭重其事地點點頭，不過林暮秋乘勢還是要追問那個藏在心底的疑問，“那你為什么連和我的聯(lián)系都斷掉了？”

“怕你會不喜歡我了?！?/p>

直到宋子城回去后把一紙箱子信嘩啦啦地倒在她面前的時候，林暮秋才知道他其實一直都沒有放棄寫信。信里面一五一十地交代著他地每一次思想波動。只是每個信封上都沒貼郵票。

“前兩年我過得頹廢，怕你看了會擔心。后來有了些起色但事情總是坎坎坷坷，想混出點樣子再去找你。我知道你最不喜歡生活的弱者。誰知道一過就過去好幾年……”宋子城越說聲音越小、心里越虛。

林暮秋差點被他的“歪理邪說”帶跑，很快又反應(yīng)過來?！澳侨绻皇悄翘炫既挥錾?，你是打算一輩子都不來找我了？”

“怎么可能，我也是打聽到你一直沒談男友這才安心的……”

見林暮秋臉色不對，宋子城趕緊改口，“我就是偶爾找人打聽下而已……我發(fā)誓我真的沒做任何有違道德的事！”

07.

林暮秋和宋子城重逢后，轉(zhuǎn)眼又是一年深秋，連續(xù)的秋雨讓首都的氣溫降得很低。宋子城因為趕業(yè)務(wù)的原因已經(jīng)連續(xù)幾天住在離學校不遠的工作室里。林暮秋看著外面漸暗的天色，料想他今日應(yīng)該也不回來了。

她煮了杯咖啡，打開電腦準備把下周的工作趕一趕。新公司的工作節(jié)奏很快，她在逐漸適應(yīng)。雖然宋子城有能力讓他們兩個人過上舒適的生活，可她從不想過依靠任何人。她更享受勢均力敵的愛情。

咖啡見底的時候，窗外不知何時已飄起了雪花。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林暮秋沉浸在工作中的思維。她捉摸著可能是前幾天下單的大件快遞到了。林暮秋一面招呼著“來了來了”，一面披上外套以防止開門的時候被寒風冷到。

門被小心地拉開，一大束鮮紅的玫瑰霎時驚艷了林暮秋的雙眼，她看著一身風塵的宋子城站在門外，窘迫地說，“急著回來給你過生日，鑰匙落在工作室了，路上還摔了一跤?！?/p>

林暮秋趕緊拉著人進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暮秋暮秋，林暮秋以前聽到自己的名字總會想起她在一個深秋被人拋棄。所以她把自己鑄成銅墻鐵壁，拼命保護自己。但今后，她在每一個深秋都會被人深深愛著。她會懷著幸福滿足的心情迎接每一個秋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