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三
野藍莓,生長在山里的一種小野果,秋冬時節(jié),有的微微的紅,有的溜溜的黑,還有的瑩瑩的藍。在我的家鄉(xiāng),它叫山米籽。每到秋冬,那一簇簇、一叢叢的矮小藍莓樹自然引來了無數(shù)人的采摘和飽食。說來也怪,那時候,鄉(xiāng)人親手耕種的農(nóng)作物產(chǎn)量不高,唯獨這漫山遍野的野生山米籽仿佛格外體恤鄉(xiāng)人的疾苦,竟然果實累累,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那年我14歲,在離家十里左右的江西省吉安市吉水縣楓江公社上隴洲學校讀初一,寄宿在學校,我一個星期才能回家一次。一個陰云密布的中午,同村的同學告訴我,說我母親來了,就在校門口賣山米籽。霎時,我似乎有一口氣沖到了腦門,我看不見我自己的表情,但我感覺到我的臉掛著怎樣的顏色。我快速跑到了校門口,在十來個賣山米籽的婦女中一眼認出了母親:蓬亂的頭發(fā),黑瘦的臉,穿著一件厚厚的打了補丁的灰黑外套……母親正蹲在籮筐邊用把缸給一位同學舀山米籽。母親看到我來了,臉上放了光,正要說話,卻被我尖叫聲阻止:“媽,誰叫你來丟人現(xiàn)眼!”母親瞬間怔住了,膽怯地囁嚅著:“崽,想來看看你,順便賣幾個錢給你,辣椒醬吃久了難受……給你帶來了新鮮扁豆炒辣椒……”我加大音量尖叫:“快回去,別丟人了!”
看到我的粗暴蠻橫,母親近乎央求地對我說:“再賣幾把缸吧,就回去。”母親的臉沉沉的,一邊為學生們舀著山米籽,一邊從另一個籮筐里取出一個布包,又從一個掉了瓷的搪瓷碗里拾起一些硬幣,塞進布包,然后將布包旋了一圈,收緊了口,笑著將布包遞給我,說:“崽,我不賣了,我不賣了,我就回去,新鮮菜,要先吃掉,不然會壞?!?/p>
接著,母親便收拾籮筐扁擔,將擔子斜壓在佝僂的肩背上,雙手一左一右地扶住籮繩,帶著剩余的山米籽“打道回府”。后來我才知道,母親挑著山米籽去了更遠的學校門口賣——母親每走幾步便要回頭叮囑:“新鮮菜,要先吃掉?!薄皟擅噱X,數(shù)一下?!薄?/p>
望著母親遠去的背影,我的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我釋然于母親終于離開了我的視線,消失在陰沉沉的天空下。
昨天郊游,在異鄉(xiāng)見到了幾簇似曾相識的野藍莓樹,我的心里異常欣喜,但瞬間沉重起來。此時的我并不糾結于眼前的山米籽是否好吃,是不是老家的味道,腦海中翻騰著的卻只是40多年前的一幕幕,一點點。雖然母親已經(jīng)離世多年,但這些山米籽給我的回憶仍然鮮活……
選自《中國婦女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