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旁邊的路上有兩棵柳樹,一棵是歪著長的,另一棵長得很直、很板正。歪著長的那棵老一些,板正的那棵年輕一些,郁郁蔥蔥??觳交亓思?,我心里始終掛念著張哥的事,向父親打聽道:“爸,你知道張老幺做啥子去了嗎?”“不曉得他在廣東那邊搞啥,但是應該回來了。你去問一下他媽唄?!?/p>
張老幺是鄰居張家的小兒子,我小的時候叫他張老幺,現(xiàn)在叫他張哥。我從小就和張老幺一起玩,農(nóng)閑時候捉泥鰍、栽樹、養(yǎng)兔子。養(yǎng)兔子我是能手,但我不會栽樹和捉泥鰍。張老幺捉泥鰍和栽樹技術很好,每次都能捕滿整整一小籮筐。
張老幺的父親專門種植和販賣柳樹,經(jīng)常帶回來一些小零食給他。我父親那時是村支書,一次因為某些事和他父親起了爭執(zhí),因此張老幺父親給大家分零食的時候,就沒有分給我。我不知道事情原委,坐在地上大哭。父親聽說以后,生氣地把我從地上拽走,我卻鬧著不起來,回家后還是覺得委屈,躺在床上難過得睡不著。這時候,張老幺來了,母親讓我出來見他。他不正臉看我,往桌上扔下一堆東西就跑了。我一看,那是一只還帶著體溫的楊柳餅和一小筐活蹦亂跳的泥鰍。
我四歲那年,太奶奶過世了,家里因此在路邊栽了棵柳樹。我六歲時,父親因為家里困難,開始做木匠補貼家用。有一天,趁著父母不在,我拿著父親的斧頭就出去找張老幺。斧頭嶄新光亮,總得找個地方試試。張老幺也很興奮,思來想去,我們便把目標瞄準栽了兩年的那棵柳樹。我指揮張老幺道:“你去扶著,我來砍樹!”兩個小孩就開始了砍樹行動,剛砍到一半,就被怒氣沖沖的父母抓個正著。
柳樹在民間被稱為“財樹”,尤其對于故去的人來說,柳樹更具有不凡的意義。我們砍了樹,父親簡直要氣暈過去,拎起我就是一頓亂揍,母親也氣得掉眼淚,我哇哇大哭。張老幺見狀求著父親別打我了,我父親生氣地對他說:“沒你啥事,一邊耍去!”
張老幺見攔不住我父親,便直接抱住他的腰,說:“伯伯,都是我要砍的,和秋妹沒關系!”“你要砍的?”父親有些遲疑,“你不曉得不能砍?”“不曉得,真的不曉得……”
我繼續(xù)啜泣,沒有說話,父親終于停下了手。后來,我聽說張老幺被他父母揍了一頓。他父母又來補種了一棵柳樹,就是長得板正的那棵。
或許是有心,或許是無意,青春期的我對張老幺有了特殊的感情。若說這情思從何而起,我并沒有明確的答案。張老幺對于學習不太開竅,而我讀書成績不錯。初中畢業(yè)以后,張老幺考上了私立高中,卻沒錢去讀,因此決定到廣東打工。從此,我們再無聯(lián)系。
據(jù)張家的母親說,張老幺現(xiàn)在都有娃娃了,在佛山買了房子。我的心也淡定了下來,見與不見,已經(jīng)不重要了。兩棵柳樹站在路旁,柳葉飛舞,真美啊。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