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滟
最近,吳小倩總被噩夢驚醒。一身冷汗后再也無法入眠,夢中有一男子渾身濕淋淋的,揮舞著雙臂追趕她,問她為什么要騙他……
“哎,你又夢到了啥?三天兩頭夜里大呼小叫的,是不是做了什么虧心事,瞞著我?”丈夫把她推醒了,生氣地質問,見她滿臉驚恐又緩和了語氣說,“我哥們的朋友在一家心理診所工作,哪天給你做個催眠術,解解心病?!?/p>
吳小倩“撲通”又倒在床上。她怕丈夫的小心眼兒和大男子主義,不敢透漏任何一個字。他會掘地三尺地折騰,不放過任何細節(jié),天天逼著她招供。她翻個身,幽幽地說,“我不需要催眠。夢里是個不認識的人追我,看不到臉,可能恐怖片看多了?!彼桓艺f,追他的是宋辭。宋辭是她大學時的初戀,后來他的死,與她脫不了干系。
宋辭在臨死前那天晚上,帶她去了初吻的地方——天壇湖邊,求她一起遠走高飛,再也不分離。他拉開衣服,讓她看身上的淤傷,說再也受不住瘋女人的家暴了。
吳小倩如同被兜頭潑了一盆冰水——已經不再年輕的她,能離開這個城市嗎?沒有社會地位的她,還能光彩地生活下去嗎?孩子怎么辦?雖然她遇到宋辭后,被曾經美好的愛情催眠了,連夢都是甜蜜的,但現實的選擇太殘酷,難以割舍。她看著宋辭閃亮發(fā)光的眼睛,灼熱的期待。她搖頭。
宋辭分別時淚流滿面,冷冷的話語充滿恨意:“原來,你不愛我!我要讓你們都記住,是你們害了我!”
第二天夜里,宋辭就在他們初吻的地方,跳進了天壇湖。
一個周末的晚上,丈夫竟然把心理醫(yī)生帶到了家里,給吳小倩做了催眠術。她在一片黑暗中拼命掙扎,拼命奔逃……醒來后,她身旁只有丈夫在,溫和地看著她,沒有暴風驟雨的盤問。以后的很多天,丈夫都沒有拷問她,反倒是多了關懷。這讓她惶惶不可終日,噩夢繼續(xù)做著。
她費了一番周折,找到一家很有名氣的心理診所。沒想到,接診的人竟然是丈夫帶回家的齊醫(yī)生。她尷尬地說:“齊醫(yī)生,麻煩你再給我催眠一次吧?!?/p>
催眠開始時,吳小倩偷偷打開了手機錄音,同時在心里不停地告訴自己,秘密的事絕對不能說出來。
催眠結束后,齊醫(yī)生搖頭說:“還和那天一樣,你的心里防御機制太強了,催眠對你起不了作用,很難進入一個防御森嚴的空間,就像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我遇到過這樣的患者,和你一樣抵抗催眠,無論怎樣都不肯透漏事情的全部。我們換一種方式交流吧,放松身體,把存在心里的事都說出來,我會幫你解開心結。請放心,對來訪者的信息保密,是我們醫(yī)生的職業(yè)道德?!?/p>
吳小倩思考之余,對齊醫(yī)生有所保留,簡單地講述男人因為她不同意私奔,自殺了……
齊醫(yī)生給她做了心理疏導,鼓勵她勇敢面對恐懼的人和事,真心實意地把懺悔放下,才能除去心中的執(zhí)念。
吳小倩回到家,把錄下的催眠錄音回放了一遍,才知道丈夫為什么對她好——被催眠的過程中,她竟然是個撒謊精,說些模糊不清的話。她終于明白,自己的內心世界給宋辭留了一個不讓外人進入的空間,但她卻永遠失去了他的愛。她的心一陣陣絞痛,后悔沒能幫助宋辭脫離苦海,一直勸他委曲求全,忍一忍就過去了。
宋辭大學畢業(yè)后,一心想做編劇。涉世不深的他,被幾個沒有職業(yè)操守的影視公司剽竊劇本后,打了幾年官司,再無心創(chuàng)作。他認識了在技校做老師的妻子,做了上門女婿。宋辭痛苦地對吳小倩傾述,自從進了妻子的家門就沒有幸福過。妻子的母親有躁狂癥,發(fā)病時經常對他非打即罵,弄得他身上到處是傷。妻子說他賺的稿費連個保姆都雇不起,不能忍受就出去掙錢。他為了能有時間寫稿子、當作家,只好忍著。他說妻子沒把他當人看,倆人一直沒有孩子,貌合神離地過著零零散散的日子。
宋辭是個自卑的人,出生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吳小倩陪他回過那個到處是石頭的山村。父母知道后,背地里在宋辭身上用了很多苦肉計才把他倆分開……
吳小倩對宋辭的愧疚越積越多,有好多話要對他說。她多方打聽,終于找到宋辭的墓地。慘白的墓碑讓她心碎,鮮活的宋辭再也回不來了。
她拔去荒草,繞著墓碑把黃玫瑰擺成一個心形。她暗自傷懷,打開生日蛋糕,點上蠟燭,流著淚唱了生日歌。她把一瓶紅酒打開,喝下的每一杯酒都先把一半倒在墓碑前,敬宋辭。她動情地和宋辭說了很多懺悔的真心話,回憶在一起的快樂開心的往事。
突然,吳小倩的身后傳來大聲質問:“你,你和宋辭在一起……多久了?”吳小倩醉眼朦朧地轉過身去,看到齊醫(yī)生站在身后,懷里的黃菊花和白玫瑰散落一地。吳小倩仰天大笑,笑夠了,冷冷地說:“真沒想到啊,竟然是你!是你逼死了宋辭,你讓他承受家暴和冷暴力!你自己的心理疾病,怎么不去好好治治?”
“你不要聽他一面之詞。他是我丈夫,我了解他。從打他知道自己沒有生育能力,就和我分床睡,這是對女人的冷暴力,我才是受害者。他找不到工作,主動承包家務活兒,照顧我媽媽。他身上的傷是我媽有時犯病的誤傷,不是家庭暴力。我是為了他才辭職,做了心理醫(yī)生,但是他拒絕做心理治療。是他自己出了問題?!饼R醫(yī)生強作鎮(zhèn)定地說。
“你,你才是一面之詞。你休想把宋辭的死栽贓到我身上。我沒有害死他!”
“我沒有栽贓給你,這是宋辭自己的錯,但是,你也有推卸不掉的責任。是你給了他幻想,又不讓他實現,他才會生無可戀?!?/p>
吳小倩絕望地坐在地上,抱著頭,低吼:“不!不是這樣的,你在給我催眠,這個罪惡的鍋,我不背!”齊醫(yī)生欲言又止,搖搖頭,離開了。
吳小倩的淚珠一顆跟著一顆,落在宋辭的墓碑前。一陣風卷起黃色花瓣,在宋辭的碑前轉了半圈,又飛向了遠方。
編輯/宋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