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脫貧記
——全國黨刊全媒體走進“精準扶貧”首倡地采訪掠影

湘西，方圓十萬大山，層巒疊嶂，旖旎如畫，在沈從文筆下“美得讓人心痛”。

山，是湘西大地的魂魄和脊梁，也是人們奔向小康的溝壑與屏障。交通不便、信息閉塞、條件惡劣、發(fā)展滯后，這里也曾“窮得讓人痛心”。

湖南的11個深度貧困縣，有7個在湘西。面對“貧中之貧、困中之困”的局面，7年前，習近平總書記在這里發(fā)出“精準扶貧”的進軍令。

脫貧攻堅收官之年，“精準扶貧”首倡地的扶貧效果怎樣？可持續(xù)性如何？又為全國精準扶貧之戰(zhàn)貢獻了哪些經驗與方案？帶著這些疑問，2020年11月11日，奮斗全媒體記者同全國41家黨刊的百余名記者一起走進湘西，一探究竟。

定方向，走好“優(yōu)勢路”——越來越多的游客和“外來媳婦”走進大山

2020年深秋，天氣微涼，71歲的苗族大娘石拔啞坐在火塘邊匆匆吃罷早飯，準備迎接新一批游客。

這位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花垣縣排碧鄉(xiāng)十八洞村土生土長的老人，不久前剛從北京參加演出歸來。而在2013年以前，她甚至沒有走出過這片大山。

改變，源于7年前的那個深秋——2013年11月3日，沿著狹窄的山路，習近平總書記來到十八洞村，在這里作出了“實事求是、因地制宜、分類指導、精準扶貧”的重要指示。

十八洞村是武陵山區(qū)腹地的一個苗族聚居村，村民長期徘徊在貧困線以下。

湘西州扶貧辦主任李衛(wèi)國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此前當?shù)卦鴼v經多輪扶貧，也曾嘗試發(fā)展山羊養(yǎng)殖、蔬菜種植等產業(yè)，走過的彎路不計其數(shù)，究其原因，都與過去“大水漫灌”的粗放型思路直接相關。

2014年年初，花垣縣委專門抽調5名黨員組成精準扶貧工作隊進駐十八洞村。工作隊牢牢錨住“精準”二字，首先通過精準識別，將136戶542人認定為貧困人口，然后著手為他們量身制定有針對性的脫貧措施。

隨后，精準鎖定村里所具備的勞務經濟、特色種植、特色養(yǎng)殖、苗繡、旅游服務五個優(yōu)勢，精準發(fā)展鄉(xiāng)村生態(tài)旅游產業(yè)、獼猴桃產業(yè)，精準改善基礎設施，精準創(chuàng)新扶貧機制……一個個直指靶心的精準之策，讓十八洞村的產業(yè)得到長足發(fā)展，也交出了一份“精準扶貧”的漂亮答卷。

如今，十八洞村成了全國聞名的生態(tài)旅游村，石拔啞的家也成了“網紅打卡地”。據花垣縣的統(tǒng)計數(shù)據顯示：僅2019年，前來十八洞村參觀、學習的游客多達60萬人次。

十八洞村的石拔啞老人站在家門前向游客揮手道別。 任紅禧/攝

經過3年多的艱苦努力，2017年，十八洞村民人均年收入由原來的1600多元增加到了8000多元，全村實現(xiàn)了脫貧。

而對十八洞村的一些大齡男青年來說，不僅實現(xiàn)了脫貧，還完成了“脫單”。

“有女莫嫁梨子寨，一年四季吃野菜。山高溝深路難走，嫁去后悔一輩子?！边^去，十八洞村曾是遠近聞名的“光棍村”。

孔銘英就是十八洞村的一位“外來媳婦”。如今，她非但沒有“后悔一輩子”，反而過上了幸福的好日子——2015年嫁到十八洞村后，借著村里發(fā)展旅游業(yè)的東風，她和丈夫開起了“巧媳婦”農家樂。十八洞村的名聲越來越響，四面八方的游客絡繹不絕，“巧媳婦”農家樂年收入超過20萬元。

從2014年年初到2020年11月底，十八洞村已有33名“光棍”陸續(xù)“脫單”。

立產業(yè)，打好“特色牌”——淳樸自然的“味道”走出大山

站在百年石磨前，石清香的腳步一前一后，手中的磨桿一圈又一圈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豆腐箱旁，“石氏豆腐坊”的員工們搖晃濾架、灶臺煮漿，一片忙碌。

在吉首市矮寨鎮(zhèn)坪朗村，石清香是遠近有名的“豆腐西施”，她憑借祖?zhèn)鞯氖炙囎屍豪识垢h出了精準扶貧的“清香”。

“這豆?jié){，滑潤、油亮，電驢子可磨不出來?！弊鳛槠豪识垢谒拇鷤魅耍逑憧恐鴤鹘y(tǒng)手工技藝，把飯店開到了吉首市，并成為4家店的老板娘。

“自己富不算富”，2014年年底，在精準扶貧政策的激勵下，石清香做了一個驚人決定：將名下的飯店和豆腐店面向村民敞開經營，尤其是優(yōu)先聘用村里的135名建檔立卡貧困村民。

通過“公司+合作社+貧困戶”的方式，石清香帶動100多戶農民種植青皮黃豆，并以高于市場的價格進行收購。她還幫助40多位村民在她的飯店和豆腐坊就業(yè)，連續(xù)3年為20個建檔立卡貧困戶每戶每年分紅4000元。

與此同時，在吉首市、矮寨鎮(zhèn)兩級黨委的統(tǒng)籌謀劃下，依山傍水的坪朗村將坪朗豆腐和苗繡非遺文化、特色獼猴桃種植、鄉(xiāng)村旅游并立為四大支柱產業(yè)，讓純正的苗寨“味道”走出大山。

2018年，坪朗村接待游客10余萬人次，實現(xiàn)旅游收入700余萬元。2019年，坪朗村整村實現(xiàn)脫貧。

依托得天獨厚的生態(tài)優(yōu)勢，打造獨具風情的特色產業(yè)，已成為湘西眾多村落開展精準扶貧工作的重要選項。

在吉首市馬頸坳鎮(zhèn)隘口村，有一條歷史悠久的茶馬古道。如今，奔波的馬幫早已難覓蹤跡，沉寂多年的蜿蜒古道卻又重新熱鬧起來。

過去，隘口村曾是吉首市74個貧困村之一，土壤瘠薄。村里雖有上百年的種茶歷史，但村民種茶只是用于日常飲用，并未成為經濟作物。2009年，全村的茶葉種植面積還不到20畝。

“脫貧之路要想謀長久，必須得有‘叫得響’的特色產業(yè)?！卑诖妩h支部書記向天順提出，重新?lián)炱鸱N茶傳統(tǒng)，成立合作社，發(fā)展黃金茶產業(yè)。

通過幾年的摸索，隘口村黨支部逐漸理順了兩條思路：一是向土地要產值，二是向市場要價值。

2014年以來，隘口村大力推進“一人一畝茶”脫貧計劃，對村民新建茶園按每畝800～1800元的標準獎補開墾費，每畝免費提供苗木2500株和肥料50公斤，對建檔立卡貧困戶則按照人均每年1500元的標準落實產業(yè)扶貧獎補……一系列舉措極大激發(fā)了村民種茶的主動性。

如今，站在隘口村的制高點俯瞰，茶山綿延，目力所及，滿是茶樹——隘口村村域面積20平方公里，茶園已達1.6萬畝，除了林地和住宅地，其余土地基本都種上了茶樹。

在擴大種植規(guī)模的同時，合作社積極尋找解決產能過剩、產品滯銷問題的辦法——在全省開設了17家展覽展銷門店，發(fā)展300多家商戶做代銷，利用淘寶、京東等線上營銷平臺開展電商銷售。如今，隘口黃金茶供不應求，其中電商銷售占90%，清新的茶香飄向了大江南北。

2017年，隘口村人均年收入達1.8萬元，全村建檔立卡貧困戶166戶652人全部脫貧。

扶志氣，去除“軟骨病”——自立自強的精神脊梁挺立大山

“現(xiàn)在，我向村委會申請，退出建檔立卡貧困戶，把黨的好政策讓給有實際需要的人。”這是吉首市矮寨鎮(zhèn)坪朗村黨員羅家強寫于2018年的申請書，如今已被“收藏”在村口的公示欄上。

2016年，羅家強做了鼻孔腫瘤手術，妻子又患糖尿病，兩個兒子都在上學，家庭入不敷出，遂被評為建檔立卡貧困戶。

“人窮，但志氣不能丟?！痹诜鲐殕挝坏膸头鱿拢_家強養(yǎng)豬、養(yǎng)蜂、種植葛根，收入有了很大提高。2018年5月，有17年黨齡的羅家強主動申請退出貧困戶，把好的政策留給更需要的人。

“政府可以幫你解決一饑，卻不該管你百飽。脫貧致富，必須靠自己?！毕窳_家強這樣的黨員有志氣、有覺悟、有決心，但對普通貧困村民來說，一開始并不是全都能明白這個道理，這就需要黨委和政府先幫他們扶起志氣。

在十八洞村，施六金算是個“人物”——雖然一表人才，但40歲了還沒娶到媳婦。這其中，思想落后是重要原因。扶貧工作隊駐村后，第一項工程是改造農網，施六金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因為電線桿要架在他家田里，他大鬧村部，揚言要把電線剪了。

因為這件事，在村里的道德評比會上，施六金家被村民投票評為二星家庭，全村最差。高掛在大門上的二星標牌，讓施六金渾身不自在。他摘下牌子，主動到村委會認錯。打那兒以后，村里的大事小情，他都積極參與。

2017年9月，步步高集團在十八洞村投資建設了山泉水廠，施六金通過應聘成為一名工人，穩(wěn)定的月收入有2500元左右。如今，施六金又當起了導游，開辦了農家樂，還通過村里組織的“相親大會”喜結良緣，娶上了媳婦，從過去的“后進”一躍成了村里脫貧致富的典型。

在湘西州，各級黨委出實招、下硬功，通過開設道德講堂、評選“最美脫貧攻堅群眾”、扶貧干部持之以恒做思想工作等一系列辦法，不斷激發(fā)貧困群眾內生動力，扶出了精氣神，帶出了自信心，幫貧困戶挺起了“我要脫貧”的精神脊梁。在正確的扶貧理念引導下，很多貧困村民也增長了謀生技能，拓寬了謀生渠道，“等、靠、要”的思想下去了，勤勞脫貧的精氣神上來了。

吉首市馬頸坳鎮(zhèn)隘口村的苗族姑娘為遠方來客沖泡黃金茶。 任紅禧/攝

顯然，精準幫扶固然重要，但激發(fā)內生動力才是根本。只有去除“軟骨病”，才能真正“拔窮根”。

穩(wěn)就業(yè)，練好“造血功”——漂泊他鄉(xiāng)的年輕人回到大山

2020年11月12日，在寬敞明亮的扶貧車間里，何艷平埋頭忙碌在生產線上，憑借熟練的“繞指柔”，將一絲絲銅線制成高頻精密電感器的一部分。

“以前外出打工，背井離鄉(xiāng)的，也照顧不到家里人?，F(xiàn)在，每月有2000元的工錢，還能守著親人過日子?！睂@位33歲的桃源縣楊溪橋鎮(zhèn)居民來說，終于在2020年收獲了“穩(wěn)穩(wěn)的幸?！?。

此前，何艷平一家住在偏遠的牯牛山村。2018年，在楊溪橋鎮(zhèn)黨委的整體謀劃下，何艷平全家跟其他500多戶村民一起搬遷到了基礎設施齊全的異地安置點——昌和新村。因孩子在當?shù)刈x小學，她一直沒有外出務工，養(yǎng)家的重擔都壓在了丈夫身上。今年受疫情影響，丈夫一度無法外出務工，家中一下就斷了經濟來源。

為了讓異地搬遷的貧困戶“搬得出、穩(wěn)得住、能致富”，楊溪橋鎮(zhèn)黨委引進了常德市金磁電器有限公司，于2020年4月底動工建立昌和扶貧車間，可提供100多個就業(yè)崗位。

今年7月，昌和扶貧車間投入試產，“扶貧車間”的招工消息讓何艷平看到了“在家門口就業(yè)”的希望。她和幾個姐妹通過集中培訓后正式上崗，既有了穩(wěn)定收入，又有時間照顧孩子，這讓何艷平感到特別滿足：“感覺自己也撐起了家里的半邊天?！?/p>

隨著精準扶貧的好政策迭出，大山里的村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回到家鄉(xiāng)。

“鳥兒回來了，魚兒回來了，人的心兒回來了！”曾在浙江打工多年的十八洞村民施芳麗，對家鄉(xiāng)的嬗變深有感觸。

過去，她和丈夫龍金彪每隔兩年才回家過一次春節(jié)，待不上幾天就又得匆匆趕回工廠上班。但是，從2017年起，她決定不走了，因為家鄉(xiāng)的變化讓她看到了廣闊前景。

隨著十八洞村鄉(xiāng)村旅游產業(yè)的發(fā)展，30歲的施芳麗被村里聘為導游，每月有3000元左右收入。丈夫龍金彪則投身到一項“甜蜜的事業(yè)”——在村里的山崖上野養(yǎng)蜜蜂，從2018年開始，他還擔任了村里的農旅農民專業(yè)合作社理事長，專門發(fā)展鄉(xiāng)村游和特色種植、養(yǎng)殖。

“2013年以前，村里大約有三分之二的人在外打工，現(xiàn)在外出打工的人不到三分之一?！笔硕创宓谝粫泴O中元說，隨著村里的旅游、種植、養(yǎng)殖、苗繡、山泉水等產業(yè)日益紅火，生計越來越多，外出務工的村民陸續(xù)返鄉(xiāng)。

困于大山，走出大山，又回歸大山……這是湘西人與大山難舍的情緣。而翻天覆地的山鄉(xiāng)巨變，也成為了精準扶貧之路的成功佐證。

2019年，湘西7個貧困縣全部摘帽，1110個貧困村全部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