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所有的相遇

星期六的下午，我在一家咖啡館看書。抬眼時，年輕的男孩和女孩走了進來，在我旁邊坐下，他們點了一杯咖啡和一個草莓塔，緊張而局促地開啟了一場談話。

我看書看累了，便把書壓在胳膊底下，趴著發(fā)呆。這應(yīng)該是他們的第一次遇見，從童年時養(yǎng)過的小狗聊到十七歲那年一起看晚霞的人，他們的聲音在咖啡館的輕爵士里溫暖綿柔，如暖黃色的燈芯，在空氣中輕輕躍動。直到最后，樂音停止了，燈熄滅了一半，咖啡館打烊后，他們緩緩告別，我也離開了咖啡館，去搭末班地鐵回家。

我很喜歡見證這樣的相遇，有人說相遇總是伴隨著離別，可相遇也是一段美好奇旅的開始。地鐵車廂里人潮往復(fù)，我從人海里穿越，與他們擦肩而過。我突然想到兩個月前，與曾經(jīng)斷聯(lián)很久的朋友晶晶在地鐵站重逢的場景，那一刻，我感到奇妙而幸福。

站臺上那么多人，但她一眼就認出了我。過去那么多年，她還是能準(zhǔn)確地喊出我的名字。那天的相遇令我驚喜，仿佛周圍的一切事物都變得模糊，只有晶晶還是原來的模樣，那么清晰那么生動。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小學(xué)放學(xué)時擁擠的校門口，時間在此按下暫停鍵。

回憶起上一次見面，是中考過后的暑假，晶晶告訴我她沒有考上高中，要跟著媽媽去西安了，那次之后我們便默契地沒有再聯(lián)系。再上一次見面則是小升初的夏天，我們?nèi)チ瞬煌闹袑W(xué)，有了新的朋友后慢慢疏遠。

和晶晶熟絡(luò)起來是小學(xué)時某個初夏的午后。那是兒童節(jié)前夕，老師把班里漂亮的女孩們集合在一起，帶去彩排演出，還有一些聽話的女孩則被帶去給啦啦隊充數(shù)或畫宣傳海報。像我和晶晶這樣為數(shù)不多既不漂亮也不聽話的小孩便被放養(yǎng)在操場上自由活動。晶晶先來找我玩，“跳房子會嗎”，我搖搖頭；“打彈珠呢”，我又搖搖頭；“那我們來扔沙包吧”，她說著便把我從地上拽了起來。我們一起度過了那個漫長而愉悅的夏天，晶晶很講義氣，偶爾有調(diào)皮的男孩從背后扯我的衣帶或朝我扔粉筆頭，她都會沖上去追著人家趕。

晶晶的爸爸在學(xué)校后山上種了一片蘋果樹，所以她常在書包里塞一個蘋果拿到學(xué)校分給我吃。很多年后，我已經(jīng)忘了童年時我們相處的種種細節(jié)，卻仍記得午后溫暖陽光下和我一起吃青蘋果的女孩，和她笑起來的樣子。

地鐵站臺重逢的那天，我們更改了各自原本的行程，一起去公園散步。西安已經(jīng)入秋，樹葉紛紛落下，晶晶說她這些年從事過很多崗位，玩具廠女工、售貨員、花店店主……現(xiàn)在是一名攝影師，而我的生活則比較平淡，按部就班地讀書、工作。

走到路的盡頭，晶晶為我拍了一張在銀杏樹下的照片，沖洗出來后，她在相片背后寫道，“相遇是奇跡”。

這樣的重逢與敘舊足以溫暖往后很長一段歲月。從前的我從未覺得相遇不易，那時候的少女心思變幻難猜，會任性地離開一些人，會遺憾地錯過一些人，卻又倔強地覺得人生本該如此，相遇總會面臨離別。

后來，我再也沒有趴在學(xué)校操場的圍欄上做一些不著邊際的夢，看過那么美的晚霞，和曾經(jīng)對我說過“來日方長”的人也漸行漸遠。我也慢慢知道，原來來日并不方長，珍惜當(dāng)下才是最要緊的事情。

畢業(yè)紀(jì)念冊上，那個男孩曾給我寫下，“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暫”。我們最后一次汗涔涔地爬山，聊到逝去的朋友，聊到幼兒園匯演日模糊的記憶，在漫天星光下的徹夜長談中等來日出。

那短暫的相遇，足以將彼此照亮。

前些日子的一個周末，我因為心情低落去?？谏⑿?。在一座老建筑里靜靜沉思，抬眼時發(fā)現(xiàn)另一個女孩也在獨自想著什么，夕陽的光落到她的睫毛上，閃閃發(fā)亮。我拿起手機拍下她的背影后，便走出老建筑去附近的海灘，坐在一根枯木上吹風(fēng)。突然，我又看到了她，白色的裙子拖到海水里，她在海邊俯身撿拾貝殼。我走過去，把在老建筑里拍的照片拿給她看，她的眼睛里充滿了驚喜，“居然在海灘上又碰到了你”。

她拿出一串白色手串給我：“既然這么有緣，那就送你了?！蔽野阉髟谑滞笊?，沿著海岸線跟那個女孩一起散步。言談中我知道她來自山西，和我同年畢業(yè)，去年考研沒有考上，最疼愛她的爺爺前段時間剛剛過世。因為迷茫又難過，于是她便一個人來到?？谶呑隽x工邊繼續(xù)備考。

“在我們老家那個小村莊，有很多離奇的神話故事，以前爺爺最愛跟我講，”她對我說，“他靠在塌陷的沙發(fā)里，好像永遠都那么蒼老，又那么虔誠，山谷里的夜色安靜得可怕，可我圍在他的身邊，就感覺安心極了?！蔽衣犞穆曇?、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也想到了我的爺爺，想到童年那些月光充足的晚上他跟我講故事時的樣子。

深藍色的夜幕里閃著星星點點的光，一顆流星滑落海面，我們都不再說話。這次意外的相遇也治愈了往后很多灰暗的日子。

回到西安后，老朋友打來電話邀請我去聚餐，她將家里裝飾得很溫馨，掛著星星燈、彩帶與印有卡通小鹿的條幅。我們聚在一起敞開心扉聊寫作、聊夢想、聊童年，圍在不大的廚房里點火做飯。窗外梧桐已經(jīng)衰敗，我們穿著毛衣在廚房里忙前忙后，臉頰被熱得微紅。

老朋友家中儲物柜第二層放著一把木吉他，聊天的間隙一個男孩取下吉他為我們彈唱《那些花兒》，我們邊切菜、煮飯，邊跟著樂音哼唱，“好在曾經(jīng)擁有你們的春秋和冬夏……”

我慢慢認識到，人和人的每一場相遇都是璀璨的焰火，都是世界的饋禮，像星辰從云后顯露，像喜鵲落在枝頭。這個世界太大了，而我們能擁有彼此，就是生命中最好的相遇。

王彤樂

1999年12月生于陜西寶雞，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青春》《少年文藝》等刊，獲第四屆陜西青年文學(xué)獎、東蕩子詩歌獎、“分享通信·尚5G杯”十大校園詩人稱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