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花處處開

劉蕊

出門賞花，家中植花，餐盤里鮮花入饌，展館里四季芳華，巧手之下絨花、絹花幾可亂真……這是北京與花的緣分。

在北京人看來，花兒的寓意總是美好的，門前植幾株月季，屋內(nèi)擺幾個盆景，家會更生動，更溫馨。侍弄花草需要耐心，但北京人喜歡，因為他們對這座城市，對他們的生活有心氣兒，有希冀。

千百年來，北京城的花隨四季輪回，謝了又開，北京人心里的花兒則一直恒久綻放?；ɑ転槊?，那是對生活的熱愛。

芳菲入饌鮮

當(dāng)下北京城花開正盛，街頭巷尾花團錦簇，一陣風(fēng)便帶來一場花雨。風(fēng)雅之士為賞花奔走，“美食家”卻在考慮如何讓花兒擊中味蕾。

中國人以鮮花入饌其來有自，古人相信“食花如花，花容體香”，到了小說中則更神奇，金庸先生筆下的香香公主因為自幼喜吃花瓣而遍體異香，令人讀來心生艷羨，因而忽略了吃花收獲體香是否有科學(xué)依據(jù)。不過，中國人自古啖花而食，在古籍中確有記載。屈原寫過“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可見先秦時期就有食花記錄；唐朝時盛行花宴，食花是文人雅士、貴族豪門標(biāo)榜身份的一種潮流；宋明時期食花更成體系，出現(xiàn)了《山家清供》《養(yǎng)余月令》《群芳譜》等記載花饌食譜的書籍；清朝時花饌品種更多，制作更加精細，花饌從此“飛入尋常百姓家”，“花開則賞之，花落則食之”漸漸成為共識。

哪里有花開，哪里就有老饕，北京的食花一族歷來不會放過一年四季中任何一個讓自己余香滿口的好機會。

槐樹是北京的市樹，槐花便成為老北京人餐桌上常見的時令花饌之一。白色的洋槐花在每年四五月間滿樹盛開，這就到了吃槐花的好時節(jié)。每年的這個時候，在潮白河河堤、朝來森林公園，不時能看到撿槐花、摘槐花的身影?；被ǖ某苑ê芏?，最能勾起童年美好回憶的當(dāng)數(shù)生吃，從樹上摘下一把槐花，輕輕吹掉表面若有若無的塵土，直接嘬花的花芯和花蜜，霎時滿口香甜，這是童年在外邊玩累了時最好的零食，跑渴了時最好的飲料。北京人說小孩子的嘴巴是“試金石”，一樣?xùn)|西孩子愛吃，那味道準(zhǔn)是錯不了，所以，在北京各種口味的蜂蜜中，洋槐花蜜一直深受老北京人喜愛。

北京人吃東西分“急吃”和“緩吃”，生吃槐花屬于“急吃”，細心地打理滿盤槐花做一道槐花炒雞蛋，這便是“緩吃”?；被ǔ措u蛋的做法很簡單，將槐花洗凈，在開水中焯一下，焯好后放入打散的雞蛋液中，放適量鹽調(diào)味，攪勻炒熟即可。做槐花炒雞蛋考驗的是火候，槐花嬌嫩，必須急火快炒，火候過了，花就老了，春鮮則失去了獨有的鮮。

撿來的槐花在家里吃，屬于家常小食，有些花饌則非到正兒八經(jīng)的酒樓中品嘗才算是有排場，比如菊花。精致的景泰藍小火鍋中綻放著一朵淡黃色的菊花，這就是老北京有名的菊花鍋。

相傳菊花鍋是由慈禧太后發(fā)明的?！队憧~緲錄》記載慈禧太后為美容養(yǎng)顏，常以鮮花為食。她尤其愛菊，因此在御花園和頤和園種滿了菊花，并由專職的花匠打理。慈禧的菊花鍋選用一種名為“雪球”的白菊花，將其洗凈后放入鍋中，加入用上好的排骨吊的高湯，湯底晶瑩剔透，再配上高潔的菊花，色香味俱全。涮品食材也十分講究，肉類要去掉皮骨，切成薄片，一燙即熟，可配醬醋等調(diào)味碟，其味甚鮮。如今北京城里很多火鍋店都有菊花鍋，吃法雖不似慈禧太后那般煩瑣精致，但菊花鍋的味道卻被完整地保留下來。

將鮮花做成酥皮點心，是北京人的情調(diào)，老字號稻香村的鮮花玫瑰餅便是代表。鮮花餅原本隨時隨地都可以吃到，偏偏北京人要在夏秋之交來稻香村購買，這個答案藏在妙峰山的玫瑰谷里。原來妙峰山的玫瑰每年采摘下來，很大一部分都被做成玫瑰醬，這正是鮮花玫瑰餅美味的靈魂餡料。五六月是妙峰山玫瑰谷玫瑰的盛花期，玫瑰被采摘下來，經(jīng)過腌漬制成玫瑰醬，到了夏秋之交，正是玫瑰醬最入味的時節(jié)。將玫瑰花醬混著蜂蜜、面粉包進酥皮里，再打上專屬的玫瑰戳子，鮮花玫瑰餅就算制作完成。因而這個季節(jié)稻香村的這一款點心，算是占全了時令，也獨占了新鮮。

與鮮花玫瑰餅有異曲同工之妙的當(dāng)數(shù)紫藤花餅。京城有家飯館叫晉陽飯莊，開在了紀(jì)曉嵐故居旁，主打山西風(fēng)味，但因一道不是山西菜的紫藤花餅，每年春天都能火爆京城。紫藤花餅與大學(xué)士紀(jì)曉嵐頗有淵源。200多年前，紀(jì)曉嵐在院中親手種下一棵紫藤。他在《閱微草堂筆記》中寫道：“其陰覆廳事一院，其蔓旁引，又覆西偏書室一院?；ㄈ缱显拼沟?，香氣襲衣?！睍x陽飯莊的紫藤花餅以紫藤花和各類堅果混合入餡，外包酥皮，外皮酥軟掉渣，內(nèi)餡香甜十足。賞著紫藤花，吃著紫藤花餅，再配一壺清茶，頗有文人雅士之姿。

從羯鼓催花、碧池觀荷、湖山賞桂、踏雪尋梅，到醉飲花下，再到以花入饌，與花有關(guān)的事總是那么風(fēng)雅浪漫。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中國各地民間食用的花卉有100多種，花饌做法也不勝枚舉，一道道花饌美食端上餐桌，既飽眼福，又飽口福，何嘗不是生活中的小幸福。

拈花入雅器

北京有一條街叫花市大街，并不以四季繁花而得名，而是因為明清時期這里住著許多以做紙花、絹花為業(yè)的家庭小手工藝者，故而得名。

今天的花市大街，見不到各色設(shè)攤賣花的商販，也聽不到各種腔調(diào)的吆喝，那些曾經(jīng)在花市里交易的絹花絨花，當(dāng)下正靜靜綻放在東花市社區(qū)博物館里。走進博物館，花市大街當(dāng)年的喧囂熱鬧撲面而來，絹花盆栽，絨花絨鳥，料器大盆花以及栩栩如生的絹人，都仿佛在講述著這些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歷史。

明清以來，北京是全國制作仿真花的中心，老話說“天下絹花出北京，北京絹花出花市”。北京的仿真花制作業(yè)歷史悠久，享譽國內(nèi)外，因此這些花又被稱為“京花”。京花一般包括紙花、絹花、絨花，是北京傳統(tǒng)的民間工藝品，原來又被稱作“宮花”。佩戴仿真花的習(xí)俗由宮廷傳到民間，制作仿真花也逐漸演變成京城有代表性的手工藝。

北京絹花制作始于元大都時期，明初逐漸興旺，清朝中葉絹花生產(chǎn)進入鼎盛時期。相傳，唐玄宗李隆基的寵妃楊貴妃的左鬢角上有塊小痣，為了遮丑，她每天都要讓宮女們采摘鮮花戴在鬢角上。但是到了冬天，鮮花凋零，宮女們只能用綾、綢等制成假花，獻給貴妃，貴妃十分喜愛，于是皇帝命民間手藝人制作此類頭飾花，絹花便流傳下來。若是細心，可發(fā)現(xiàn)如今的絹人作品中，楊貴妃是常見角色，不同作品有不同的神韻和服飾設(shè)計，不變的是頭上都佩戴著一朵顏色艷麗、形態(tài)大氣的絹花。

絹花最初以服飾花和頭飾花為主，絹花名家“花兒金”第四代傳人金玉林將絹花形式進行創(chuàng)新，制作出盆花和大型花籃，這使得絹花由小工藝品成為可以美化環(huán)境的裝飾物，進而也使絹花在時代的洪流里綻放出新的光彩。博物館里，“花兒金”第五代傳人金鐵鈴制作的盆栽菊花、梅花、月季、玉蘭等在燈光下形態(tài)逼真，栩栩如生。

做花講究“仿鮮”，一要神似，二要色真。為了神似，首先要熟悉所做之花的生長規(guī)律和自然習(xí)性，在花前一連觀察幾個小時是常有的事，嚴(yán)寒酷暑，皆是如此；為了色真，手藝人不僅要研究不同花卉的顏色，更要研究同種花卉在不同生長周期的顏色變化，這樣做出來的假花才能更具靈氣。在展柜中可看到絹花的制作工具和制作材料，光是工具便有十余種，可見其工藝復(fù)雜精細。

京花的另一個有名制品當(dāng)數(shù)絨花，絨花與“榮華”諧音，寓意榮華富貴，美好興旺，因而在喜慶的日子人們總愛佩戴絨花。在博物館絨花展區(qū)，可見喜慶的胸花，華麗的鳳冠，都是正紅色。史料記載，清宮養(yǎng)心殿造辦處每逢春節(jié)、元宵節(jié)、端午節(jié)、中秋節(jié)等節(jié)日慶典，都照例承辦絨花制品；《清稗類鈔》中也記載，皇帝皇后大婚之時，皇后要“戴雙喜如意，加添扁簪富貴絨花”；《紅樓夢》里薛姨媽送給各位小姐的“宮花”就是絨花。清末民初，絨花的品種以各種鳥獸、福字、喜字等為主，在婚禮上，接嫁娘會用絨絹花朵喜字排滿頭頂，后又流行絨鳳冠；賀喜、拜壽時，婦女們也會佩戴兩三朵絨蝠喜字，取福氣吉利之意；每年去妙峰山廟會進香的游人進香后，都會買一朵象征福氣的紅花，別在胸前或插在頭上，以示“帶福還家”。

彼時的北京已出現(xiàn)專門的絨花作坊，在花市大街，匯聚了東勝永、瑞和永、鴻興德、春華慶等近十家專門制作絨花的店鋪商號。絨花的制作過程非常繁復(fù)，要經(jīng)歷十四道基本工序才能完成。新中國成立后，相繼成立了北京絨鳥廠、南京人造花總廠、揚州制花工藝廠等工藝美術(shù)企業(yè)，絨花制作技藝以集體生產(chǎn)的形式得以延續(xù)。

除了絹花、絨花，料器花也堪稱是精美絕倫的藝術(shù)品。博物館內(nèi)一個巨大的玻璃展柜中有一華麗的料器大盆花，在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fā)光。料器古稱琉璃，相傳廣東一位進京趕考的書生三考未中，衣食無著，心灰意冷之際拾到了一支殘破的料鐲，靈機一動將其燒制改造成了首飾石，賣到首飾樓碰運氣，未曾想大受歡迎，從此書生不再進考場，而是專心做起了料器首飾行當(dāng)。新中國成立后，東花市南小市口組建了北京料器制品廠，料器花不斷發(fā)展，現(xiàn)如今是很多老北京人家里都會有的裝飾品。

花美卻易凋，北京人則通過京花藝術(shù)延續(xù)花的生命，實現(xiàn)美的永恒。

鮮花入室來

初春時節(jié)，若是在北京的街頭溜達，會看到別樣的風(fēng)景。誰家陽臺上，精心侍弄的盆栽開出了嬌嫩的花兒；誰家院墻里的樹探出頭來，滿樹繽紛；誰家放學(xué)晚歸的孩子走走停停，采幾枝路邊的野花，捧一把散落的花瓣，拿回家給最愛的母親……北京人總是有各種辦法讓花盛開在家里。

寒冷的冬天，北京人會涌向花卉市場，這里販賣“春天”。北京的花卉市場很多，各區(qū)均有分布，滿足了人們的購花需求?；ɑ苁袌隼锏幕ɑ芊N類很全，不論是盆栽、鮮切花、仿真花抑或價格稍貴的盆景，都可以找到。走進豐臺區(qū)的花鄉(xiāng)花卉市場，頓感花香撲鼻。市場里四季如春，如同一個大溫室。來到這里的人雖需求不同，但目的卻一樣，選出自己心儀的花帶回家。

在賣鮮切花的店鋪里，經(jīng)常有老主顧與店家交流養(yǎng)花心得，剛買回去的戴安娜玫瑰為什么耷拉腦袋，泡二月蘭的水為何沒多久就渾了。養(yǎng)鮮切花看似簡單，但想把花養(yǎng)得精神，養(yǎng)得久，卻有許多門道。侍弄花草是享受之旅，處理鮮切花則需要耐心和手藝。買來的鮮切花要先把根莖斜著剪一刀，以提高花的吸水能力，根莖上若葉子太多，也要酌情修剪，為使更多養(yǎng)分供給花苞。剛買回家的鮮切花要醒花，泡以深水，水中最好加上一滴消毒液，防止花爛根，待花吸飽了水，精神了，再插入各式花瓶，這就是為著美觀或是意境了。其實深研究起來，插花是門學(xué)問，不論是花的選擇還是瓶器的選擇，都有很多講究。如今市面上有許多介紹插花的書，也有許多機構(gòu)和專門的插花館推出插花課程，但對于一位妻子，一位媽媽，一位職場精英來說，插花更多是隨心而動。從花卉市場淘來的一把打折小雛菊，朋友送來的節(jié)日花束，抑或下班路上隨手撿的幾枝小野花，回到家插在玻璃瓶里，甚至是綠色的酒瓶子里，就讓家更像一個家，溫馨又春意盎然。

盆栽花是大多數(shù)人的選擇，不僅漂亮，而且侍弄好了，養(yǎng)上三年五載不成問題。市場上的盆栽多以花色艷麗且好養(yǎng)活的花卉為主，如蝴蝶蘭、長壽花、月季等?；ɑ苁袌隼镔u盆栽花的商家最多，若是多逛一逛，定會挑花眼，正所謂“亂花漸欲迷人眼”。

盆景是近幾年比較流行的較為高端的盆栽花，講究的是形與韻，更考驗養(yǎng)花人的審美與耐心，不僅要修剪多余的枝葉，還要將影響美觀的枝葉一并去掉?；ㄠl(xiāng)花卉市場一家盆景店的店主介紹，盆景比普通盆栽花價格略貴，因此來買盆景的顧客多是有具體需求，如送人、布置新房等，還有一部分人是對盆景感興趣，買回家欣賞?；]有高低貴賤之分，更沒有美丑之別，不論是購買何種類型的花卉，都是將春天帶回了家。

按時澆花，按時修剪枝葉，按照花卉習(xí)性選擇把花放于陽臺上或是陰涼處，成了每一位養(yǎng)花人爛熟于心的“花經(jīng)”。養(yǎng)久了的花自然而然成了家的一部分，侍弄花草的過程有酸有甜，花開了興奮，花枯了惋惜，當(dāng)有朋友來家里稱贊花養(yǎng)得好，別提有多高興了。

除了自己養(yǎng)花，北京人更喜歡到處看花。這也得益于北京許多公園都會定期舉辦大型花展。每年的3月初至4月中旬，明城墻遺址公園會舉辦梅花節(jié)，今年已經(jīng)是第十七個年頭。梅花映襯，暗香浮動，漫游其中，憶古思今，除了可在園區(qū)內(nèi)盡情感受古墻梅影的韻味，游人亦可在園中畫梅、攝梅、詠梅、品梅，更有梅花盆景展、主題畫展、科普知識宣傳等多方位的賞梅體驗。公園市集上，梅花椰奶、梅花棉花糖等“梅”主題特色小吃擊中人的味蕾，與梅花有關(guān)的飾品、彩繪、字畫等將梅的意蘊定格永恒。

玉淵潭公園的櫻花展也是不可錯過的絕美盛宴，其中櫻花園最負盛名，占地25公頃，栽有2000余株櫻花，形成了京城著名的“櫻花八景”。如果說梅花是清冷高貴的，那么櫻花則是溫暖浪漫的，初春時節(jié)漫步于櫻花樹下，感受到的是大自然最柔軟的撫摸。除了粉紅色的櫻花花海，以櫻花為主題的文創(chuàng)產(chǎn)品也是賞櫻打卡的標(biāo)志性物件，買上一根櫻花形狀的雪糕，和三兩好友在櫻花樹前合影留念，是年輕人喜歡的打卡方式。離開公園前，再帶上幾個櫻花主題的冰箱貼或書簽，就等于把櫻花帶回了家，更把那份賞花后的喜悅與幸福永遠種在了心里。

北京城還有植物園郁金香展、中山公園菊花展、天壇公園月季展、頤和園桂花展等數(shù)不清的花展，置身花海宛如游在畫中，奔赴一場與繁花的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