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駛向海島的旅程

從19世紀初期到現(xiàn)在，攝影逐漸從記錄性的工具演變成為一種文化，而作為一種文化，探索和實驗是其發(fā)展的重要手段。從探索與實驗的角度出發(fā)，我們一直都在堅持與年輕攝影師群體的合作——“銳像”便是一個專門介紹中、外年輕攝影師的欄目。《數(shù)碼攝影》雜志通過對他們的深入采訪，將他們和他們最具實驗性、探索性的作品介紹給廣大的讀者群體。面對這些年輕人的“新銳”作品，也許很多人沒有辦法能夠立刻接受，但是我們要以一種發(fā)展的“眼光”來看待事物的發(fā)展，好與壞、對與錯并不是由簡單地肯定或否定來蓋棺定論，因為這是一個過程，一個事物發(fā)展的過程。本期的“銳像”欄目，向大家介紹的是年輕攝影師嚴佳林，她的攝影主要圍繞著個人和群體失去的記憶和情感而展開，并試圖通過攝影來探索記憶被拋棄的過程——嚴佳林記錄了一群生活在海南萬寧的年輕人，在她的影像里，這些年輕人的身體充滿了青春、躁動和不安定，生活明媚而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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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嚴佳林

狂歡后的寂寞

嚴佳林記錄了一群生活在海南萬寧的年輕人，這些年輕人是現(xiàn)實生活的反叛者，他們帶著沖浪板深入了海洋，遠離了城市的嘈雜與刻板的規(guī)則，感受著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節(jié)奏。他們的身體充滿了青春、躁動和不安定，他們的生活明媚而自在。嚴佳林的照片里呈現(xiàn)了海洋或叢林的場景，也是他們的日常生活所在，自然主義與嬉皮精神融入其中。他們觀察和體會自然，行為看似無所事事，實則在創(chuàng)造當下的自由時間。然而，他們也會在“美夢的縫隙”中醒來，現(xiàn)實的不確定性逐漸涌上心頭——就如鮑德里亞（Jean Baudrillard）所討論的現(xiàn)代性問題，自由的狂歡是對現(xiàn)代性的痛苦修正，這必然是矛盾的。

——肖瑞昀

嚴佳林

1992 年生于中國福州。她的攝影主要圍繞著個人和群體失去的記憶和情感展開，她總是試圖通過攝影來探索記憶被拋棄的過程。她016 年畢業(yè)于英國紐卡斯爾大學國際金融分析專業(yè)。目前，她的主要工作圍繞著攝影、策展、撰稿展開。

FOTO：這個系列的名稱為什么會叫“美夢的縫隙”？能簡單介紹一下這次創(chuàng)作的想法嗎？

嚴佳林：其源自于我自身感受的變化。最初，我聽聞海南就像是一場“美夢”，于是我產(chǎn)生了好奇并試圖去探尋它。直到在海南呆了一段時間，并與不同的人和事接觸了之后，自己對于“美夢”的感受就像是生出了一道裂痕：我前后往返了萬寧三次左右，每一次都會在那里停留半個月到一個多月的時間，體會和感受都很復雜，當我第一次從萬寧回到城市時，精神恍惚了很久，覺得城市景觀反而離自己很遠；但是第二次再去萬寧時，便發(fā)現(xiàn)很多朋友都離開了萬寧去了別的地方——還有一部分朋友已經(jīng)搬離了日月灣。不管一個地方多美好，也會伴隨和藏匿著方方面面的現(xiàn)實縫隙。無論你什么時候來，萬寧都能把最好的樣子印在你腦海里，但是美好的同時也會相應伴隨著一些矛盾的存在，萬寧自身的發(fā)展還存在著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如果新來的居民沒有適合這里的維生技能，那也會很容易地被迫離開這個地方——隨著本地旅游業(yè)的興盛，外來人口的增加，日月灣和臨近的村子也變得嘈雜起來，作為旅游城市，旺季物價不可避免的上漲，這些觀察都讓我體驗到了矛盾的情緒。

FOTO：那你所經(jīng)歷的拍攝旅程和觀看視角是否發(fā)生了一些轉(zhuǎn)變呢？

嚴佳林：從第一次旅程結束開始，我便產(chǎn)生了一種想法：一個建立在心靈與實體上的烏托邦是否能夠永遠存在？它是否將不可避免地成為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所說的那種“一個充滿奇跡和希望的虛假之地”？我整體的感受好像是一個從美夢之中生長出的內(nèi)部縫隙。當然，這個觀點中的一部分也來自于我內(nèi)心的一種投射。當時自己還會和當?shù)氐呐笥蚜钠鹦鹿诜窝滓咔槟嵌翁厥獾娜兆?，以及各種各樣的社會事件，但當我意識到有一部分當?shù)氐呐笥巡⒉辉诤?，也不了解這些事情時，我會感受到割裂與沮喪。也是在那個時候，我開始繼續(xù)發(fā)問：遠離城市是遠離社會嗎？人能夠一輩子犬儒到底嗎？作為社會性動物，人可以真正意義上和社會徹底決裂嗎？社會是一個籠子，自由的遷移真的自由嗎？還是說只是從一個籠子遷移到另一個籠子罷了。第二次回到這里時，我依舊在質(zhì)疑：這個地方最終是否會遺棄那些接踵而至并在此生活了很久的外來人群？是自己無緣見到那最為徹底的烏托邦，還是它或許本就不完全存在？而這個長達一年的藝術創(chuàng)作對自己最終意味著什么呢？它解答了我的困惑和問題了嗎？似乎也沒有在最實際的層面給予我關于生活的具體答案。

FOTO： 在拍攝中，你會更多地去隨機捕捉事物的自然狀態(tài)，還是會通過人為的干預來制造出自己設想的畫面？能否聊聊自己的拍攝方式？

嚴佳林：這個系列其實有前后兩個版本。在第一個版本里，我全部都是抓拍，但最終的效果不夠理想，因為最初，我覺得自己在這個階段里是相對被動的：我與被攝對象的熟悉程度并沒有達到我能夠抓拍到理想畫面的階段，而我也不愿意去干涉對方，但是作為一個表述自我觀點的項目，自己又必須去介入畫面，所以在第一個版本中，我最終的抓拍大多停留在非常淺層的表象里。在此之后，我開始反思自己感到畫面停留在表象的原因：我并不將其作為一個“紀實攝影”的項目來進行，對我來說，這個項目更多的是“通過對外界的觀察，用以反省我自己當下的困境，而同時這個困境又是我與他人共有的、普遍存在于青年人的心理困境”。所以，我應該試圖融入自己能夠表達自我觀點的設計，于是，在對項目有了更深的了解以及對想法進行了重新的整理后，我考慮在畫面中進行更多人為的設計——在第二個版本中，基于對拍攝對象的理解，我加入了自己的設計，以此來完成每張人物肖像。

談及拍攝方式，我可能還是更傾向于在拍攝前期先草擬方案，然后再在拍攝中調(diào)整。因為拍攝中有太多的隨機性，如果完全任由發(fā)生，可能會跑偏甚至失控。而在每一次拍攝完成后，我也會習慣于進行critique（評判），根據(jù)其結果再考慮是否要深入，直到將照片調(diào)整到自己最滿意的結果。在這個系列里面，我也經(jīng)常使用更多的媒介去讓作品所要敘述的內(nèi)容變得更加完整。

FOTO：照片中有不少直視的鏡頭，它們似乎記錄了當下的欲望，眼神中回應了他們當下所處的關系和精神狀況。你是如何引導和捕捉他們的神態(tài)呢？

嚴佳林：通常是在對話的間隙——在我與被攝對象產(chǎn)生談話的時候，在暫停談話之間完成一個直視的拍攝。我感覺直視的眼神很容易看到對方的情緒，所以需要先和對方進行一定程度上的深入溝通后才能開啟。當然，還有一部分是在我對對方產(chǎn)生了足夠的了解之后，并且對方也很愿意吐露，我就直接拍攝了，這種情況下暫時不需要重新開啟很深入的對話。

FOTO：在場景的選擇上，既有海洋帶來的包裹和治愈，也有自然森林帶來的神秘與憂郁。你是如何考慮環(huán)境的選取呢？這些環(huán)境又傳遞了怎樣的畫面感受？

嚴佳林：在我看來，海洋代表開闊、勇氣和未知；森林則代表神秘、私密與憂郁。盡管作為海島城市，萬寧看起來的整體氛圍是陽光、明媚和充滿活力的，但在我的系列作品里，其更多地包含了森林的部分，因為就像我在項目中所體驗到的“憂郁”“迷惘”等感受那般，森林更能突顯這樣的氣質(zhì)，例如：在我的短片中，有一部分森林的景觀，那也是被攝對象最常出沒的一些日常場景，而夜晚森林的意象也是被我用以表達“迷惘”“找尋”的狀態(tài)。

FOTO：能聊聊本次展覽的影像和裝置么？它們和圖像之間是怎樣的關系。

嚴佳林：在展覽里面有兩個裝置：一個是秋千，秋千原本是我拍攝的一張照片，但是想著將平面圖像復原為一個立體的場景或許更加有趣——我想要給觀眾帶來更立體的體驗；此外還有一個藤編的床板，其一方面復原了我在海南所體驗到的躺板，另一方面也是方便觀眾坐著觀看。本次展覽除了情緒變化的線索外，還有從白天到黑夜的線索。大多數(shù)的靜態(tài)圖像都是在白天和黃昏時分完成的，而動態(tài)影像則是完全在夜晚中拍攝，是一個較為抽象的影像詩，其被放在展覽的結尾，當大家看完具象的圖片后再轉(zhuǎn)換到夜晚的抽象的場景里時，會有一種遞進的感受。為了產(chǎn)生更為私密的體驗，我還將聲音全部收到一個貝殼的里面，大家只有拿起貝殼才能聽到視頻里面的獨白，這就好像觀眾正在聽一個人在ta耳邊說話。

FOTO：島嶼通過海浪隔絕了外界的現(xiàn)代生活，你認為生活在萬寧的年輕人是一個怎樣的群體？他們會對這個地方有歸屬感么？還是更多的流動性呢？

嚴佳林：我不覺得他們是一個單一的群體，他們各自有著非常具體但又不同的動機和希冀。如果非要說共性，就是他們渴望城市所給予不了的一部分“自由與勇氣”，以及他們都熱愛沖浪。對于萬寧是否會有歸屬感？我也不能確定，因為萬寧這樣的地方確實會吸引很多具有“旅人”性格的人群，他們喜歡探索新鮮事物，喜歡遷徙，不一定會在一處地方永久地待下去。所以，除去一部分對在萬寧生活感到失望的朋友外，也有人離開的理由只是想去看看更多的世界。就拍攝對象而言，里面的一部分人已經(jīng)離開了萬寧，也有想要離開卻很躊躇的人，還有離開了又回去的人。我也曾問過他們是否有歸屬感，得到的回答更偏向于“暫時找不到更好的選擇”或者是“暫時沒有其他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