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赫
二0二二年五月六日,橘先生永遠離開了我。它走的時候,算成人的年齡是八十八歲,也算高齡了。
雖然我早有準備,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也是動物常情,可直到焚燒爐推上,我才知道,我再也見不到它了。
橘先生是只橘貓,中華田園貓。它有很多名字,姥姥叫它大寶,姥爺叫它小貓,小時候我叫它大橘,大橘老了叫它橘先生。
小學(xué)三年級時,我放學(xué)回家發(fā)現(xiàn)家里多了個籠子,籠子很大很舊,遍布鐵銹,籠子中的橘先生雙瞳綠色。我隔著籠子摸摸它的鼻子,它用鼻尖蹭蹭我手指,我們算是認識了。
小學(xué)的日子過得很快,一晃我上了初中。橘先生早就不在籠子里住了,而是活躍在書架上、衣柜上、冰箱上,哪兒高爬哪兒,爬上了就睡,一睡一整天。長毛貓掉毛,姥姥勤勞,每天擦地,家里仍滿是貓毛;我懶,衣服上的貓毛從不清理,人人都知道我家養(yǎng)貓。
這期間姥姥又抱回來只黑色的野貓叫小黑,來陪伴橘先生。橘先生平日里飛揚跋扈,可見了小黑,只敢遠遠看著,走近了難免挨打。貓有領(lǐng)地意識,有自己的舒適范圍,野貓更是,橘先生在這方面沒少吃虧。
后來,橘先生和小黑組建了“家庭”,三個月后小黑產(chǎn)下三只小貓。三只小貓,都是母的,一只純黑、一只黑橘、一只橘色。小貓長得快,過半月就滿屋子亂跑。橘先生擔(dān)起責(zé)任,四處找自己的孩子,找到就叼回來塞進小黑懷里。
家里五只貓,四只是母貓,要是一窩一窩生可就麻煩了。姥姥和媽媽把其他貓送走了,又只剩下橘先生。也是從那時起,橘先生不活潑了,滿屋子走,像在找小黑,找它的孩子。它多了個藏東西的習(xí)慣,把我的薯片整袋叼走,藏在書架上、衣柜上、冰箱上;它還多了個隨地小便的習(xí)慣,在衣服上、被子上、我的學(xué)校作業(yè)上。
我上大學(xué)四年時,姥姥姥爺搬走了,我一個人在家里住,還有橘先生。許是橘先生平日里無趣,見我有時看書,它會蹲在我腳邊,有時索性上桌,用肥碩的身體把本就不大的書桌擠得放不下書;我上衛(wèi)生間的時候它會在門口守著,沖水時它會檢查是否干凈,像是擔(dān)心氣味會招來天敵。
睡覺時,它湊過來拱進被窩,鉆進我懷里,沒多久再鉆出,弓身伸伸懶腰,擰身走掉,半晌再跳回床上……如此往復(fù)幾次,一宿我和它都沒睡好。它像液體,肥碩的身體總能以意想不到的姿勢攤在我的枕頭上;有時起夜喝水,轉(zhuǎn)眼就能看見橘先生占領(lǐng)了整個枕頭,它綠色的雙瞳放著光,一邊蹭著枕頭一邊盯著我,蠻橫又霸道。
嘿,我睡我的枕頭還得跟它商量!無奈,我只好搓搓橘先生的下巴,待它舒服了之后再把它擺成弧形,挪出我的位置,躺在枕頭上,如此“戴”好這頂貓帽子,才能繼續(xù)睡覺。睡時我要握住它的前爪,防止醒時身上多出抓傷——貓咪不喜歡被按住“手腳”,橘先生是習(xí)慣了。
上班后,橘先生被媽媽接過去養(yǎng),可能是多年來的生活環(huán)境換了,橘先生吃得也少,大多數(shù)時候只喝水。媽媽想帶橘先生看醫(yī)生,又因為當時的特殊情況,六個月沒法找醫(yī)生,我也六個月沒見橘先生。
等再見橘先生時,橘先生只剩下皮和骨頭,抱起它如紙一般輕。它走路艱難,半年不見還認識我,舔一口水,回頭看我一眼。不喝水時,便轉(zhuǎn)身蹭蹭我,在新家落地窗前站一會兒,又帶我到床前——它已經(jīng)沒力氣跳上床了。我抱它上床,它躺在我腳邊。
我?guī)游镝t(yī)院,醫(yī)生說是喉嚨里塞了毛。吃了化毛膏后,橘先生好了起來,開始吃飯。只是好景不長,橘先生又開始不吃不喝,拍了片子之后才知道是喉嚨里長了瘤,根本吃不進東西。它只能靠輸營養(yǎng)液維持生命,堅持了有半年。
我記得那一晚,橘先生是在我腳邊睡的。睡前它去喝水,一來一回走了三分鐘,它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可卻自己跳上了床。據(jù)說貓睡在腳邊為的是保護主人夜里不被傷害,橘先生是想保護我嗎?
第二天我去上班,臨走時,我說:“橘先生,我走了,下次來看你?!遍傧壬ь^看我,它不像從前一樣起身送我走,而是低頭睡了。
中午時分,橘先生去世了,聽媽媽說是在我睡過的床腳邊去世的。橘先生睜著眼,它也許是在等我,可我沒能見到它最后一面。
失去橘先生,如同失去親人一樣難受。媽媽安慰我說橘先生已是高齡,算是“壽終正寢”,可我知道,如果當時能找到醫(yī)生做手術(shù),橘先生也許能再多活幾年??墒菦]有如果,只有無可奈何地送老伙計最后一程。
橘先生的一生很短,可是它陪伴我的時間很長,長到陪我走過天真的童年、懵懂困惑的青春;長到讓我在閑坐時,腦海里會不經(jīng)意鉆出毛茸茸的橘先生,用它的動作、表情或只是一個眼神,帶動回憶像走馬燈一樣地轉(zhuǎn)哪轉(zhuǎn)。再見,我的橘先生,感謝你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