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目的】當前,用戶的交互式創(chuàng)作頻繁、便捷,傳統(tǒng)版權授權許可制度面臨新的挑戰(zhàn),需要拓寬版權授權許可的思路,降低主體間的博弈成本?!痉椒ā繌睦娌┺牡囊暯浅霭l(fā),通過對傳統(tǒng)模式下版權授權許可困境的分析,尋求平衡創(chuàng)作者、平臺和用戶三方利益的途徑。【結果】在UGC模式下,平臺用戶之間、平臺與權利人之間存在著非合作博弈,使得用戶生成內容無法得到良性傳播,導致了集體利益的喪失?!窘Y論】對于符合法定情形的用戶生成內容使用相關作品行為,可以在合理使用的框架內進行解釋;對于其他情形下的UGC授權許可問題,還需要多種舉措以平衡不同用戶之間及平臺與用戶之間的利益分配。
關鍵詞:UGC;版權授權許可;合理使用;平臺責任
中圖分類號:D923.41? ?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3-5168(2024)07-0119-04
DOI:10.19968/j.cnki.hnkj.1003-5168.2024.07.024
Research on Copyright Licensing of UGC Platfor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Benefit Game
LI Xiaotong
(School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Nanji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Nanjing 210094,China)
Abstract:[Purposes] At present, users interactive creation is frequent and convenient, and the traditional copyright licensing system is facing new challenges, so it is necessary to broaden copyright licensing to reduce market costs.[Method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benefit game, by means of analyzing the dilemma of copyright licensing under traditional models,this paper seeks ways to balance the interests of creators, platforms, and other users.[Findings] Under UGC, there is a non-cooperative game between platform users and between platform and creators, which prevents the benign dissemination of user generated content and leads to the loss of total profit.[Conclusions] Those in compliance with legal circumstances can be provided within the framework of reasonable use; In other cases, multiple initiatives need to be utilized to balance the distribution of benefits among different users and between platforms and users.
Keywords: UGC; copyright license; reasonable use; platform responsibility
0 引言
UGC(User-Generated-Content)最早由網(wǎng)絡出版和新媒體出版界在2005年提出。2007年,經(jīng)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將UGC概括為互聯(lián)網(wǎng)上公開、有一定創(chuàng)新性的非專業(yè)性內容。我國學術界一般以UGC中最主要的“重混”模式來界定其概念:對已有的文字、音樂、美術等作品進行摘錄、合成,進而創(chuàng)作出新作品的行為[1]。由于本研究是在版權框架內討論UGC的相關問題的,因此本研究聚焦的UGC內容是指由用戶自由創(chuàng)作形成的、含有獨創(chuàng)性且符合我國法律規(guī)定的作品。
當前,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進入Web3.0時代,用戶的交互式創(chuàng)作變得更加頻繁、豐富。UGC創(chuàng)作具有門檻低、便捷等優(yōu)勢,逐漸成為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重要的作品生產方式。普通用戶一方面可以隨時隨地進行原始創(chuàng)作,另一方面還可以不斷挖掘原有作品進行衍生、聚合型創(chuàng)作,由此產出龐大的用戶生成內容。而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內容供給的豐富性和獲取的便捷性,讓人們潛意識里將用戶生成的內容和信息作為一種“準公共物品”,下意識地“免費使用”,傳統(tǒng)的版權許可模式力不從心。伴隨著“人工智能生成作品”概念進入公眾視野,作為其驅動核心的“用戶創(chuàng)造價值”被持續(xù)關注。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對用戶生成內容有所依賴,不斷涌現(xiàn)的新技術、新創(chuàng)作模式、新理念同樣向當前用戶生成內容的版權授權許可模式提出了挑戰(zhàn)。
1 利益博弈視域下傳統(tǒng)版權授權許可模式的困境
1.1 UGC平臺用戶之間的利益博弈
在傳統(tǒng)的著作權授權許可模式下,權利人通過將自己作品的全部或部分著作權一對一授權許可進行價值開發(fā),從而獲得經(jīng)濟收益。作品的授權許可渠道比較簡單,不外乎通過出版商、影視公司等幾種商業(yè)主體。而在用戶生成內容的背景下,每一個用戶既有可能是作品的創(chuàng)作者,同時也可能是作品的使用者。
首先,UGC類作品權利主體確定存在困難?!吨鳈喾ā返谑l第一款規(guī)定:“在作品上署名的自然人、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為作者?!钡赨GC平臺,用戶大多使用假名、網(wǎng)名,有些作品屬于匿名創(chuàng)作,顯然無法用傳統(tǒng)的署名規(guī)則來推斷作者。同時,借助互聯(lián)網(wǎng)算法等技術手段,用戶生成內容往往傳播范圍廣、速度快,很多用戶可以零成本接觸其他用戶的作品,也能夠在此基礎上進行多次創(chuàng)作、衍生創(chuàng)作。傳播鏈和創(chuàng)作鏈的不斷延長和擴展使得確立作品權利信息的難度增大。
其次,上下游作品之間權利關系網(wǎng)絡縱橫交錯,許可成本高昂。用戶在平臺進行內容創(chuàng)作時,其行為往往只是出于個人興趣或者情感表達的需要,僅僅“為了表達而表達”,并非為了獲取版權進而以其牟利而表達。同時,UGC類作品具有聚合性[2]。在不含經(jīng)濟目的、缺乏經(jīng)濟激勵的自由表達情形下,創(chuàng)作者生成作品時,對其使用的上游內容是否屬于著作權法保護的作品范疇,是否屬于二次或者多次創(chuàng)作的作品,是否侵權等法律問題幾乎不考慮。即使這些法律問題被納入創(chuàng)作者考量的范圍,但由于上游作品的權利關系復雜,同一環(huán)節(jié)的作品,其創(chuàng)作可能存在多個法律關系主體,存在多個授權許可情形,創(chuàng)作者也難以厘清其中的授權許可網(wǎng)絡,確權繁瑣、難度大、成本高。
最后,在傳統(tǒng)版權授權許可框架內,UGC平臺用戶發(fā)現(xiàn)其難以利用版權授權許可制度建立合理的市場秩序,用戶之間的利益博弈出現(xiàn)“囚徒困境”。上游創(chuàng)作者提前知曉利用其作品的下游用戶不會主動尋求版權授權許可,下游的創(chuàng)作者也對自己的侵權和被侵權風險預知。既然無法成功獲得授權,也無法有效阻止侵權行為,因此放任這種難以納入法律規(guī)制的侵權亂象循環(huán)。用戶個人占優(yōu)的逃避策略使整個市場亂象橫生,這恰恰是集體利益的喪失。
1.2 權利人和平臺之間的利益博弈
權利人與平臺之間的利益博弈主要在于二者權利義務的分配。目前UGC平臺設置了進入授權條款,用以約定平臺用戶發(fā)布、創(chuàng)作內容的權利義務分配。用戶在平臺進行內容分享前必須先注冊,該過程要求用戶勾選注冊協(xié)議,其中包含了用戶生成內容的權利義務分配問題。若用戶不勾選該條款,則無法完成注冊進入平臺,即“要么同意,要么離開”[3]。大多數(shù)平臺不從用戶方受讓著作權,僅要求其在平臺生成的內容允許平臺以及其他用戶使用。當海量創(chuàng)作引發(fā)著作權侵權糾紛時,平臺則利用“避風港規(guī)則”進行不承擔侵權責任的抗辯。在“淘寶(中國)軟件有限公司與廣州荔支網(wǎng)絡技術有限公司著作權侵權糾紛案”中,荔支公司未經(jīng)授權通過其旗下客戶端向用戶提供涉案錄音制品的播放等服務。法院認為,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并不明知或應知服務對象行為侵犯了原告的信息網(wǎng)絡傳播權,其行為依法不承擔相應賠償責任。在這種情形下,平臺僅提供免費分享場所,希望通過大量UGC內容積累獲取用戶和流量效益,若是從用戶處受讓版權,在糾紛中難以對主觀上的過錯進行申辯,從而難以受到“避風港規(guī)則”庇護[4],對平臺來講,用戶生成內容的版權則變得十分“燙手”。對普通用戶來講,其主動適用傳統(tǒng)的版權授權許可規(guī)則缺乏激勵,面對平臺“要么同意,要么離開”式的注冊授權條款時,也缺乏議價權,只能被動接受平臺相應條款。在權利人(普通用戶)和平臺的利益博弈中,二者均不愿承擔更多的注意義務以規(guī)避侵權,這是一種非合作博弈,也是一種零和博弈。平臺必然不愿承擔其他用戶的侵權風險,也不愿承擔更多的注意義務和審查義務,UGC用戶只能被動接受平臺的授權許可協(xié)議,這成為唯一的納什均衡。
2 合理使用制度的部分規(guī)制
傳統(tǒng)的版權授權許可制度在用戶生成內容領域無法進行有效規(guī)制,基于用戶生成內容自身的特點,在符合法定情形時將其納入合理使用框架確有適用的正當性。著作權作為私權具有壟斷性,這使得其與UGC平臺的內容共享模式并不兼容。UGC平臺通過信息的大量產出與迅速流動來獲得效益,若堅持信息專有則無法實現(xiàn)平臺促進信息充分利用的價值取向。正因“產權制度的負外部性需要內部化”[5],合理使用制度可以促進信息的流通,作品傳播價值和使用價值一經(jīng)釋放,將會進一步豐富文化市場,不至于使私權過分擴張,損害信息傳播帶來的流量利益。
然而,合理使用制度尚不能全面解決用戶生成內容版權授權許可的困境。一方面,當前我國合理使用的判斷標準“三步檢驗法”在適用上的不確定性爭議頗多,特別是對于其中“使用性質與目的”的要求——用戶創(chuàng)造內容盈利性與否的判斷流于“是否以賺錢為動機”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在“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與新影年代、華誼兄弟上海影院著作權侵權糾紛”中,法院認為在商業(yè)海報中使用美術作品只要符合一定要件,仍可構成合理使用?!皩ψ髌返囊弥荚谡f明其他問題,使得被引用作品原有的藝術價值和功能發(fā)生轉換,不構成侵權?!绷硪环矫妫昂侠硎褂谩辈⒎堑韧凇叭萑淌褂谩?,因交易成本過高而對侵權行為進行容忍使用,破壞了著作權固有的性質。隨著區(qū)塊鏈等相關認證技術的發(fā)展,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市場會推動相關認證確權工具進化。正如戈斯?。?]所說,著作權進入交易成本過高的領域時,市場力量會促進減少成本。因此,“技術的歸技術,法律的歸法律”,以成本為借口將“合理使用”作為侵權的緩沖地帶并不具有當然性。
3 用戶生成內容版權授權許可模式的完善
合理使用規(guī)則尚不能解決各種情形下UGC授權許可問題。如博登海默所言,發(fā)達的法律制度排斥壓制性權力結構的出現(xiàn),需要廣泛分配權利以達到權利的平衡。因此,需要拓寬思路,降低博弈成本,探索一種三方利益均衡的版權授權許可模式:注冊協(xié)議中未退出的用戶可以通過衍生市場的利益實現(xiàn)補償;選擇退出可以獲得許可收益和一部分傳播利益;平臺亦可以通過流量變現(xiàn)等實現(xiàn)交叉補貼。
3.1 注冊協(xié)議引入“選擇—退出”共享模式
目前大部分UGC平臺提供的用戶注冊協(xié)議類似于一種“知識共享協(xié)議”,選擇加入該協(xié)議的用戶均須遵循“署名—非商業(yè)性使用—相同方式共享”的規(guī)則。加入?yún)f(xié)議的所有用戶在一定條件下均可以不經(jīng)授權使用和傳播共享池內的作品和信息[7]。基于目前我國用戶生成內容加入遠多于退出的特點,為提高效率,可以由權利人自主選擇是否退出共享,即是否釋放作品的傳播利益與控制作品的衍生市場利益。首先,UGC平臺用戶可以自主決定是否退出“知識共享”。其次,版權人可以自主決定是否控制作品的衍生市場。權利人創(chuàng)作所獲取的利益一般包括作品的直接許可收益和間接的衍生利益,當其對未來收益預期樂觀時,很有可能選擇加入共享池,從而釋放作品的傳播效率,控制作品的衍生市場以獲取更大的衍生利益。
3.2 探索UGC平臺與著作權集體組織合作
選擇退出知識共享協(xié)議的用戶作品的利益,可以通過授權許可和傳播得以實現(xiàn)。即使傳統(tǒng)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因其行政壟斷性備受詬病,但用戶生成內容的授權許可領域仍然具有其存在的價值和意義[8]。
一方面,UGC平臺可以取得集體管理組織下管理作品的概括性集中授權許可。這種“一攬子”式的概括性許可合同,可以避免用戶生成內容創(chuàng)作者和上游素材作者一對一尋找授權許可的高昂時間成本、資金成本和不確定的法律風險。對于自愿登記的用戶,可以借鑒美國近年來倡導的“版權法通則計劃”,借助平臺的技術優(yōu)勢采用數(shù)字技術實現(xiàn)版權預先登記,分散著作權登記機構和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的壓力。UGC平臺在獲取用戶許可的前提下,將默認登記的用戶作品權利信息與著作權管理組織互聯(lián)互通。另一方面,對于零散的用戶生成內容或是缺乏登記積極性的UGC用戶,平臺可以在用戶注冊協(xié)議中添加數(shù)字權利管理信息條款,采用技術手段避免其在作品傳播過程中被篡改或抹去。美國目前借助區(qū)塊鏈的不可篡改性和作品的數(shù)據(jù)接口,給作品生成內容提取特征碼,作為其永久有效的身份ID。我國UGC平臺也已有相關實踐,如電視劇《人世間》通過作品特征提取進行哈希運算,將產生的作品權利管理信息寫入?yún)^(qū)塊鏈,進而規(guī)避短視頻平臺侵權。司法實踐對于區(qū)塊鏈存證亦采取積極支持的態(tài)度。
3.3 加強平臺責任承擔
在用戶生成內容領域,公權力、用戶與UGC平臺對數(shù)據(jù)信息的掌握具有不對稱性,在傳統(tǒng)版權授權許可規(guī)則的適用缺乏效率的情況下,平臺有其自身優(yōu)勢,可以更為及時地解決問題。同時,在用戶生成內容的利益鏈條上,平臺收益占很大的比重,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經(jīng)濟的特殊性決定了對于平臺的義務承擔應該有更高的要求。
其一,在用戶生成內容的侵權防范上,平臺可以借助其數(shù)據(jù)優(yōu)勢為登記過的UGC作品進行版權過濾,提供盜版監(jiān)測和維權通道。歐盟現(xiàn)已規(guī)定平臺“強制過濾”,直接改變了以“通知—刪除”義務為基礎的被動注意義務模式。該做法目前在我國雖缺少足夠的法律支持,但從理論界和實務界的聲音來看,適當加重平臺義務是緩和用戶生成內容領域授權許可窘境的必然選擇。在“騰訊訴運城市陽光、字節(jié)跳動案”“愛奇藝公司與字節(jié)公司侵害作品信息網(wǎng)絡傳播權糾紛案”中,法院即指出UGC平臺在其服務和運營的相應環(huán)節(jié)中需要施以必要的注意、采取必要的措施以防范侵權。其二,在用戶生成內容授權許可的費用承擔上,平臺不能完全將其轉移給用戶[9]。用戶生成內容平臺采用的大多是“燒錢購買內容—內容吸引流量—流量多渠道變現(xiàn)”的交叉補貼商業(yè)模式。平臺通過聚合用戶生成內容,獲得作品的傳播價值和流量變現(xiàn)機會,已然實現(xiàn)了利益回流。例如,抖音平臺的“特效師計劃”,利用現(xiàn)金激勵平臺用戶參與“特效”眾創(chuàng),平臺一方面可以使用設計版權,另一方面也獲得了流量收益,這實際是雙贏的局面,而非一方以另一方受損為前提獲益的零和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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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10-06
作者簡介:李曉童(1999—),女,碩士生,研究方向:知識產權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