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永定河確實(shí)叫過無定河。
永定河是一條騎在北京城脖子上的河,它的上游是洋河和桑干河兩大支流,穿過官廳水庫后才屬于永定河,下游是海河。它沒有穩(wěn)定的水源,流量要看年景,忽大忽小。它的河道發(fā)生多次擺動、改道、分合,如巨龍在甩尾巴。想枯就枯,想泛就泛,想流向哪里就去哪里,似一個暴飲暴食的巨人。在北京還是唐幽州城、遼南京城、金中都時代,永定河同樣長袖善舞,上下挪動,北京城也是屢遷城址,借著改朝換代挪挪窩,以權(quán)衡本朝永定河泛濫時的利弊,找利大于弊的地方建城。遼金時期永定河在北京城的北面,可看作從北向南慢慢挪動,于元明清時改為在北京城西南面了。
它在不同的年代,流經(jīng)不同的地區(qū),叫著不同名字。論永定河的名稱,先后有浴水、治水、臺水、?水、濕水、清泉河、高粱河、桑干河、盧溝河、渾河、小黃河、無定河、永定河等,《水經(jīng)注》中記載了一條隋代的俗諺:“高粱無上源,清泉無下尾?!奔幢砻饔蓝ê拥奶卣?。概括地說,西漢以前統(tǒng)稱治水,東漢稱?水,三國時稱高粱河,隋唐時稱桑干河,遼金稱盧溝河,明代稱渾河。叫盧溝河是因?yàn)樗l(fā)黑(“盧”的意思是“黑”),叫渾河是因?yàn)樗疁?,無定河則是當(dāng)?shù)匕傩諏λ乃追Q,因?yàn)樗蠜Q口,并非“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的無定河。那條無定河發(fā)源于內(nèi)蒙古,流經(jīng)陜西北部,是黃河的支流,也是大唐與胡人戰(zhàn)爭最激烈的地方。
人類是逐水而居的,城市有水方能活下去。歷代都城多以背山面水為尊,每座大城必連接若干條大河,南京有長江,洛陽有黃河,安徽有淮河,廣東有珠江,長安號稱“八水繞長安”。永定河有一點(diǎn)與上述都不一樣,它的名字是清圣祖仁皇帝于公元1689 年取的,那一年康熙帝命于成龍(康熙朝兩個于成龍,年齡相差約二十歲,此為“小于成龍”)治河,于成龍“疏筑兼施”,將大禹和其父鯀治水的方式結(jié)合,治河有功。康熙帝賜名為“永定”,并將其封為河神,新名字最初指大興區(qū)的這一段,后來拓展到全流域?!剁茌o通志》載:“湍水軌道橫流,以寧三十年來河無遷徙,此古所未有也?!币馑际怯诔升堉魏雍螅蓝ê尤陜?nèi)沒有遷徙,這是前所未有的,至于三十年后怎樣就不好說了。于成龍本人也不由得感嘆道:“凡治河之道,原無一勞永逸之法,唯有補(bǔ)偏救敝之方?!闭媸莻€費(fèi)力不討好的差事。
只是一發(fā)大水,“永定河”這個最后的名字似乎成了反諷,只能當(dāng)作古人的理想寄托。它反復(fù)泛濫,也許是不喜歡康熙爺給它取的名字;若不泛濫,它不必叫現(xiàn)在的名字。
二
北京周圍西北高,東南低,遠(yuǎn)古時代的永定河中上游有泥沙,水量大到能把泥沙沖下來,下游有地方讓泥沙散開并沉積,這就形成永定河沖積扇平原。古城北京就是在這片不算太寬闊的平原上建造的。北京城的五大水系(永定河、潮白河、北運(yùn)河、拒馬河、泃河)、大小湖泊、西苑三海(北海、中海、南海)、園林池沼……甚至每條胡同里的水井,翻涌的都是永定河的水。
金代定都北京,先將位于黑龍江阿城的歷代先皇遷到北京的大房山,都遷葬在房山車廠村至龍門口一帶的云峰山下;隨后于1189 年建造了盧溝橋。這兩件工程本質(zhì)上是一件事,建橋是為了祭陵,正如明朝為了去十三陵祭祖而在沙河上建造朝宗橋一樣。
盧溝橋是永定河沖積扇平原的頂點(diǎn),若把北京地區(qū)當(dāng)成一把向東打開的折扇,那么盧溝橋就是扇子軸。廣袤的永定河水在盧溝橋下流過,那時它還叫盧溝河,是以河名來為橋命名,春有“凌汛”,夏有“伏汛”。水過盧溝橋后進(jìn)入平原,向東和向南分成兩汊,相當(dāng)于今天西、南五環(huán)路的分界處。這里離廣安門二十里,是送別的長亭,相當(dāng)于唐之灞橋,漢之陽關(guān)。古人每天即便疾走不停,也不過二三十里,皇帝也是走這個數(shù),因此每三十里修建一處驛站或行宮。出北京往西南方向,頭一站就在盧溝橋畔的宛平縣城,出京的人多是在此住一夜后破曉登程。所謂盧溝曉月,正是送別送到宛平城,第二天清晨過盧溝橋上路時,抬頭方看到破曉時的月亮。
作為畿輔咽喉的盧溝橋,建成以前沒有石橋,只有浮橋,是北京地區(qū)最大的碼頭。其渡口相當(dāng)于大金國的國門,南宋的使者客商必走于此。人們坐籮筐、木筏、渡船往來。車輛呢,就用卵石裝筐充當(dāng)橋墩,上面鋪上橋板以通車。公元1170 年,詩人范成大出使金國,寫下了七十二首詩和一卷《攬轡錄》,有一句“草草輿梁枕水低,匆匆小駐濯漣漪”,“輿梁”就是浮橋的意思,他是走浮橋過河的。盧溝橋之所以雄壯,皆因這是大金國的臉面。
所有建造遼南京和金中都的木材都是從盧溝河上游沖過來,從盧溝橋處撈起來裝車的,有一幅元代佚名畫家的絹本設(shè)色畫《盧溝運(yùn)筏圖》足以觀看其詳。畫上的古橋?yàn)槭豢祝c真實(shí)的盧溝橋無異。由于每發(fā)洪水顏色發(fā)黑,百姓稱之為“黑龍作祟”,還把盧溝橋船型橋墩迎水的分水尖上雕鑄的三棱鐵柱叫作十把“斬龍劍”,每根鐵柱都穿過層層巨石深入湖底。2023 年7 月31 日至8 月2 日,洪水淹沒了橋墩和“斬龍劍”,與橋拱券頂點(diǎn)的高度僅差半米,但對橋幾乎沒有影響,八百年的橋身雨后無恙,石獅威嚴(yán)依舊。
北京從唐幽州、遼南京城直至金中都時期,主城區(qū)均位于今北京城西南部的豐臺區(qū)。豐臺的由來,有來源于“風(fēng)臺村”之說,有來源于這附近有豐宜門和拜郊臺之說,也有說是因金代韓御史所建遠(yuǎn)風(fēng)臺遺址而得名。但不論怎樣,豐臺這一地區(qū)地勢較高,像一片高臺。這里有個坐標(biāo)性的古建筑是看丹藥王廟,從前香火極盛,每逢農(nóng)歷四月二十八藥王菩薩孫思邈的壽誕之日,善男信女趕到廟里燒香祈禱,舉行隆重的祭祀。我頭一次來藥王廟時,總在關(guān)注它的朝向,是少見的坐東朝西。查《宛署雜記》,這里從前叫“看灘”,是河灘地,盧溝河水直接從廟門前流過,今天看丹路、看楊路一帶是盧溝河故道,榆樹莊、世界公園一帶從前是高坡。
盧溝河水沿此向南流去,一直往河北的白洋淀里放水。白洋淀分成東西兩部分,西邊是今安新縣地區(qū),東邊是文安、靜海地區(qū),全是連成片的濕地和沼澤。據(jù)《水經(jīng)注》《新唐書》等記載,有“九十九淀”之多。古代快馬彎刀的游牧民族即便逾越了山上的石長城,也難以快速通過這片天然屏障的“水長城”。直至清代才漸漸消失,也是河水沖擊之故。
三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永定河與北京城始終相愛相殺,互相哺育,互相傷害。
永定河進(jìn)入北京地區(qū),從門頭溝起伏的群山中穿山而過,所流經(jīng)的官廳至三家店地段是山間峽谷,那里路如蛛網(wǎng)、蜿蜒曲折。在河邊溯源而上,水大時能看到成片的樹林長在河里,宛如仙境。山谷地段是地震斷裂帶,多是石灰?guī)r,河水滲入地下巖層,形成北京西郊大西山、小西山一帶的山泉。經(jīng)過西山林木的過濾,流出的是清水,而不是渾水。河水從清澈變得渾濁,是從明以后開始的,此時它就叫渾河了。
古人衣食住行,砍柴燒炭,萬事萬物,皆離不開木材。北京有老山、大葆臺等使用了黃腸題湊的漢代王公陵墓,那是用柏木的木心建造的,柏木心黃,故稱黃腸。用柏木心層層疊壘,堆積出漢墓墓室的框形圍墻,一個漢墓造出來,一小片森林就沒有了。金代統(tǒng)治者興建中都,準(zhǔn)備從海路征伐南宋建造戰(zhàn)船;元世祖忽必烈建造大都城,鼎盛時維持百萬人口的生計,靠的都是北京西山的植被,于是“大都出,西山?!保敝链蠖汲墙ㄔ旌昧?,西山卻光禿禿了。玉米等作物的引入,使得京郊山區(qū)那樣貧瘠的土地上也可耕種,擠占了林地,幾百年都難以恢復(fù)。
全長不過七百多公里的渾河因此多了個外號“小黃河”。其上游桑干河海拔一千一百米,到了官廳水庫海拔四百多米,落差很大,水流湍急,砍伐森林帶來的水土流失,使它有著可比擬黃河的巨大含沙量,水源不定,泥沙淤積過多,十年九澇,持續(xù)泛濫。為此,元代重新開金口河引水以補(bǔ)充大運(yùn)河漕運(yùn)的水量,由郭守敬在接近金口的地方開挖了減河以分流,最后還能將水還回到主河道上,但只用了三十年就不好使了。郭守敬立刻堵畢金口河閘門,改引白浮泉水,對渾河的主要措施從引水改為防洪。這是歷史上唯一一次開金口河成功的記載,此前的金世宗和此后的元順帝兩次開金口河,都失敗了。
只要有建設(shè),就一定會有破壞。古人用南山的石頭、北山的樹、東山的黃土、西山的煤造了北京城,森林被砍伐,濕地被侵占,湖水也多用來灌溉,護(hù)城河大部分改成暗溝,海淀、積水潭遠(yuǎn)沒有古代那樣龐大,崇文門內(nèi)的泡子河、南城的金魚池也漸漸消失了……明清以來,北京城里的水域逐漸減少,蓄水能力大大下降,并不說明北京城不再會發(fā)大水,而是下大雨沒有地方存水,更容易發(fā)大水了。
渾河水流進(jìn)北京,進(jìn)入護(hù)城河、城內(nèi)河流和暗溝,污染起來很“方便”——不論什么廢水垃圾,都往河里扔。北京逐漸飽受水質(zhì)不好的困擾,多數(shù)水井是苦水井,甜水井很少。皇帝喝水要專人從玉泉山去拉,普通百姓都是在山東人經(jīng)營的井窩子處買水。北京人愛喝熏香的茉莉花茶,用茉莉花的香味兒來遮擋水的苦澀,被人譏為不會喝茶,那都是水質(zhì)苦澀沒有辦法。直至我童年時的20 世紀(jì)90 年代,尚能見到不少大粗管子往護(hù)城河里排黃的、黑的、綠油油的污水,周邊有些電鍍廠、帆布廠、小造紙廠等,都把護(hù)城河當(dāng)成了臭水溝。各家水龍頭接出來的水燒熟了,水壺底部會有一層厚厚的水堿,要用食醋浸泡后再清洗。
洪水的泛濫使得北京的環(huán)境日漸惡劣。在渾河、潮白河沿線,至康莊、沙河一帶,上游河段多為黃土覆蓋,河流泛濫使得土地沙化。水像是從地縫流出來的,把大地變成一片片斑禿一樣的泥漿,而泥漿一干涸就成了塵土,漸漸形成了幾處沙源地。
自古以來,文人們筆下充滿了對于居京生活的各路拉雜(吐槽),普遍認(rèn)為北京飲食惡劣,水質(zhì)、空氣、舒適度都遠(yuǎn)不如他處。晚清文史學(xué)家李慈銘(1829—1894)曾說,都中有“三苦多”:“天苦多疾風(fēng),地苦多浮埃,人苦多貴官”。還有“三絕無”:“好茶絕無,好煙絕無,好詩絕無”。至于民諺則有“無風(fēng)三尺土,下雨一街泥”,每年春天都是大風(fēng)起兮塵土飛揚(yáng),四月份更是沙塵漫天,遮天蔽日,直下得天地都黑了。那些沙塵不全是來自內(nèi)蒙古的沙漠,還有北京本地的“土產(chǎn)”。
四
北京門頭溝三家店村一座不大的龍王廟里,有一尊眉清目秀的永定河河神塑像。他住單間,與旁邊三位龍王不在同一個神龕內(nèi),可見地位更高。那位河伯一身明代裝束,據(jù)說容貌原型是山西太谷人,姓侯,叫侯印,六月十三的生日,此廟存有祭祀河神的賬冊簿子,記載給河神過一次生日要耗費(fèi)近千斤小米。每每發(fā)大洪水的時候,要供上整豬整羊以饗河神,再扔到永定河中獻(xiàn)祭。有種傳說,是這位侯印先生花錢把原先的一座龍興庵改為龍王廟,還購買了十五畝香火地獻(xiàn)給廟里,于是就按照他的容貌塑造河神了。
建造寺廟之所以成為歷代治水工程的重頭戲,是為了鞏固信仰。古人相信河水有神,神的名叫作河伯,還可以不斷封爵。永定河的神廟神祠,從北京的豐臺、大興到河北固安,先后有數(shù)十座之多,大多有歷代皇家的樹碑、題匾、題詩。金世宗封其神為“安平侯”,并從大定二十七年(1187 年)“每歲委本縣長官春秋致祭”,首次封侯的原因,是盧溝河竟然流回到故道中去了,那一定是河神顯靈了;元世祖先封它為“洪濟(jì)公”,意思是“公”比“伯”高,再封它為“顯應(yīng)洪濟(jì)公”,封字越多撥款越多。加封之后沒多久,渾河又泛濫了。
康熙封它為“永定河神”并給它命名,雍正修了北惠濟(jì)廟,乾隆封其為“安流廣惠永定河神”,最有趣的是李鴻章曾上疏建議封其為“永定河將軍”,沒有被準(zhǔn)奏……總之,清朝把祭祀河神當(dāng)成了朝廷政務(wù)。河流也逃不開皇權(quán)的關(guān)照,正如北京的各處景致、清宮中的歷代名畫,甚至街頭小吃,大都逃不過清帝一家的打卡蓋章吧。
中國自古以來在治河上花費(fèi)了無數(shù)的人力、物力、財力,但收效并不算大。治河的方法,多是不斷加高堤壩,把水束縛在河岸之內(nèi),可泥沙越積越多,終成“地上河”。歷代獨(dú)立于三省六部制之外的體系,有河道、鹽運(yùn)、漕運(yùn)三大體系,各設(shè)總督。河道總督為正二品,在清代俗稱“河臺”,是肥缺中的肥缺。河臺大人掌管黃河、淮河、京杭大運(yùn)河及永定河,黃河水患比永定河嚴(yán)重,也許還顧不上永定河呢。
康熙、乾隆還分別多次到治河工地現(xiàn)場視察,乾隆帝還大規(guī)模整治京郊的水系,營造香山、玉泉山、萬壽山,靜宜園、靜明園、清漪園、暢春園、圓明園的“三山五園”體系;蔭及了一方水土的生態(tài)治理,同時還可以擺闊彰顯富貴。在清代工匠們的修筑下,永定河終于有了固定的堤岸,河道終被固定,它被起名為永定河。
牢固的堤防并不意味著人對自然界的馴服,我治不服你,我敬著你。
新中國成立以后,永定河的名字,終于名副其實(shí)了。
五
每當(dāng)開車從張家口回北京時,都會過官廳水庫,這是北京延慶與河北懷來的交界,也是北京的地標(biāo)。有一年趕上冬天堵車,正好停在水庫上方的高速路上,我下車觀望,天色漸晚,只見一片霧氣蒙蒙,水庫真是不小。這是新中國修的第一座大型水庫,由周恩來總理特批,并移民數(shù)萬人到張北、尚義、涿鹿、懷安等縣。官廳水庫建成了,除了1963 年那次以外,幾乎沒有發(fā)過大水,同時,上游又建設(shè)了眾多水庫。永定河終于被“定”了。
水庫的神奇之處,在于古代人修不了。北京最古老的水庫是頤和園的昆明湖。只是20 世紀(jì)70 年代,水庫建得過猛了,攔截了流水,又加上污染,永定河上游不得不斷流,下游建了若干的挖沙場,漫長的河床日漸干涸。90 年代的一天,我正在上初中,學(xué)校組織去盧溝橋參觀。我們先在宛平縣城內(nèi)的抗日戰(zhàn)爭紀(jì)念館處看了電影《七七事變》,電影中的盧溝橋下就是水,有不少中日雙方士兵廝殺落入水中的場景,那石獅子上布滿了先烈的血跡。而后,我們來到了電影中所拍的盧溝橋下。橋下已然大部分干涸,四處長滿了荒草,河床上竟然有個簡易的汽車自駕游樂場。在自由活動時,有位會開車的同學(xué),駕駛著一輛破舊得如鐵皮殼子一樣的吉普車,狠踩油門,車輪下黃沙揚(yáng)起,帶著我在永定河的河床里狂奔。就在那1997 年至2007 年間,官廳水庫暫時沒有作為北京的飲用水系統(tǒng)。
21 世紀(jì),永定河才得到了徹底的治理。首先是要補(bǔ)水,河北、山西等地連續(xù)向北京輸水,也關(guān)停了很多在上游的污染企業(yè),同時建了再生水的水廠,利用洪雨水、再生水來補(bǔ)水。水有了,永定河的周圍不再是一片片污染的荒地,而是漸漸建成的濕地公園。我最喜歡走濕地公園里的木制棧道,聽著穿跟兒鞋的人腳踩棧道咚咚咚地響。走累了,有座椅緊鄰著河岸,可久望波光的河面,陽光被從河面反射到臉上、身上,時有水鳥翱翔其間,人便自然地安詳。盧溝橋附近修建了永定河在北京境內(nèi)的最后一個分洪樞紐,有攔河閘、分洪閘和滯洪水庫,同時還修建了供市民游覽的宛平湖和廣場。遙想春秋時期,位于廣安門一帶的薊城之所以選址在此,也是因離永定河渡口較近,地勢又在豐臺這個高臺之上,既防水患,又交通便利。
曾經(jīng)走訪過北京門頭溝區(qū)永定河沿岸的一處摩崖石刻,是雕刻在距離地表五米高的一塊山體巨石上,石刻的小字標(biāo)著光緒八年(1882 年)的年份和湘軍將領(lǐng)王德榜的落款,題詞的正文是:
統(tǒng)師徒,殺水勢,燕民從此樂熙熙。
想借前人這段話,來表達(dá)永定河生態(tài)治理的成效,作為燕地的居民,真的可以從此“樂熙熙”。
六
在地質(zhì)學(xué)上,永定河的年齡說法不一,認(rèn)為從幾千萬年到幾百萬年者都有。若以永定河沖積扇平原的形成來算,永定河的壽命也在一百萬年以上,以它定名于1689 年而論,至今(2023 年)不過334 年,這與它使用其他河名的年份長度、與它的生命長度都無法相比,如滄海一粟。
人可以給萬物命名,但萬物自有它的規(guī)律。
北京城是一座山水之都,在這座古城的正中心,有一片水域,一座皇宮,一座景山,在那里足以忘卻身處鬧市,恍惚間已入山林。這些是北京歷代建城之根本,是大自然千百萬年的遺珠。而那水,便是永定河永久的恩賜。
這對于永定河與盧溝橋而言,不過是千古一瞬罷了。再過一百萬年,永定河指不定又流成什么樣子,改叫什么名字了。
原載《青年文學(xué)》2023 年第1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