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10月,中央紅軍主力長征,1.6萬余名紅軍將士和游擊隊員奉命留守中央蘇區(qū)。南方游擊戰(zhàn)爭歷時三年,跨8省15個游擊區(qū),有力配合了主力紅軍的戰(zhàn)略轉移,保留了革命力量。毛澤東高度評價,南方三年游擊戰(zhàn)爭和南方游擊區(qū)“是我們和國民黨十年血戰(zhàn)的結果的一部分,是抗日民族革命戰(zhàn)爭在南方各省的戰(zhàn)略支點”。
1934年,在中央紅軍實行戰(zhàn)略轉移前,中共中央決定由項英、瞿秋白、陳毅等組成中共蘇區(qū)中央分局、中央軍區(qū)和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辦事處,統(tǒng)一領導留下的1.6萬余人,繼續(xù)堅持革命根據地的斗爭。
美國著名記者索爾茲伯里在其《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一書中,將這些留守的紅軍部隊稱為“死亡軍團”。書中記述,在數(shù)十萬國民黨軍隊的瘋狂進攻下,留守紅軍遭遇了重大損失,人數(shù)銳減,“長征時留在江西的人中間,犧牲的杰出共產黨人比任何其他斗爭時期都要多”。
碉堡圍困、經濟封鎖、移民并村、保甲連坐、燒殺追逼……為了消滅紅軍游擊隊,國民黨反動派采取最殘酷毒辣的手段,實行反復“清剿”。除了軍事困境,還有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寒冷、傷病、饑餓、懸崖、野生動物襲擊……無時無刻不在威脅著游擊隊員的生命?!拔覀兿褚矮F一樣生活?!标愐阍凇囤M南游擊詞》里描述:“天將午,饑腸響如鼓。糧食封鎖已三月,囊中存米清可數(shù)。野菜和水煮……夜難行,淫雨苦兼旬。野營已自無篷帳,大樹遮身待曉明。幾番夢不成……”他曾拖著傷病之軀,在大余梅嶺的叢莽間輾轉隱匿了二十多天,“慮不得脫”,寫下了氣壯山河的“絕命詩”《梅嶺三章》:“斷頭今日意如何?創(chuàng)業(yè)艱難百戰(zhàn)多。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后死諸君多努力,捷報飛來當紙錢……”他說:“三年游擊戰(zhàn)爭,是我在革命斗爭中所經歷的最艱苦最困難的階段?!?/p>
那時的陳毅叫“大老劉”?!按罄蟿ⅲ銈冞@樣在山溝里鉆來鉆去,東躲西藏,吃穿都成問題,什么時候才能熬出頭?”長期幫助陳毅藏身、治病的老鄉(xiāng)曾這樣問他。陳毅的回答異常堅定:“別看我們現(xiàn)在蹲在山溝里,但是毛主席說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一點星火要燒紅萬里江山,人民擁護共產黨,我們一定要勝利的。”
一次次遇險,一次次突圍,一次次犧牲,一次次堅守。紅軍游擊隊憑著堅定的理想信念、堅強的革命意志,憑著與人民的血肉聯(lián)系,把自己鍛造成了一支打不散、拖不垮的鐵軍。
在江西、福建、浙江、安徽、河南、湖北、湖南、廣東八省,在贛粵邊、閩贛邊、閩西、閩粵邊、皖浙贛邊、浙南、閩北、閩東、閩中、湘鄂贛邊、湘贛邊、湘南、鄂豫皖邊、鄂豫邊、瓊崖15個游擊區(qū),革命的火種生生不息,照亮了南中國的黑夜,形成了與主力紅軍長征相互策應的第二戰(zhàn)場,為長征的勝利作出了重要貢獻。
“莫道浮云終蔽日,嚴冬過盡春蓓蕾。”隨著西安事變、盧溝橋事變先后爆發(fā),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形成。1937年10月,根據第二次國共合作達成的協(xié)議,南方八省紅軍和游擊隊集中整編為新四軍。“散是滿天星,聚是一團火”,游擊隊員紛紛走出深山,奔赴新的戰(zhàn)場。
經過南方三年游擊戰(zhàn)爭考驗的精華骨干,為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立下了不朽的功勛。1955年至1965年首次授銜時,109名當時堅持游擊戰(zhàn)爭的紅軍指揮員被授予將帥軍銜,其中元帥1名、大將1名、上將3名、中將8名、少將96名;還有很多擔任省部級職務的同志因創(chuàng)建新中國的需要,離開了軍隊而沒有參加授銜。本專題通過開國將帥視角,再現(xiàn)當年血與火的淬煉。
陳毅:“突圍部隊除少數(shù)沖了出去,大都失敗了。項英、賀昌同志和我是最后突圍的”
陳毅,四川樂至籍開國元帥。十大元帥之中,唯有陳毅沒有參加長征。在中央紅軍主力長征出發(fā)前夕,他正因右胯骨粉碎性骨折躺在病床上。在陳毅看來,“三年游擊戰(zhàn)爭是從紅軍主力撤離蘇區(qū)開始的”。據他回憶:
主力撤出之后,在歷次戰(zhàn)役中被我們打怕了的國民黨軍隊,不敢貿然進入蘇區(qū),他們對紅軍的轉移做了種種判斷,擔心這是一個圈套,只好小心翼翼地試探前進。直到1935年的2月,蘇區(qū)才完全淪于敵手。從1934年10月到1935年2月,這五個多月的時間,正是形勢轉折的一個過渡時期。如果當時不是把希望寄托在野戰(zhàn)軍打勝仗上,不是追求舊形勢的再現(xiàn),而是立即實行轉變,是可以轉過來的。在黨的領導下戰(zhàn)斗了七年的蘇區(qū)人民是十分頑強的,還有各縣區(qū)的黨政機關和一萬六千人的軍隊,只要很好地組織起來,這幾十個縣,每個縣都有二三百人,那么,在三年游擊戰(zhàn)爭中,就可以保存幾千人甚至上萬人的革命武裝;這幾十支游擊隊的活動,就可以保持更多的游擊根據地,牽制更多的敵人,給局勢以更有力的影響。但是,由于“左”傾機會主義的影響,轉變得遲了。
當然,并不是所有的蘇區(qū)都轉變遲了。像閩西蘇區(qū),那里早已是敵后,有了一些游擊斗爭的經驗,在鄧子恢、張鼎丞、譚震林等同志的領導下,及早地轉入了游擊戰(zhàn)爭。湘贛、湘鄂贛、贛東北、鄂豫皖等蘇區(qū),雖然也遭受了一些挫折,但也大都先后完成了這個轉變。
到了1934年11月底,敵人已經探明了主力紅軍的動向,開始向蘇區(qū)的中心推進。我們在錯誤指導下,幾個戰(zhàn)斗都沒有得手,再堅持下去是不行了,受錯誤路線影響的同志這時才同意實行這個轉變。當時,曾擬制了一個指示,在這個指示里,說明了從正規(guī)到游擊、從集中到分散的必要性,要求各地改變舊有的大攤子作風,分散成小組,打埋伏;這樣避敵銳氣,渡過這個大的風暴,保存力量。在政治上要擊破敵人初入蘇區(qū)時搞的政治陰謀,奪取敵人搞的“自首大隊”的領導權,保護群眾,避免無謂的損失。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許多地方已經垮了,電臺也叫不通,這個精神沒有傳達下去。最后只有距離較近的瑞金縣委接到了這個指示,鐘得勝等同志按照這個精神作了應變的準備,堅持了下來,在三年游擊戰(zhàn)爭中保存了一支一百多人的游擊隊。
這時我們便著手收拾中央蘇區(qū)的攤子:要隱蔽蘇區(qū)的財資,要動員群眾疏散,要安排傷員,分散部隊……尤其難以處理的是傷員。在歷次反“圍剿”戰(zhàn)斗中負傷住院的有一萬多人,一些輕傷的隨隊去了,重傷的還有兩千多人。看來不改變辦法是埋伏不下去了。當時因為我也是傷員,便指定我去動員他們疏散。沒有別的辦法,只有把真實的情況告訴他們。我對他們說:“江西根據地是失敗了,但革命不會失敗。革命的火種不滅,革命的高潮一定會來?,F(xiàn)在是險惡的時候,同志們回家或者到老百姓家去,種田也好,打游擊也好,等革命發(fā)展了再回來。但是同志們千萬珍重,做失敗形勢下的英雄。萬一遇到敵人,不要叛變,不要拉拉扯扯。只要有的同志還活著,將來一定會給我們報仇的!”
講這番話的心情是沉重的,但傷員們都靜靜地聽著。過后有的喊:“只要告訴我們就行!”有的說:“只要革命有希望,我們就安心了!”至今,每當憶及這一情景,我還仿佛聽到這種喊聲。只有最堅強的戰(zhàn)士,在面臨如此嚴重危險的時候,才有這種英雄的氣概。
我們和地方黨的同志,把這些傷員交給了當?shù)氐娜罕姟λ麄冋f:“你們把這些同志抬回去,做兒子也好,做女婿也好,他們傷好了,多一個勞動力,也多一個報仇的人!”群眾和紅軍戰(zhàn)士是血肉相連的。于是又是一個動人的場面:老大爺、老大娘,你馱一個,我抬一個,半天的工夫,兩三千傷員全被抬走了。
這些疏散工作就緒之后,敵人已經深入到了蘇區(qū)的腹部,我們被迫撤到了山上。這時候四面是敵人,到處是槍聲,這里喊捉,那里喊殺,老百姓滿坑滿谷,東邊槍響往西跑,西邊槍響往東擁,一片國破家亡的景象。到了這時,才更深刻地體驗到錯誤路線所造成的全部后果。
敵人對中央蘇區(qū)的壓力特別大,實在難以堅持下去了,便決定突圍。部隊十幾個團,分成五路向外突。但是,因為行動遲了,敵人已經形成了強固的包圍圈,突圍的部隊對新的斗爭形式缺乏了解,沒有獨立活動的能力,結果突圍部隊除少數(shù)沖了出去,大都失敗了。
項英、賀昌同志和我是最后突圍的。往哪里突呢?曾經有過分析:第一條路是往東,到福建去,那里是老蘇區(qū),且距漳州、香港較近,便于找到長征部隊的關系,但高山大嶺,又逢雨季,敵人封鎖太嚴。第二條路是到東江去,那里距離較近,兩天兩夜可以趕到,但那里是沿海地區(qū),公路網、電話網交織,敵人交通便利,軍閥和地主武裝都很強,而且沒有根據地可依托,站不住腳。第三條路是到井岡山去,這里地跨兩省,地形很好,過去毛主席就在這里建立過最初的紅色根據地,估計還有游擊隊,但要過贛江,敵人控制得很嚴,過不去。還有一條路是過五嶺,到粵贛邊界去,這里敵人雖強,但我們的群眾基礎也強,過去的紅22軍就是在這里建立的。22軍進入中央蘇區(qū)之后,李樂天同志曾經在這里堅持游擊斗爭。于是最后決定到粵贛邊界去。
突圍的日期是2月10日。動身之前,我們和中央通了一次電報。我們向中央報告了中央蘇區(qū)的情況和突圍的決定。接到了中央的回電,談到了遵義會議的情況,告訴我們毛澤東同志參加了中央的領導。關于中央蘇區(qū)的斗爭,中央指示:要根據情況處理,主要是游擊戰(zhàn)爭。這是最后一次與中央通報,此后電報機破壞了,整個三年游擊戰(zhàn)爭期間,我們與中央斷了聯(lián)系。
中央的來電,遵義會議的召開,特別是以毛澤東同志為首的黨中央領導的確立,對于我們這些深受“左”傾機會主義之害的人來說,是一個莫大的鼓舞。但是,我們的突圍很不順利。在過會昌河時,政治部主任賀昌同志犧牲了。繼續(xù)突圍中,我們一個不足數(shù)的營也被打散了,最后只剩我和項英同志等幾個人,幾經輾轉,化裝到了粵贛邊境的油山。至此,我們總算是完成了這個轉變,轉入了游擊戰(zhàn)爭……艱苦的敵后游擊戰(zhàn)爭開始了。
粟裕:“遭遇戰(zhàn)經常發(fā)生,驚險場面也常出現(xiàn)”
粟裕,湖南會同籍開國大將。浙南三年游擊戰(zhàn)是粟裕獨立組織、領導武裝斗爭的開始。在浙南這塊紅色熱土上,他領導人民群眾和武裝力量不畏艱險,開展不屈不撓的斗爭,使浙南成為中國革命在南方的一個戰(zhàn)略支點。據粟?;貞洠?/p>
敵人進攻我們,我們是被動的,迅速轉移,不決戰(zhàn);我們進攻敵人,是有計劃的,只要情況不變,堅決打……但是,由于敵人太多,遭遇戰(zhàn)還是經常發(fā)生,驚險的場面也常出現(xiàn)。
有一次,我們過公路的時候,遇到敵人一輛汽車,部隊看到就打,沒有打到,汽車跑了,卻引來了敵人。我們過龍泉河后繼續(xù)北進,準備過松陽溪。當晚,天降暴雨,引起山洪暴發(fā),小小的松陽溪突然變得又寬又深,天黑得看不見路,找不到渡口。天亮后,敵人來了,把我們卡在溪河之間的二三十里地的“三角架”里。開始,我們故意折回向南,敵人追,我們突然掉頭向北,打回馬槍,敵人閃開,我們乘機跑到溪邊,發(fā)現(xiàn)了渡口,有條船,沒人管。我們馬上上船準備過渡。剛上船,隱蔽在旁邊房子里的敵人就鉆出來了,向我們猛烈射擊,我們這才發(fā)覺中了敵人的計,便跳下船,沿著溪邊邊打邊跑,躲過了這股敵人??墒菙橙艘幌伦诱{來大部隊向“三角架”包圍過來,那真是緊張極了!困難極了!
不得已,我們鉆進刺叢里躲起來。不久,敵人圍上來了,一邊搜一邊喊:“看到了,我看到你了,趕快出來!”我們知道這是敵人虛張聲勢。我們下了決心,把駁殼槍子彈上了膛,敵人不到面前不打。敵人一到,我就一個拼一個!由于敵人在明處,我們在暗處,敵人怕挨我們的冷槍,也不那么大膽,加之大雨不斷地下,下到天黑,敵人堅持不住了,走了。我們出來繼續(xù)向北走,到了溪邊。好在我們都會游泳,就組織泅渡。上了岸,到處有敵人的游動哨,每隔五里十里,總要碰到敵人。但我們終于巧妙地通過了敵人的封鎖,沖出了包圍圈。這一天一夜,急行軍一百八十里,連打七仗。
又有一次,敵人把我們追到一條山溝里,前面又被一個據點攔住。怎么辦?也是情急智生,大家化裝迷惑敵人。那時,我們和敵人穿一樣的灰軍裝,就是帽子不同,我們是紅五星八角帽。同志們把袖管和褲管卷起來,把帽子拿到手里當扇子扇風,一直朝敵人的據點門口沖。敵哨兵問:“你們是哪一部分的?”我們就說是什么保安團的,從哪里來,到哪里去,說得沒有漏洞,他就放我們進據點。我們進去后,連忙從后門出去。當敵人發(fā)覺有詐,從后面追上來時,我們已經安全地通過了敵人的據點,脫離了危險區(qū)。
還有一次,我們住在瑞安縣平陽坑的半山腰,布置了警戒。不料,敵人熟悉道路,繞過了我們的哨兵,爬到我們的上面,居高臨下地把我們往下打。山下是飛云江。我們下到江邊,如果過江到對面去爬山,敵人就會打我們的背,所以我們只好順江而下。下游有個旋磨渡,那兒有一個石山嘴子伸到江心,我們想由此過江,可是剛一下水,我就被一個大漩渦卷進去了,旋轉力太大,來回轉了三四個圈子,還是劃不出來。真是危險極了,再劃不出來就會被漩渦吸到水底去。幸好后面的同志趕忙遞個傘柄給我攥住,才把我拉上岸。剛上岸,敵人已經從后面打過來了。我們就你推我拉地從石壁攀上懸崖。好在天黑,我們不動,敵人沒有發(fā)現(xiàn)。等敵人從我們下面追過去了,我們才又從敵人后面打過去。
在整個三年游擊戰(zhàn)爭中,我們的處境都十分艱苦。雖然山高林密,我們可以隱蔽,但敵人也摸出了一些對付我們的經驗,前堵后追。有時我們整日整夜都在跑路,中間還要打幾仗,有時甚至幾天幾夜得不到休息,搞得精疲力竭。記得有一次,我們連續(xù)走了三天三夜,最后到了金華附近的秘密游擊基點,在革命群眾的掩護下,我一覺睡了差不多四十個小時。三年中,我們在浙贛路以南、天臺山以西、浙閩邊以北,差不多大小山頭都走遍了,而且很少走大路,多走羊腸小路,有時根本不走路,走山埂或水溝,使敵人看不到我們的腳印,無法追蹤。吃飯的問題很嚴重,一連幾頓飯吃不上是常事……
盡管浙南游擊區(qū)的中心地區(qū)遭受的殘害是十分嚴重的,但是幾塊游擊根據地還是堅持下來了,而且保存了較多的干部。浙南這個戰(zhàn)略支點,堅如磐石。
葉飛:“從1932年9月算起,閩東進行了五年游擊戰(zhàn)爭”
葉飛,中國唯一具有雙重國籍的開國上將。1934年8月,北上抗日先遣隊(即紅七軍團)在閩東紅軍獨立13團的配合下,解放羅源縣城后進入福建寧德。正率領閩東紅軍獨立2團在寧德活動的葉飛、詹如柏,聞訊帶部隊趕來,與北上抗日先遣隊勝利會師。據葉飛回憶:
我?guī)ч}東獨立團趕到赤溪,與他們勝利會師,在軍團部會見了軍團長尋淮舟、政委樂少華、參謀長粟裕、政治部主任劉英等同志。尋淮舟同志聽取我們匯報閩東情況后表示贊許,并向我們提出:閩東的黨政工作已有統(tǒng)一領導,應該建立一支主力。我問起他們有什么困難需要我們幫助解決時,尋淮舟同志告訴我們:長途跋涉轉戰(zhàn)千里,兵員補充缺乏來源,傷病員也無法安置,確有很大困難。的確,北上抗日先遣隊到達閩東根據地時,很使我們奇怪,槍多兵少,有一人背兩支槍的,有民工挑著槍支的。我主動問道:“你們要不要補充新兵?”尋淮舟同志頗為吃驚地問我:“你們有辦法嗎?”我說:“別的沒有辦法。蘇區(qū)嘛,群眾起來了嘛,這個行。你們要補多少新兵?”尋淮舟同志考慮了一下問道:“三百行不行?”我說:“行,你們是有槍沒有人,不像我們是有人沒有槍?!睂せ粗弁居挚紤]一下問道:“五百行不行?最好能有一千,能不能在三天之內動員好送到部隊?”我說:“行,不要說一千,三千也行。就是時間要長一點,總要一個星期吧。”閩東獨立2團配合北上抗日先遣隊打穆陽,籌款三萬現(xiàn)洋和五十幾擔煙土。停留三天后,他們接收了我們動員來的一千多翻身農民參軍……
北上抗日先遣隊北去后,還有一千多翻身農民已經集中,卻追趕不上他們了。閩東特委認為,不如根據尋淮舟同志建議補充部隊,建立一支主力部隊——閩東獨立師。9月,中國工農紅軍閩東獨立師宣布成立,我任政委。
獨立師成立后,立即向咸村周寧挺進,占領咸村周寧。在半個月中,消滅民團數(shù)處,繳槍200余支,開辟了周寧、壽寧、政和邊界的新蘇區(qū),掀起了新的革命高潮。
閩東蘇區(qū)的全盛時期,為時不到一年。中央紅軍長征不久,方志敏同志率領的北上抗日先遣隊主力,不幸在皖南數(shù)十倍的敵人的圍攻下覆沒。敵人隨即抽調大批兵力,向贛東北、閩北、閩東各紅色根據地大舉“清剿”……對各個蘇區(qū)來說這是一個很大的轉變,但對閩東來說戰(zhàn)爭形式并未改變,因為我們即使成立了閩東獨立師,進行的也還是游擊戰(zhàn)。從1932年9月算起,閩東進行了五年游擊戰(zhàn)爭,這是閩東地區(qū)斗爭的一個特點。
1935年1月,敵人分四路向閩東蘇區(qū)進行“圍剿”。由于一直沒有和黨中央取得聯(lián)系,閩東黨不了解中央紅軍長征和北上抗日先遣隊失敗的情況,因而事先未能對戰(zhàn)局的發(fā)展做充分的估計。直到敵人一切部署就緒,離我只剩兩天路程時,我們才發(fā)覺情況非常嚴峻。閩東特委緊急召開會議商討對策。
我們當時都缺乏經驗,對于如何對付敵人的大舉進攻,發(fā)生了激烈的爭論,主要的意見分歧有兩種,一種是詹如柏等地方同志主張“和蘇區(qū)共存亡,與敵人決一死戰(zhàn)”,另外一種主要是獨立師的同志說:“在敵人這樣的大舉進攻面前,和敵人硬拼一定會失敗?!敝鲝埍苊飧鷶橙藳Q戰(zhàn)。當時我也沒有什么經驗,但是懂得一條,只要我們保存了有生力量,保存了獨立師,就能堅持斗爭;如果獨立師被消滅了,閩東蘇區(qū)就會垮臺。這個觀點是從實際中產生的。從1932年我到閩東參加游擊戰(zhàn)爭,至1935年初,已有三年的實踐了。閩東地區(qū)在建立蘇區(qū)以前就有游擊隊,就有游擊區(qū)根據地。一個縣只要有一支游擊隊,有那么幾十個、百把個人,很純潔、很堅決,聽黨的領導,紀律好,那么就可以堅持一個縣的斗爭。
特委會議開了一夜,天快亮時才作出決定:獨立師給進攻的敵人一個打擊之后,即轉移到蘇區(qū)外圍,開展游擊戰(zhàn)爭,開辟新的游擊區(qū)以支持和配合蘇區(qū)斗爭。蘇區(qū)被敵人占領,黨政機關和地方武裝(縣獨立營、區(qū)中隊)在原地堅持,上山打游擊,把蘇區(qū)變?yōu)橛螕魠^(qū)。
第二天,獨立師即同敵新10師展開作戰(zhàn)。敵人傷亡相當大,但我軍傷亡也不少。這是獨立師成立以來進行的最大的一次戰(zhàn)斗,是一個消耗戰(zhàn),沒有什么繳獲。但這一仗給深入蘇區(qū)的敵人一個打擊,對于以后堅持閩東三年游擊戰(zhàn)爭是有意義、有作用的。獨立師打了這一仗以后,當晚,我們即轉移到壽寧地區(qū)。到達壽寧的三岔嶺,正是下午三四點鐘光景,突然隊伍前后槍聲大作,原來是中了敵人的埋伏。副師長賴金標同志立即指揮部隊占領背側小山頭抗擊。就在這時,一顆子彈打中了他,他當即光榮犧牲。當晚突破包圍,退到政和,又轉到周墩,最后來到寧德的楊梅岔。這時,獨立師只剩下500多人了,但是主力保存了下來。
獨立師一突圍,敵人就像洪水一樣,幾乎淹沒了整個根據地。這時,閩東遭受了一次痛心的損失,那就是蘇維埃主席馬立峰、特委代理書記詹如柏和特委委員楊而菖等同志犧牲。另外,特委委員施霖同志在霞浦被捕就義,安德縣委書記王四弟同志也慘遭殺害……主要領導干部的犧牲,加上敵人的破壞,閩東蘇區(qū)全部陷入敵手,各縣的游擊武裝與上級的聯(lián)系都中斷了。這是閩東斗爭形勢最危急最困難的時期。大多數(shù)干部和革命群眾沒有低頭,阮英平、范式人、許旺等不少特委、縣、區(qū)的負責同志帶領少數(shù)武裝在堅持斗爭,許多人直至餓死在山上,也不向敵人投降……
其時,我們紅軍的骨干力量在閩東人民的支持下,寧屏古新的游擊根據地發(fā)展起來了,獨立師也逐漸擴大。我們不斷派人與蘇區(qū)聯(lián)系,得知蘇區(qū)在逐步恢復。于是,獨立師抓住這個時機,返回蘇區(qū)進行反攻……1935年5月,閩東特委重建,我擔任書記。
1935年10月間,粟裕、劉英同志率領挺進師百余人,和閩東特委、閩東獨立師會師。閩東黨組織長久以來失去了與上級黨組織的關系,迫切需要得到上級黨組織的領導,因此,我們主動提出接受他們的領導。隨后,劉英、粟裕同志去浙西南收容部隊,多次回到閩東地區(qū)。有一次,粟裕同志和我談話,詳細談了浙西南斗爭情況。粟裕同志深感苦惱地說:“我們‘尾巴’總是甩不掉!你們是怎樣甩掉‘尾巴’的?”所謂“尾巴”是指跟蹤的敵人。我一下回答不出來,只能如實說:“像你們這樣在白區(qū)橫沖直撞,我們沒有這本領。我們主要是靠群眾,開辟新區(qū),在未鞏固以前,黨的組織是不公開的,有了一定的群眾工作基礎,了解情況,我們部隊才開去活動。我們把這叫做:群眾工作在前,部隊在后?!辈⑶腋嬖V他:“我們共有四塊根據地,還有大大小小的游擊區(qū)。每次行動,我們從這塊根據地到達活動地區(qū)公開活動,任務完成了,敵人調集兵力要來進攻了,就回到另一個根據地隱蔽休息,都是夜間行動。一夜走七八十里。這樣,敵人不知道我們從什么地方出來,又轉移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們有群眾,敵人沒有群眾,所以敵人就找不到我們的行蹤?!彼谠M旧钣懈锌卣f:“這辦法好,這叫做‘狡兔三窟’?!摺褪歉鶕?。沒有‘窟’,兔就狡不起來。我們不要說‘三窟’,連‘一窟’也沒有!”
……
到1937年,大部分根據地已逐漸鞏固,我們的部隊活動范圍直到離福州只有三十里的下店,震動福州。1938年2月14日,我奉命離開了戰(zhàn)斗多年的閩東,踏上抗日征途。從此,歷史開始了新的階段。
傅秋濤:“哪怕剩下一個人一條槍,也要打出去,突出去就是勝利!”
傅秋濤,湖南平江籍開國上將,自1927年參加平江農民撲城暴動,到1934年1月任湘鄂贛省委副書記,一直在這塊紅色土地上拼殺。據他回憶:
1934年夏,紅16師損失很大,湘鄂贛省委派我到鄂東南去組織和發(fā)展地方武裝,擴大紅軍隊伍。1934年陰歷八月中旬,我?guī)Я似邆€人的短槍隊去鄂東南。八月十三日路過通城盤石,在通城縣云溪山上的群眾家里住了一天。當天黃昏,來了200多個敵人,占領了我們住的村子后山,山下的敵人正在向村莊前進,再有三分鐘我們住的村子就要被包圍了。
這時我正“打擺子”(發(fā)瘧疾),但不敢遲疑,當敵人亂嚷嚷“前進呀!活捉呀!”的時候,我們八個人一沖出門就打死了先頭的十幾個敵人,敵人正在發(fā)蒙的時候,我們乘機突圍出去了。因為是晚上,我們八個人沖散了四個,還有三個同志跟著我。另四個同志沖散后回省委機關去了。
我們繼續(xù)前進,到了湘鄂邊的岳姑大山,見了中心縣委書記鐘期光同志,在這里住了兩個晚上,湘鄂邊的縣委派了游擊隊護送我們過崇陽河……在通山縣的冷水坪,我們見到了湘鄂贛軍區(qū)參謀長嚴圖閣同志,隨他帶部隊向通山、崇陽、臨湘、平江方向行動,一路上連續(xù)打了幾個小勝仗,繳獲了一百多支槍,捉了七八十個俘虜,打了些國民黨的縣、區(qū)、鄉(xiāng)政府和土豪劣紳,繳獲了一批武器裝備和大批物資。在這次行動中,我們沿途動員了一些群眾參軍,部隊擴大到1100多人,紅16師的隊伍又搞起來了。
在平江縣的南鄉(xiāng)斑鳩坳,我們會合了湘鄂贛省委書記陳壽昌和軍區(qū)司令員徐彥剛同志,將部隊給了他們。陳壽昌同志責任心很強,堅決要到前方去。我說:“我到前方去,我比你身體好?!毙鞆﹦偼疽蚕牒臀乙坏廊?,陳壽昌同志沒有同意。陳壽昌同志堅持自己要去,并指定我代理省委書記和軍區(qū)政委。1934年11月,他們繼續(xù)向鄂東南行動,路經獻鐘,打了一仗,沒有打好,損失了一兩百人;這一仗以后,到通城、崇陽之間的老虎洞又打了一仗,紅16師又損失了一些,陳壽昌同志也在這次戰(zhàn)斗中光榮犧牲了。
陳壽昌同志犧牲以后,省委召開會議,決定由我擔任省委書記兼軍區(qū)政委;同時,對紅16師的恢復和擴大作了決定。根據省委的決定,把擴大紅軍工作列為當時壓倒一切的中心任務。因而,1934年11月中旬,省委做了一個半月的動員工作,主要是動員平江、瀏陽、銅鼓、修水各縣老區(qū)群眾來參加部隊。一個半月的時間就動員了300多人。1935年1月至3月,省委又制訂了擴紅戰(zhàn)斗動員計劃;5月,又制訂了一個紅5月擴紅沖鋒計劃。當時,省委號召最好的黨員、最好的干部到紅軍中去掌握紅軍部隊。地方干部非常積極,蘇區(qū)群眾踴躍參軍,出現(xiàn)了許多父母送兒子、妻子送丈夫參軍的動人事例。平江縣黃金洞的易冰鳳老大娘,把自己唯一的兒子送去參加紅軍。臨走的時候,連洗換的衣服都沒有,老大娘只好把僅有的一條床單交給兒子,兒子堅決不要。最后,母子各分一半,兒子帶著半條床單參加了紅軍。這就是蘇區(qū)盛傳的“半條床單送子參軍”的故事。
這半年的突擊擴紅運動共動員了1500多人,編為紅16師417團。在這個時期,紅16師在前方也打得很好。1935年元旦,一開始就打了個勝仗,俘虜了28個敵人,繳獲了28條槍……經過幾次戰(zhàn)斗勝利之后,紅16師轉到平江黃金洞進行短期休息整訓。1935年4月,紅16師繼續(xù)向鄂東南行動,經過長壽街附近往虹橋去。駐在長壽街的敵人——19師陳鐵俠旅兩個團、湖南兩個保安團,跟蹤追擊我們。這個旅是敵人吹噓的“常勝軍”,他們吹牛說:“這次要活捉紅16師的人?!彼麄兠總€人都帶一根繩子,說是要來綁活的。紅16師在徐彥剛同志指揮下,在平江虹橋埋伏起來……我軍在這次戰(zhàn)斗中繳獲敵人各種槍400余支,俘敵500余人。敵人帶來的繩子全部用來綁他們自己了。
1934年下半年到1935年上半年,正是白軍集中主力大舉進攻我中央蘇區(qū)的時候,湘鄂贛地區(qū)的敵軍力量比較空虛。在黨委領導下,紅軍和地方干部抓住這個有利時機,采取積極行動的方針,發(fā)展了武裝力量,擴大了紅軍,連續(xù)打了好幾個勝仗,牽制了部分進攻中央蘇區(qū)的敵人。紅16師發(fā)展到5000余人,這是三年中的全盛時期。
1935年6月,敵人大舉進攻南江橋、鐘坪我軍駐地,封鎖線是一層又一層,大小數(shù)十道,進攻我們中心點的就有七道;建立了無數(shù)的碉堡,把山挖得稀爛,把樹砍得精光,大小道路都設有防御工事和障礙物,真是把地形都改變了。更嚴重的是,我們當時很長時間還未發(fā)覺,直到敵人的大包圍快要形成的時候,我們聽到黃金洞、瀏陽的老百姓反映說:“那個部隊挑炮彈、挑子彈的很多,都是擔子隊伍,真是打不得?!边@時,我們才發(fā)現(xiàn)敵人主力來了,情況嚴重。
突圍計劃決定后,經過一星期的準備,就開始突圍……我們轉到平江縣周坊、橫江山區(qū),敵人的飛機在我們頭頂上追擊掃射,敵人的地面部隊前堵后追,大包圍加上小包圍,情況更加嚴重。我們又累又餓,少數(shù)人議論說:“從哪里走呢?”個別人動搖了,有一個名叫王武銀的營長悲觀地說:“我們完蛋了,這還不是被消滅!”有的說:“我們能救出十分之三嗎?”正在這個危急的關頭,駐平江三眼橋的一個白軍團長寫了一封誘降信派老百姓送來,信上說:“傅秋濤先生:你們被我們中央軍打得七零八落,你率殘部想逃竄哪里去!本部從三眼橋至獻鐘15里,配置七個營,看你們從哪里通過。希你率部屬人員攜械前來投誠,才是生路……”
這個家伙,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異想天開。我們用敵人的信揭露了敵人的陰謀,教育了部隊,加強了戰(zhàn)士們的戰(zhàn)斗決心。我們說:“對付敵人,一是斗,二是斗,三還是斗,沒有堅決的斗爭,是不能戰(zhàn)勝敵人的,哪怕剩下一個人一條槍,也要打出去,突出去就是勝利!”我們通過黨的組織,開展了政治教育工作,一個一個地進行動員,并選擇了三眼橋和燕巖之間我們最熟悉的地方趁夜突圍……部隊出發(fā)了,1700多人的隊伍,靜悄悄地,一個緊跟一個,穿過了六七個土圍子和碉堡,越過了敵人在路上布置的重重障礙,渡過了雷家灘的那一條河,勝利地突圍了。除了保衛(wèi)隊的一個同志受了輕傷,我的愛人、省委婦女部部長曾相娥同志犧牲之外,再沒有傷亡了……
紅16師一年之內,由幾百人發(fā)展到5000多人,經過突圍以后,又減少到1000多人。雖然經過了這樣的挫折,但湘鄂贛的黨和人民不灰心、不泄氣、不悲觀、不失望。黨放手發(fā)動群眾,擴大了地方部隊,升級為紅軍主力;動員老兵歸隊,動員好了的傷病員重上前線,動員勞苦群眾參加紅軍,發(fā)展地方游擊組。蘇區(qū)群眾少了,就到白區(qū)去動員,到敵人的碉堡底下去動員,或者瓦解敵軍,爭取俘虜參加紅軍。這些俘虜一參加紅軍,就由過去敵軍中的“豆腐兵”變成了英勇的紅軍戰(zhàn)士,有些成為紅軍優(yōu)秀指揮員……千般辛苦萬種困難,都被克服了、被戰(zhàn)勝了,我們堅持到了勝利。
林維先:“18歲的師政委問:‘怎么樣,打不打?’大家齊聲回答:‘打,堅決打!’”
林維先,河南商城籍開國中將。曾任紅28軍軍部參謀、營長、副團長。據他回憶:
1934年11月,紅25軍奉命北上抗日后,為了保存革命的種子,恢復廣大蘇區(qū),皖西北道委把留下來的一部分戰(zhàn)士和傷員,整編為主力部隊,并正式成立了紅28軍,堅持鄂豫皖邊區(qū)的革命斗爭。番號是一個軍,實際上只有4個營和1個手槍團,總共不到1500人。部隊的裝備很差,套筒子、水連珠、漢陽造……什么都有。子彈少得可憐,每人只有幾發(fā)。戰(zhàn)士大都是沒有經過訓練的農民,還有一部分十四五歲的“小鬼”,人還沒有槍高,排在一起真像兒童團。他們之中十有八九家都毀了,親人被殺了,因此有一顆共同的淳樸的心——復仇,消滅反動派。
紅28軍剛成立,立即引起了敵人的注意,并派兵來襲擊。為了保存力量,我們避開正面沖突,與敵人來個“兜圈子捉迷藏”,這下真把他弄得頭昏腦漲、精疲力竭。敵人看看纏不過我們,于是急忙重新調兵力——命令梁冠英的25路軍為“追剿”主力,并把東北軍的108師和11路軍的兩個團劃歸梁冠英指揮。
一開始,敵人確實很囂張。紅28軍剛到霍山境內的唐家山,11路軍的兩個團就追到十里路外的鼓兒嶺,我們便向南撤,剛到大陽河又同25路軍遇上了。前有強敵,后有追兵,部隊只好向東轉。東邊是插入云霄的大山,山勢陡峭,無路可通,又碰上一場少有的大雪。我們只好頂雪踩冰,攀著樹枝,艱難地翻越高山……他們就這樣仗著優(yōu)勢的兵力、精良的武器,成天像鬼魂似的跟著我們——近則相距五六里,遠則十幾里。敵人的用心是很明顯的:不讓我們立足下來,不讓我們得到休整補充的機會,他們要把初生的紅28軍追得彈盡糧絕,再一舉殲滅。
看樣子,不給敵人一點兒顏色看看,他們是不會老實的。戰(zhàn)士們求戰(zhàn)心切,他們甚至說:“只有支付,沒有收入,這叫什么打游擊?”有的干脆提出:“痛痛快快打一仗,拼了也好!”軍領導當然早已考慮到這個問題。要擺脫敵人“追剿”,在大別山生存扎根,光靠兩條腿跑是不行的?!芭堋币彩菫榱恕按颉?,只是沒有瞅到機會。但是,當我們在皖西山區(qū)踏上桃?guī)X的時候,這個機會終于碰上了。
1935年4月1日中午,我們剛到桃?guī)X,敵25路軍就跟上來了。我們急忙過來榜河,順著迂曲的石板路攀上山嶺。山下,河對岸是黑壓壓的一大片敵人,橫七豎八地散在那里,大概是累“熊”了,正在休息。我們也抓緊時間休息。我坐在一群戰(zhàn)士的身邊,看他們挑腳上的水泡。有個叫小克的小戰(zhàn)士,滿腳板都是水泡,像蜂窩一樣。他挑了一會兒,不耐煩了,猛地站了起來,咬緊牙關,狠狠地在地上跺了幾腳:“營長,咱們光跑跑跑,跑到什么時候是個頭?依我看,干脆——”“干脆什么?”我故意問?!案纱嗥戳耍 毙】酥挥幸话汛蟮?,他嗖的一下抽出刀來,使勁地往樹上一砍:“就這樣!”小松樹被砍去了半截?!安恍校?,打仗不像砍樹那樣簡單……”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通訊員跑來告訴我,師政委叫營政委和我去開會。
我們的師政委叫方永樂,那年只有18歲,既機智勇敢,又平易近人,大家親昵地稱他“小師政委”。我們趕到那里,其他來開會的同志都到齊了。他正拿著望遠鏡往山下看,看了一陣,又把它放下來,像在盤算著什么。我們幾個營干部相互望望,大家嘴里不講,心中早就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方政委用左手劃了半個圓圈,問大家:“你們看到了嗎?這個地方真好!”我們順著他的手指,往山下眺望——真是一個絕妙的伏擊地?!霸趺礃樱虿淮??”師政委的話道出了我們的心愿,三個月來一直盼望著的日子來到了。沒有等他再問下去,大家齊聲回答:“打,堅決打!”
我們回到營里,既高興又感到擔子沉重。戰(zhàn)士們似乎早就知道要打仗了,有的在擦槍膛,有的在霍霍地磨刀。當我宣布要擺開陣勢同敵人打以后,戰(zhàn)士們更是一個個精神百倍,笑逐顏開。我走到小克的面前,只見他翻來覆去地看他那把磨得閃亮的大刀,一個勁地咧著嘴笑。
“笑什么?”我有意問他。他兩只手握著大刀做了一個砍的姿勢,笑著說:“營長,這把刀要開葷了!”我想再鼓勵他幾句,有一排“小鬼”來到我的面前。我順手拿過一支被截去一段槍管和槍托的槍,在空中揮了一下,問道:“怎么樣,聽說敵人的家伙挺好,你們能行不?”其中一個走近我,指著槍說:“怎么不行?子彈從鐵管里鉆出去,照樣能打死人。不信,等會兒瞧吧!”他的話引起了一陣歡笑。我看著這些充滿革命樂觀主義精神的戰(zhàn)士,不由得心中更加喜愛他們,必勝的信心在我心中也更加牢固了。趁敵人還未上山,我去檢查擔任正面阻擊的2連陣地——岳口。
戰(zhàn)士們正在2連連長的指揮下,緊張地做著戰(zhàn)前準備工作。當我和2連連長一起走近搬石頭的戰(zhàn)士身邊時,一個戰(zhàn)士調皮地向我眨眨眼睛說:“營長!你瞧瞧,這是給敵人準備的點心,桃?guī)X的土產——‘石頭蛋’。吃了這,保管送他上‘西天’?!币痪湓挾旱么蠹液逍α似饋?。
在營政委做了政治動員,我檢查了各連的戰(zhàn)斗準備之后,我們站在岳口左側的小坡上瞭望敵人,只見敵人像一條長長的毒蛇在山下蠕動,穿過來榜河向山腳爬行。待他們爬到了山腳下,一切更清楚了:拿刀的、提槍的、扛炮的、騎馬的,大搖大擺,神氣十足。大概敵人自以為兩個多月來的“剿共”很順利,因此得意忘形,連偵察兵也不派一個。我暗暗地罵道:“好吧!不怕死就來吧!”這時,我們2連的陣地上一片寂靜。敵人一步一步地接近,同志們的心弦一陣一陣地扣緊。有的同志按捺不住了,他們再三地擺正自己的射擊姿勢,再三地校正槍上的標尺,手指不離扳機地瞄準敵人。2連連長一手揭掉頭上的帽子,扔在地上,由臥姿改為跪姿,朝著我看看,好像在講:“營長,好打了?!蔽乙蚕蛩疽猓骸俺磷猓欢ㄒ磷?!”
敵人愈爬愈近,連前面幾個家伙說話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了,我們還是一動也不動地埋伏著。過了一些時候,敵人的先頭部隊進入了我們布下的口袋?!稗Z!轟!轟!”手榴彈接二連三地在敵群中炸響,敵人接二連三地倒地。也許敵人認為我們又是老打法,打一陣會撤走,所以前面的倒下去了,后面的還是一股勁地沖上來。哪知,沒有沖上幾步,就被我們猛烈的火力揍了回去。給我們這樣一打,敵人果然認為我們的主力全部在山上……
敵人喊著叫著,張牙舞爪地向岳口方向撲來,快接近2連陣地時,那里又響起了一陣手榴彈爆炸聲。緊接著,一群戰(zhàn)士猛沖出去,展開了一場激烈的白刃戰(zhàn)。這時,1連、3連的陣地上戰(zhàn)斗也打響了,到處都是激烈的槍聲,到處都是殺聲,震得地動山搖。打了十來分鐘,敵人被布滿山路的同伙們的尸體嚇壞了,只得縮了回去。我立即利用戰(zhàn)斗的間隙,到各連陣地巡視。我看見同志們有的正在修補工事,有的正在擦槍。小克同志背對著我,翻來覆去地看他的大刀,刀刃已殘缺不全,刃面污血欲滴,他自言自語地說:“刀啊刀,我真舍不得你!”
“小克,你在干啥?”我笑著問。
小克見我站在他身后,一下跳了起來,扔掉手中的大刀,拿起一支漢陽造步槍,遞到我面前說:“營長,你看!”
“小克,你真不簡單,繳到了槍……”我還想再夸獎他幾句,恰巧這時師政委的通信員向我飛奔而來,傳達師政委的指示,要我們再堅持半個小時。
敵人又進攻了,這次使出了他們的“看家本領”——督戰(zhàn)隊督戰(zhàn)。敵人在督戰(zhàn)隊的威逼下,潮水般地向我軍擁來,企圖搶占嶺下距岳口不過百來米的一塊小高地。小高地一丟,岳口危險,我顧不得敵人密集的彈雨,邊喊邊向2連陣地奔去。
“守住岳口,不能讓敵人沖上來。”營政委大聲喊著。
霎時,幾條火龍向敵人撲去。兇惡的敵人一股勁地往上沖,并用他們同伴的尸體筑起一道掩體,把機槍架在掩體上猛射。小高地被敵人搶去了,岳口完全暴露在敵人的火力下……
“同志們!為了戰(zhàn)斗的勝利,決不能丟掉岳口!是英雄好漢的跟我來!”我猛喊了一聲,帶著戰(zhàn)士們殺了出去。又一場緊張的白刃戰(zhàn)開始了。戰(zhàn)士們揮舞著大刀,像風車一樣轉動,金屬的撞擊聲交織著同志們的喊殺聲和敵人的慘叫聲,敵人在血泊中一個個倒下……同志們的刺刀卷刃了,就用槍托打;大刀砍缺了,就用石頭砸;最后和敵人扭在一起,用拳頭、牙齒同敵人廝殺。小克被一個大個子敵人按倒在地下,另一個戰(zhàn)士一個箭步跳過去,狠狠地一槍托,敵人“回老家”了……我們終于取得了勝利。
饒守坤:“跟敵人換換防——你搞我的家,我也搞到你家里去!”
饒守坤,江西上饒籍開國中將。紅軍主力長征后,其所率紅56團第1營與上級失去聯(lián)系,獨立輾轉于江西資溪、貴溪、牛田和福建的邵武、建陽一帶堅持斗爭。1935年1月與中共閩北分區(qū)委取得聯(lián)系,所部編入閩北獨立師。據饒守坤回憶:
隨著1935年的到來,閩北敵后游擊斗爭進入了更艱苦的時期。2月下旬的一天,閩北獨立師團以上干部聚集在一家土豪的廳堂里,研究部隊新的行動。省委書記黃道同志分析了部隊當前的處境以后,接著傳達了省委的決定。他通俗地解釋這一決定:“敵人不讓我們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著,好,我們就跟敵人換換防——你搞我的家,我也搞到你家里去!”
打到外線去,開辟新區(qū),開展廣泛的游擊戰(zhàn)爭,這一決定是大膽的、主動的,無疑也是正確的。但是應該向哪里打呢?我們聚集在黃道同志的周圍,圍著一張地圖研究起來。當我們俯在地圖上細看時,才更清晰地理解了我們的處境是多么困難:我們所能活動的地盤,只剩在敵人重圍中的幾個山頭……會議最后決定:向東南越過天堂山區(qū),到閩東北的松溪、政和、迪口一帶去。這里完全是新區(qū),人口比較稀少,紅軍的影響也差,困難很多,但也有一些有利條件:地處閩北、閩東、浙南三個游擊區(qū)之間,又是山區(qū),地形較好,估計敵人正集中主力于閩北,這里的兵力不會太多。如果我們有一定的兵力展開活動,打開一個局面還是有可能的。
任務確定后,省委決定:成立閩東北分區(qū),將我從2團調出任分區(qū)司令員,派原閩北軍分區(qū)政治部副主任王助同志任政委,組成軍分區(qū)機關,帶2、3兩個團前去。一個漆黑的夜晚,我們告別了省委機關和留在原地堅持的兄弟部隊。走了沒有多久,我們的行動就被敵人發(fā)覺了。敵人調集一部分主力和民團沿途阻截我們。為了爭取時間,我們竭力避免與敵人作戰(zhàn)。盡管如此,一個多月內還是打了二三十次仗,繞道行軍七八百里路,才到達了古田以西地區(qū)。我們當即留下3團在北面的松溪、政和一帶活動,我和王助同志帶2團到迪口地區(qū)。
正如臨出發(fā)前黃道同志分析的那樣,在我們面前擺著一系列的新問題。首先就是地主武裝和反動道會門武裝的襲擾。他們一見到我們就打。在開頭一兩個月,幾乎沒有一天不打仗。尤其困難的是,當?shù)厝罕妼ξ覀円稽c兒也不了解,而且由于長期受地主武裝的欺騙和反動道會門的愚弄,不少人跟著他們來反對我們。我們陷于前所未有的困境:每天行軍的時候,不知什么時候就打來一陣排槍,隊伍里便倒下幾個同志……且戰(zhàn)且走,好不容易來到一個村莊,想宿營或休息一下,村子里卻空空蕩蕩,想吃飯買不到糧米,想走路找不到向導。在幾年的革命戰(zhàn)爭中,我們從來沒有一天離開過群眾,現(xiàn)在第一次嘗到沒有群眾支持的滋味。整個部隊像掉進荊棘叢里,四面受刺,坐不下來,苦惱極了。
爭取群眾的斗爭開始了。我們確定以迪口為中心展開活動。按照毛主席“集中以應付敵人,分兵以發(fā)動群眾”的原則,白天部隊集中起來迎擊來犯的敵人,晚上便分散到村莊去找群眾進行宣傳、調查,能找到一兩個、三四個人談談也是好的。當時,我?guī)б粋€偵察班,換上便衣,來到一個名叫烏地的村子。這是一個有四十多戶人家的小山村,村里只留下幾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我找到他們,開始集體談,后來一個個地談,向他們說明我們紅軍是為窮人打仗的軍隊,解釋我們的政策。從晚上7時多一直談到凌晨3時,總算使這幾位老人對我們有些了解,他們說:“早知道你們是這樣的隊伍,我們就不跑了?!辈⒈硎疽欢ò汛謇锏娜撕盎貋?。
普遍的宣傳和調查收到了明顯的效果。群眾陸續(xù)回來了,見到我們也不再逃了。我們又根據調查開展打土豪的工作。這樣,紅軍的政治影響擴大了。由于地主武裝統(tǒng)治過嚴,又有道會門的活動,群眾還不敢公開接近我們,但半夜拍門總有人開,還可以買到糧食和用品。我們的生活問題解決了,而且有了耳目,行動也主動多了。
站穩(wěn)了腳跟,我們就可以著手第二步工作——對付反動道會門。這時,我們十分希望能得到省委的指示,但是和省委的聯(lián)系早已斷了,一切問題只有自己設法解決。我們知道道會門武裝中主要是被欺騙、利用的窮苦人民,而且經過分析看出道會門武裝與反動的正規(guī)軍、地主武裝也是有區(qū)別的,他們之間存在矛盾,如果我們工作做得好,是能夠把他們爭取過來的……很快,這個同盟結成了,消息在群眾中傳開。這樣,我們的傷員有了安置治療的地方,我們的衣食供應也有了依靠。更重要的是,我們有了更直接公開接觸群眾、開展工作的機會。
有了這樣的條件,我們便可以組織較大規(guī)模的戰(zhàn)斗了。這時,正好有國民黨部隊的一個保安團從政和出動,向我們進攻,我們便和道會門武裝配合組織了一次戰(zhàn)斗。由一千多道會門武裝正面迎擊敵人,我們部隊則埋伏在大路兩側的山林里。按照我們擬訂的計劃,道會門武裝和敵人一接觸,隨即向后一撤。敵人見是道會門隊伍,不當一回事,便大膽地追進山來。我們一個伏擊,吃掉了敵人兩個營。這次戰(zhàn)斗,提高了我們的信心,也大大鼓舞了他們。為了進一步搞好團結,我們又把繳獲的物資送給他們,甚至還給了他們一部分槍支。
在軍事勝利的基礎上,我們更廣泛地開展了群眾工作,把部隊分到各地去。這是一個大發(fā)展的時期。經過一年多的斗爭,我們開辟了松溪、政和、古田、迪口等地區(qū)。敵人的主力都集中在福州、建甌等城市,地方民團打不了我們,我們則放手發(fā)展。部隊擴大了,許多青年農民紛紛參軍,從原來的1300人增加到2000多人。于是閩東北這塊空白地區(qū),成為了我們的游擊根據地。
西安事變后,南方各游擊區(qū)開始了更艱苦的日子,閩東北自然也毫不例外。到了1937年一二月,實在待不住了,我們只好退到深山里去。1937年八九月,我們和省委失去聯(lián)系已經一年多了,這期間只知道他們還在武夷山區(qū)的崇安附近活動,可是連續(xù)幾次派人去,不是因為敵人封鎖得緊我們過不去,便是不見回音。他們還在不在?在哪里?
一天,我們把大家召集起來,一起討論怎樣去找省委。一個又一個計劃提了出來,一個又一個地被推翻了。最后,一個同志的提議得到大家的贊同:各人把自己崇安老區(qū)的關系提供出來,派人去找紅屬。紅屬是不會反動的,一定有人和革命組織保持聯(lián)系。于是我們派了一個干部偷偷地潛回崇安,找到了過去的一個鄉(xiāng)政府主席。這個老同志的兒子在獨立師當戰(zhàn)士,他被敵人抓去坐了三個月的班房,出來之后仍然繼續(xù)與省委聯(lián)系,堅持工作。通過他的關系,我們找到了省委。
彭勝標:百來人的隊伍在血泊里發(fā)展至700多人
彭勝標,福建長汀籍開國少將。1935年3月至5月,在國民黨軍的殘酷“清剿”下,閩贛邊游擊區(qū)各縣獨立營和多數(shù)游擊隊被打散,只保存了賴昌祚、鐘德勝領導的瑞金游擊隊30余人,劉國興領導的武陽游擊隊20余人,彭勝標、胡榮佳領導的陶古游擊隊30余人及張開荊、張悌率領的少數(shù)游擊隊員。據彭勝標回憶:
中央紅軍長征后不久,由于我們不了解整個形勢的嚴重,加上看到敵人對我根據地的瘋狂破壞,因而曾經產生了盲目冒險的情緒。
1934年11月的一個早晨,我們正住在豬仔練,福建省工農民主政府的領導人找我說,敵人主力已經逼近,要我馬上帶部隊上山。當時我就不大服氣,說:“怕什么,敵人一人一條槍,我們拿的也不是棍子,來了跟他干!”領導警告我說:“要注意呵!你要對這一百多人的游擊隊負責,要對根據地人民負責……”說罷又督促我趕快回去帶部隊上山?;貋碇?,我仍很麻痹,沒有立刻轉移,心想吃過飯再說。于是一面派偵察員出去偵察,一面叫炊事員做飯,誰知飯剛做好,偵察員就回來了,他剛進家,后面便響起了槍聲。原來偵察員被敵人騙了,他走小路回來,敵人跟蹤而來,幾乎與他同時到達我們駐地。戰(zhàn)士們都是有戰(zhàn)斗經驗的老手,一聽槍響就呼呼地跑出來。我一看敵人太多,趕快帶部隊上后山。剛跑了幾步,敵人的機槍已經從后面響起來。這一次,我們犧牲了11個同志。為此,領導來到部隊開了干部會,批判了我的輕敵思想。不久,敵人對根據地實行了殘酷的“三光”政策,這些日子對我們是最嚴峻的考驗……特別在下雪天,敵人經常跟蹤而來,追得我們精疲力竭……
一天下午,部隊到達一個地方休息,我繞著樹林看了一遍,一百來個戰(zhàn)友個個頭發(fā)有二寸長,年輕人也長出了老長的胡子,嘴唇由于缺乏營養(yǎng)爆起一層層干皮,嘴一動就顯出淺紅的血絲。這些戰(zhàn)友大部分是在打土豪、分田地的斗爭中參軍的,他們都經過戰(zhàn)斗的考驗,是革命的本錢,怎樣才能保存好這一批力量呢?我不斷地思索著,突然思想一動:“難道一百多人都想不出好辦法嗎?”我馬上跑回去對胡榮佳同志說:“老胡,我們?yōu)槭裁床话l(fā)揚民主呢?要大家來討論討論,咱們究竟應怎么辦!”“好呵!”老胡思索了一下同意了。
在一個大山坳里,我們召集全體游擊隊員,把所有的問題都攤開在大家面前,開展自由討論。起初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沒什么主意,后來有人開了頭,你一言我一語,意見就多了。發(fā)言十分熱烈,意見越來越成熟。在這次大會上,我們決定了今后的方針:首先要迷惑敵人,擺脫敵人(如每次出發(fā)分成幾路前進,規(guī)定三個集合點,下雨、下雪行動時由少數(shù)同志把腳印弄亂,分幾路回隊等等辦法),保存有生力量,然后盡一切力量與群眾取得聯(lián)系,開展群眾工作,逐步擴大根據地和活動范圍。這個明確的斗爭方針對我們來說真是太重要了,而這個方針是由戰(zhàn)士們的集體智慧產生的。
由于敵人不易找到我們,不久,我們就在深山中搭起一座座山棚。敵人把這里的山棚燒了,過幾天,我們又在別的地方蓋起了新山棚。這樣,到處有了宿營的地方,休息時間多了,我們就可以抽空學學文化,進行軍事訓練。戰(zhàn)士們用林中毛竹、樹枝做成了象棋,隨時可以娛樂,情緒日漸高漲。
1935年夏,敵人誤以為我們已被逼得無路可走,被困死在山上了,于是把主力撤走,只留下各縣的保安團和一個特務組織——別動隊來對付我們。我們接到這個消息真是又恨又喜,恨的是數(shù)月以來敵人欠下的累累血債還沒償還就撤走了,喜的是龍出水、虎離山的生活就要結束了。敵人來時,反動地主、豪紳都搖搖擺擺地跟著回來了,有的當鄉(xiāng)長,有的當保長,把根據地搞得烏煙瘴氣,殺人像砍麻稈一樣,甚至吃奶的嬰兒也不能幸免。我們的戰(zhàn)士大部分是瑞金、兆征人,看到敵人的獸行,個個咬牙切齒,喊著要報仇!為了打響下山第一炮,我們縝密地研究,選擇拿苦竹聯(lián)保辦事處來開刀。
一個月色皎潔的夜里,我們到了苦竹外圍。敵人根本沒有想到我們會來,在半夜就把崗哨撤掉了。他們撤最后一班崗哨時,我們繞過碉堡進了聯(lián)保辦事處,先取了武器,一陣吆喝,就拖出了幾十個人。這件事像火一樣照亮了根據地人民的心,到處都在傳說著“紅軍回來了”的消息。我們又趁熱打鐵,一連干掉了幾個聯(lián)保辦事處。這時,當?shù)匾恍┦У絷P系的黨員也接上了關系,我們的活動地區(qū)也逐漸擴大了。但事情并不這樣簡單。有一次,敵人主力來后,駐了幾天就走了。我們又來到山下活動。但剛到一個村莊,群眾就跑光了。到另外一個村子去,情形也是這樣。這是怎么回事呢?原來敵人這次進山,到處偽裝成“紅軍”要打土豪,找群眾帶路。當群眾真的帶了路,得到的回答卻是刺刀和子彈。敵人到處散布“紅軍變了”“殺人不眨眼”等謠言,來破壞我們和群眾的血肉聯(lián)系。這使我們更進一步認識到群眾工作的重要性。
怎樣瓦解敵人的基層政權呢?我們很想找一個聯(lián)保主任,利用他為我們做些工作。但當時確實不容易找到。經過較長時間的了解、研究,才確定了找王狗佬……我們又抓緊機會懲辦了幾個最頑固的反動分子,將他們的財產全部分給群眾,同時又釋放了幾個只有一般罪的保甲長,并到處貼標語、撒傳單,宣傳、解釋紅軍的政策。幾個月以后,不僅基本群眾已團結在我們的周圍,就連很多聯(lián)保辦事處都主動和我們建立聯(lián)系,一些保甲長已成了我們可以信任的情報員。這時我們真像龍歸大海一樣自由自在了。大股敵人來了,我們就上山,白天練兵學文化,晚上就在營火旁邊唱歌、講故事。敵人走了我們再下來,瞅機會再干它幾個聯(lián)保辦事處,擴大游擊區(qū)。這時,群眾不光在物質上支援我們,而且紛紛參軍。1937年春,鐘得勝、劉國興同志又帶著38名游擊隊員來會合。同年春夏之交,我們已經發(fā)展到700多人,編成八個連隊。
1937年七八月,部隊從血泊里成長壯大起來。記不清在什么時間,偶然在一張破舊的報紙上看到了國共和談的消息,接著又看到了國共合作共同抗日的消息。我們雖然早就希望能開赴前線抗日,卻不相信能和國民黨合作。因此我們決定:在未接到中央的指示以前,仍然要堅決干下去,而且還要迅速地擴大根據地……一個多月的工夫,從瑞金到長汀一百多里路的地區(qū)已全部控制在我們手里。這樣一來,敵人更慌亂了。他們看見勢頭不對,趕快到陳毅同志處去“告狀”。這使我們找到了上級黨組織。
張日清:“老百姓紛紛議論說:‘紅軍沒有走!紅軍沒有走!’”
張日清,福建長汀籍開國少將。1934年主力紅軍撤出中央根據地后,張日清在項英、陳毅領導下,堅持粵贛邊斗爭,帶領一支37人的游擊隊進入江西省三南地區(qū)(龍南、全南、定南三縣)創(chuàng)立新區(qū),堅持三年游擊戰(zhàn)爭。據張日清回憶:
離開油山時,陳毅同志曾諄諄囑咐我們:“游擊隊就是政治武裝工作隊。我們的軍事行動不管怎樣秘密,但我們的政治口號一定是公開的、明確的?!彼晕覀儎偟侥仙?,就大力開展宣傳工作。有一次,我們在南雄縣以東的一個小鎮(zhèn)上進行了規(guī)模較大的宣傳活動。那天正逢趕集,我們事先得到群眾的報告,知道有三四十名保安隊要來集上收稅。我們抓住這個機會,組織了十幾個帶短槍的同志,化裝成賣柴的和串親戚的混進鎮(zhèn)子,另外一批帶長槍的同志化裝成民團混在趕集的老鄉(xiāng)中接近鎮(zhèn)子。近午時分,鎮(zhèn)上正熱鬧,保安隊有的在村口檢查,有的搶了東西去分贓,有的在屋里賭錢。我們的手槍隊突然沖進保安隊的院子,他們嚇得一個個高舉雙手,乖乖就擒。把保安隊收拾了以后,我們便分頭在集上展開宣傳活動。這次斗爭給群眾留下很深的印象,過后老百姓紛紛議論說:“紅軍沒有走!紅軍沒有走!”
黨一再指示:“要在斗爭中求得生存,要在斗爭中取得勝利。”我們游擊隊的力量雖然很小,但我們從不間斷地和敵人作斗爭。我們有時伏擊實施搶掠的保安隊,有時襲擊敵區(qū)公所,更多的是鎮(zhèn)壓惡霸地主和懲辦土豪劣紳。一天下午,忽然有一個老表跑進山來向我們報告說:“明天是八月十五,吳保長要回家過中秋節(jié),快把這個壞蛋收拾掉……”這個吳保長,住在離陂頭鎮(zhèn)不遠的大劉莊,經常帶領民團下鄉(xiāng)為非作歹。中秋節(jié)這天,我們十幾個游擊隊員,夾雜在來來往往的人群里,順著到陂頭鎮(zhèn)的大路走近吳保長家的土圍子。吳保長家門口的守衛(wèi)正懶洋洋地東張西望。游擊隊員小馬扛著一根扁擔,假裝上前問路,這個看門狗還擺出愛答不理的架子。小馬照著他的后腦勺就是一扁擔,那個家伙“咕咚”一聲倒在門邊。我們其余的人早放下竹筐和柴擔奪門而入。吳保長這個壞蛋做夢也沒想到游擊隊這時會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們全家正圍坐在八仙桌上吃團圓飯哩。我們進去大喝一聲:“不許動!”嚇得滿桌的人目瞪口呆,筷子酒杯掉了一地,雞鴨魚湯濺了滿身。一眨眼工夫,吳保長還想轉身向后院碉堡逃,但我們的人上去就把他揪住,他只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求饒。
我們收繳了他家的所有槍支,把土圍子警戒起來,當場宣布了吳保長的罪狀,將他就地槍決,并且把事先寫好的一張大布告貼在對著大路的土圍子高墻上。過去群眾經過這里,唯恐在這“閻王府”門前多停一秒鐘,可是今天群眾站在這里不走了,不一會兒就圍起一大群。人們都盯著這張“中國工農紅軍贛粵邊游擊縱隊軍法處”出的大布告。布告莊嚴地宣布:“紅軍游擊隊永遠保衛(wèi)著人民的利益,決不許國民黨反動派任意橫行霸道!”
經過一個時期的宣傳和實際斗爭,南山區(qū)廣大群眾的心和我們緊密地聯(lián)結在一起了。群眾和我們一起反“清剿”、反封鎖,餓著肚子給我們送糧食,冒著生命危險給我們送情報,為我們站崗放哨,掩護我們的工作人員。他們一旦被敵人捉了去,寧死也不吐露半點兒游擊隊的消息。在三年游擊戰(zhàn)爭中,有多少革命群眾同我們同生死、共患難!
我們差不多每夜都在轉移,有時一夜要轉移幾個宿營地,和敵人捉迷藏。決定在哪里宿營,簡直就像布置一次戰(zhàn)役一樣費心思。
山林里蚊蟲很多,不過蚊蟲雖毒,總比敵人好對付些。我們就在身下墊些樹葉竹葉,蓋著一塊布單,幾個人緊緊地靠在一起睡。遇上大雨之夜,只能每人張著傘,倚著大樹坐在那里打盹兒。夜間在老林子里,時而聽到野狼嚎叫,時而聽見虎豹怒吼。白天一兩個人走在路上,突然會出現(xiàn)一頭山豬或獾子來和我們賽跑。這樣的生活竟使我們忘記了時日,只知月亮圓了是十五,太陽出來是天亮……肚子餓了就吃毛筍、野菜、野果,有時也吃田雞。在這種環(huán)境里,我們的戰(zhàn)士們依然滿懷著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常常無比熱情地討論工作,暢談理想。偶爾我們也湊在一起進行娛樂,大家唱唱家鄉(xiāng)小調,講講各人最有趣的故事……
到1937年7月中旬,敵人忽然不見了,環(huán)境忽然平靜下來了。怎么回事呢?這時老百姓中間也傳說著:“共產黨和國民黨講和啦!”有一天,我拾起一張國民黨的舊報紙(這是群眾留下來的包鹽紙),忽然看見上面也有“國共兩黨要實行合作,周恩來要去南京與蔣介石談判”等消息。我不禁驚訝地喊起來:“哎呀!可有了大事啦!”同志們一聽都圍過來看,并且紛紛議論起來。
我們和上級隔斷快半年了,像失掉娘的孩子,一切全靠自己做主。怎么和上級迅速聯(lián)系上呢?我們想了個辦法,就是抓住目前有利時機,更多地和敵人斗爭、開展宣傳活動,越鬧越大,那時上級一定會派人來。果然,在一個悶熱的中午,我們的馬司務長上氣不接下氣地從山下跑來,呼哧呼哧地說:“我到山下買菜,碰到一個叫陳丕顯的人,說是陳毅和項英同志派他來,專門和我們聯(lián)絡的。他還說國共兩黨正式合作了!要我們把隊伍帶到山下去整編,準備到前線去抗日?!?/p>
我將信將疑,便派馬司務長帶兩個人去見陳丕顯同志。過了兩三個鐘頭,馬司務長跑了回來,這回他拿了兩本小冊子——《國共合作宣言》和《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還有一張《義勇軍進行曲》的歌片,并且說:“陳丕顯同志本來自己要上山,因為南雄縣委書記羅世珍同志也來了,他們一塊在等著咱們呢!”同志們一聽,興奮得抱在一起,又是叫又是笑。我拿著這兩本油印文件,看在眼里覺得比親娘還親。好幾年沒見過黨的文件了,激動得說不出話,眼眶里不禁涌出眼淚。隨即,我們集合隊伍下山。三年來,我們第一次在白天的大路上行軍,第一次排隊走進這樣大的村莊,第一次大聲地又說又笑……
陳挺:“多好的人民啊,我親愛的人民!”
陳挺,福建福安籍開國少將。閩東紅軍獨立師成立時,陳挺在2團5連任連長。據他回憶:
1934年11月底,我患病躺倒了。獨立師轉移后,我就留在特委機關,病剛好,特委代書記詹如柏要我到福(安)壽(寧)獨立營當營長。這時縣委已準備轉入地下,交給我的獨立營實際上只有七八十人,槍支不及半數(shù),戰(zhàn)士多數(shù)是剛從當?shù)剜l(xiāng)村赤衛(wèi)隊召集來的,基本上沒打過仗。我那時沒帶兵經驗,不善于做思想工作。營長沒當幾天,就有個別人開小差跑了。這時又同縣委失掉了聯(lián)系,心里萬分焦急,我只好把隊伍帶到福安北區(qū)太蓬一帶的大山里藏著……
12月底的一天,獨立營轉移到棠溪北面的山上時,突然,我的一位堂兄來了。一見面,他就慌里慌張地對我說:“你母親非常焦急,讓我到處打聽你,她很想叫你回家。你是不是先到外地避一避、躲一躲再說?”
我搖搖頭,拒絕了。我說:“我絕不能回去!我現(xiàn)在只有一條路了,就是同國民黨反動派干到底!”
堂兄沉默了,看了我一會兒,點點頭表示諒解,然后說:“那我回去了,你還有什么話要帶給你母親?”
“我沒有什么話要說。為了天下窮苦兄弟的解放,為了打倒喝窮人血的地主老財,我相信母親會支持我的?!蔽乙兄鴺涓桑舸舻赝眯蛛x去,想著苦難的老母親,心頭禁不住一陣辛酸。
1935年1月中旬,一天,我聽一位老鄉(xiāng)說,有一支紅軍前幾天在柘榮、福安邊界的山上打了一個大仗,現(xiàn)在退到福壽邊來了。我?guī)е毩I立即出發(fā)尋找,在太蓬東北的天竹坑村遇上了他們。一看,高興極了,原來是獨立師政委葉飛和師長馮品泰帶的獨立師部分隊伍,四五百人,一個個神態(tài)疲乏、衣裳破爛。后來我才知道,這一個月來,獨立師整天在敵人包圍圈里突來突去,沒有喘息機會……我把在獨立營一個多月的情況向葉飛匯報后,他要我?guī)ш犖楦綄幍氯ァ?/p>
2月下旬,一天,部隊轉移到寧德福安兩縣交界的官嶺,突然遭到兩路敵人的夾擊,當時我們許多戰(zhàn)士身上一顆子彈也沒有了。敵人打了一陣槍后,見我們未反擊,便叫喊“繳槍不殺”從山上沖下來。危急之際,走在后面的副師長賴金彪同志一個箭步沖到隊伍前頭,對大家喊道:“身上有子彈的跟我來!”他帶領二十多個戰(zhàn)士沖上一個小高地阻擊敵人,掩護部隊后撤。而賴金彪同志在距離敵人很近的地方不幸中彈犧牲了。
這年3月初,閩東紅軍獨立師1、2團包括我?guī)ьI的福壽獨立營,總共只剩200多人,便撤到寧德梅溪頭的深山老林里休整。這時,閩東絕大部分蘇區(qū)都已被敵占領,大部分的縣委和游擊武裝被打垮打散……閩東革命遭受了巨大挫折。但是,閩東人民支援黨和紅軍的堅強意志沒有動搖,他們繼續(xù)同黨在一起,與敵人進行頑強的斗爭。在福安湄洋、松羅山區(qū),革命群眾至死不從敵人移民并村的政策,紛紛跟著蘇維埃政府和紅軍游擊隊撤進深山密林,不少人后來就餓死在大山里……
1935年春,官嶺戰(zhàn)斗之后,我臀部長了個碗口大的瘡,痛得無法走路,部隊領導只好委托寧德縣委把我安置在群眾家里養(yǎng)傷。寧德縣委書記領來一位年約50歲的農民,名叫王乃發(fā),他朝我點點頭,二話沒說便架著我走進密林深處,到了他的家。鄉(xiāng)親們都跑來看我,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聽紅軍和縣委領導的消息。不一會兒,王乃發(fā)出門捧回一把青草藥給我敷瘡口。從他簡略的言談中,我了解到這個小村只有五戶人家,全都是貧雇農,大部分人參加過1932年的寧德霍童暴動。
不久,敵人開始清鄉(xiāng)了。王乃發(fā)擔心我住在村里不安全,在后山的密林里替我搭了個草寮,每天來回送飯送藥。每來一次,還是那樣無言地陪我坐上一會兒。有一天,我整整一天沒見到他,林子外面不時傳來狗吠聲,偶爾還聽到一兩聲響槍,我判斷是敵人進村了。為防不測,我把短槍子彈壓上膛,鉆進草寮附近的一叢灌木。天黑了,山下安靜了,仍然不見王乃發(fā)來,我預感到事情不妙,便忍著痛、拐著腿向山下摸去。沒走多遠,我在黑暗中與王乃發(fā)相遇,他輕聲告訴我:“白軍還沒走!”原來他是在敵人嚴密監(jiān)視下冒著危險上山的。他給我?guī)硪淮蟀垐F,并對我說全村都被敵人搜遍了。我憂慮起來,心想萬一敵人知道有紅軍在這里養(yǎng)病,一定會向全村群眾野蠻報復的。王乃發(fā)安慰我說:“你放心吧,反動派不會發(fā)現(xiàn)你的,我們村里幾戶人家的命,早跟共產黨拴在一起了!”一股暖流流遍我周身,我感激地望著王乃發(fā),許多話哽在喉頭說不出來,我只是緊緊地摟著他的肩膀……這天晚上,王乃發(fā)一直伴我坐到天明。半個月后,我的瘡口結疤了,王乃發(fā)又替我找到縣委駐地。臨走,他硬把幾張鈔票塞到我手里給我當路費,然后一言不發(fā)地護送我走了好長一段路。分手后,我走遠了,回頭看,他仍然站在原地目送我。
我終于回到了獨立師。這年4月下旬,一天,葉飛帶領我和師特務隊共三十多人由福壽游擊區(qū)到霞鼎游擊區(qū)。下著雨,我們準備夜里闖過敵人封鎖的交溪河。我?guī)擅貏贞爢T走在隊伍前面四五里遠,約定如發(fā)現(xiàn)情況就鳴槍。晚上9時,我們到了交溪渡口,渡口有一棵大樹,過河的木排繩子就拴在大樹上。我們警惕地觀察了一陣,沒見動靜,三人便小心翼翼地趁黑向大樹摸去。突然,大樹上有人大喝一聲。糟啦,碰上敵人潛伏哨!我們回頭就跑,樹上的敵人朝我們開槍,附近埋伏的敵人一齊沖出來,手電筒到處照射,槍聲大作。
我們猛跑上山后,鉆進一條山溝,這時才發(fā)現(xiàn)一名隊員跑散了,只有一名湖北籍戰(zhàn)士緊緊跟著我。我們休息了一會兒,估計后面部隊會順原路退回上坪,便一路尋回上坪村。一問,沒有我們部隊,只得轉向北面的八斗村一帶尋找。走到距八斗村五六里的六坑村,叩門問一戶老鄉(xiāng),老鄉(xiāng)回答既沒見紅軍,也沒聽說有敵人來過。這時天快亮了,我們渾身濕漉漉的,又冷又餓,就在老鄉(xiāng)家吃了飯。出村時,我們看見村西山上的一間舊草棚,以為沒人,但當我們掀開草棚門上的草簾,那里面竟睡著一個老人,他一翻身坐起來,直愣愣地望著我倆。
“老鄉(xiāng),對不起,吵醒你了?!蔽艺f明我們是紅軍。老人似乎不大相信,我們便把昨晚在交溪遭遇敵人的情況告訴了他,他才放心。老人指著他那唯一的用木頭架起來的茅草鋪說:“你們快去歇歇吧!”我倆把被雨水打濕的外衣脫下,又酸又沉的身子一倒下,眼睛就睜不開了。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草棚外有人大聲吆喝,一下子把我們驚醒了:“里面的人出來!”
老人走出去了。
“這里有共產黨游擊隊嗎?”
“沒有?!崩先嘶卮?。
“棚里還有什么人?一塊出來!”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我們一齊翻身,從草縫向外瞄,只見一隊全副武裝的敵軍站在離棚前十幾米遠的小路上??磥斫裉煲谶@里革命到底了。我左手肘碰碰湖北佬,把槍機打開,放在胸前,準備和敵人拼了。
“什么人也沒有。”老人在門口回答。
“真的沒人?”又敵人問。
“不信,老總自己來看,這一帶誰不知道這破棚子只我這個老頭,連一只老鼠都藏不?。 ?/p>
敵人往下面村子去了,我們這才松了一口氣。老人眼看敵人走遠了,仍背靠草棚,往前面眺望。他神態(tài)自如,仿佛沒有發(fā)生剛才的事。我和湖北佬看敵人已走了,立即動手整理好行裝,正要掀開草簾,草簾猛地被樹枝抽了下,又聽老人在門口朝遠處喊:“你們的人已經過去了,對,前頭那村上?!痹瓉砺飞嫌謥砹藥讉€白軍。待敵人都走遠以后,老人才走進棚里,說道:“你們趕快進后面的樹林里,爬過這山岡,千萬別走大路,這群黃狗到處盯著你們?!?/p>
我們走出草棚,趁著霧未散,一謝再謝地告別了老人,在這一帶又轉了一天兩夜,又幾次遇到敵人,直到第三天才在壽寧南山下附近一個小村找到葉飛。每當回想起這一段經歷,我心里總是不能平靜。如果沒有人民群眾的支持,當年我們是不可能生存的,也不可能堅持三年艱苦卓絕的游擊戰(zhàn)爭。多好的人民啊,我親愛的人民!
張文碧:“剛進門,就見一個人微笑著從椅子上站起來迎接我們。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我們的師長粟裕同志!”
張文碧,江西吉水籍開國少將。紅軍挺進師轉戰(zhàn)浙江時,張文碧在浙西南一帶活動。部隊改編后,他擔任挺進師二縱隊政委。據他回憶:
1935年9月,師部率一、三縱隊及師直屬隊正由浙西南游擊根據地南下到瑞安、平陽一線,因當?shù)貫l臨東海,地勢較為平坦,不利于我軍隱蔽,粟裕、劉英兩位首長遂決定各自帶一部分隊伍繼續(xù)南下到閩浙邊境的福安、福鼎、泰順、壽寧、慶元等地區(qū)尋機作戰(zhàn),命一縱隊長王屏和我?guī)ьI60多個精壯的戰(zhàn)士,去往浙東尋找地下黨組織,配合他們在當?shù)貓猿侄窢帯?/p>
我們帶著部隊趕到了浙東。繼而晝伏夜行,出沒于崇山峻嶺之中,一天換一個地方,到處打聽、尋找黨的組織,但是一直沒有找到。為了行動靈活方便,保存有生力量,我們在天臺山區(qū)將部隊分成兩股:由王屏帶領大部分同志向仙居磨盤山發(fā)展,由我?guī)畮讉€同志去往東陽、縉云、永康一帶。和王屏等同志分手后,我們白天隱蔽,夜晚行動,一面尋找黨的地下組織,一面向群眾宣傳黨的政策,擴大黨和紅軍在群眾中的政治影響。
一天,我們被困在八寶山上,只能在大樹下睡覺,靠野果充饑。第六天的下午,天氣驟變,頃刻之間,風聲、雷聲、雨聲夾著山洪的咆哮聲,響徹了整個山間,好像天就要塌下來似的。我們十幾個同生死、共患難的戰(zhàn)友手拉著手躲在大樹下,雨水從樹葉的空隙處直瀉下來,把我們從頭到腳淋得濕透,洶涌的洪水漫到了腳背上。我們一個個凍得嘴唇鐵青、渾身顫抖。過去健壯得像牛犢一樣的通信員小胖,這會兒也縮著身子,雙臂緊緊抱在胸前,牙齒不住地打架,嘴唇咬出了血。開始,我以為暴風雨很快就會過去,不料越下越大,直到夜幕降臨,還沒有一絲放晴的跡象。這時,我借著電閃,看了看身邊的十幾位戰(zhàn)友,他們雖然已被連日來的饑餓、寒冷和勞苦折磨得形容憔悴,瘦弱不堪,在他們每一個深陷的眼窩里,卻閃爍著明亮、堅定的光芒,像點點跳動著的星火。這一切,使我感到欣慰,感到溫暖。
突然,站在我身邊的小胖,像要倒下去似的左右搖晃了一下。我連忙將他扶住,脫下身上的濕衣服,擰了兩把,披在他的肩上。我急促地問:“怎么樣,小胖?”
“還……可以……抗……”小胖一句話還沒說完,“咔嚓嚓”一道青紫色的電光閃過,像一把斬天劈地的利劍,刺得人睜不開眼睛。跟著就是一陣震得山搖地動的霹靂,我們一個個都像挨了炮彈似的失去了知覺,暈倒在泥水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從昏迷中蘇醒過來,只見離我們只有二十米左右的地方,兩棵高大的松樹被劈開了,焦黑的枝干橫躺在草叢里,還在畢畢剝剝地燃燒呢。
經過這場雷電的轟擊之后,大家商議了一下,決定出敵不意沖下山去。于是,我們冒著瓢潑大雨,穿過一堆堆黑黝黝的荊棘叢,越過一道道大小溪澗,抱著不是網破就是魚死的決心,往山下沖去。但是奇怪得很,一路走來,一個敵人也沒有遇到。想必是那些保安團的兵上哪兒避雷躲雨去了。好啊,大雷雨折磨了我們,可也給我們解了圍。
深夜,在離開八寶山十幾里路的地方,我們摸進一個村莊。只見村西頭有一座孤零零的草房,小小的窗戶里透出一絲微弱的燈光。我們連忙上前輕輕地叫開了門。房主人是一個孤苦的老伯伯,見了我們驚慌得手足無措。當我們說明身份和來意之后,他才漸漸地安定下來。他拿出家中僅有的一點兒米,給我們煮了一鍋稀飯。我們把身上僅存的幾張已經淋濕的角票烘干了,作為買米的錢遞給了老伯伯,并說明這是我們紅軍的紀律,要他務必收下。老伯伯很感動。
餓了幾天,能吃到這樣的熱稀飯,是多么好啊!飯后,老伯伯告訴我們:“村子的東頭駐有保安團,今夜因為下大雨,沒有出來活動?!苯又?,他悄聲地說:“從前,這里也鬧過革命,當年紅13軍打溫州時,我也扛起紅纓槍參加了,那時真是窮人的天下呀!后來,紅軍一走,白軍來了,什么都垮掉了……”想不到這位老伯伯還是個老赤衛(wèi)隊員呢!是啊,全中國到處都有窮苦的工農大眾,只要共產黨去領導他們,他們鬧革命的勁頭大得很。第二天,在這位老伯伯的幫助下,我們順利地離開了這個危險的地方。
跳出八寶山以后,我們繼續(xù)轉戰(zhàn)行走,尋找地下黨組織,可是找了好多天仍沒有一點兒線索。后來,我們來到了與王屏同志分手時約定的磨盤山,一個噩耗像晴天霹靂似的向我們迎頭打來:王屏同志和他率領的幾十名戰(zhàn)友全都犧牲了!大家都有說不出的悲痛……我們十多個人又神出鬼沒地在這里活動了一個時期。
白天我們躲在山上,到了夜里,常常從敵人眼皮底下摸下山去活動。摸下山去活動,當然是十分危險的,務求動作高度敏捷。有一次,與敵人相遇,通信員小胖稍稍遲疑了一下,就被敵人捉去打死了,另外兩個同志也當場犧牲。這樣,我們13個人只剩下10個人了。
1936年一個春色很濃的早上,我們幾個同志正在商討怎樣從深山轉入接近平原的地方。忽然,經常給我們送信送情報的老鄉(xiāng)跑上山來,喜氣洋洋地說:“有一伙紅軍在鄰近的村子里打聽你們。”紅軍!這是多么親切的名詞。我們像是一群漂泊在孤舟上的人,在茫茫的大海中突然看到了綠色的海岸似的,都高興得跳起來,急忙簇擁著那位老鄉(xiāng),飛快地跑下山,趕到紅軍的駐地——縉云縣屬的王龍坑。
老鄉(xiāng)把我們帶進一戶人家,剛進門,就見一個人微笑著從椅子上站起來迎接我們。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我們的師長粟裕同志!這是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
大家顧不得向首長敬禮,就一哄而上,圍住了粟師長。大家哽咽了,眼淚奪眶而出……粟裕同志首先打破了沉寂,問了我們的一些情況,并告訴我們,他們原來也不知道我們的下落,還是在閩浙邊活動時,偶然從國民黨的報紙上看到一則消息,說浙東山區(qū)有“共匪”,他猜測一定是我們的同志在堅持斗爭,才帶了幾十個同志跋山涉水到這一帶來尋找我們。如今,師長知道我們大部分同志已經犧牲,眼前所剩的10個人又個個形容憔悴、瘦弱不堪,心里很是難過,但他還是克制著自己,不斷地安慰和勉勵著我們。最后,他告訴大家,現(xiàn)在整個閩浙贛的革命斗爭雖然還很艱苦,但全國的斗爭形勢對我們十分有利,中央紅軍在毛澤東同志的正確領導下,擊敗了幾十萬敵軍的圍追堵截,戰(zhàn)勝了無數(shù)艱難險阻,已經勝利地到達陜北,完成了長征的壯舉。革命火焰又在中國北方的廣大土地上燃燒起來了!聽了這些消息,我們興奮極了,更加堅定了革命必勝的信念。大家問長問短,說說笑笑,連吃飯都忘記了。
休息了兩天,粟師長決定帶我們一起走。在他的率領下,我們這一百人左右的部隊,雄赳赳氣昂昂地到了永康附近。途中,與阻擋我們的保安團打了一仗,狠狠地教訓了這股敵人。隨后,部隊又向前行動,所到之處,受到群眾的熱烈歡迎。
段煥競:“我們在山上的一個草棚里找到了省委”
段煥競,湖南茶陵籍開國少將。中央紅軍主力長征后,段煥競隨湘贛省委、省蘇維埃、省軍區(qū)黨政軍機關和獨立第5團離開永新,進入武功山內,開始了艱苦卓絕的三年游擊戰(zhàn)爭。據段煥競回憶:
湘贛邊區(qū)到處都在流血,根據地被分割成十幾小塊。省委同各獨立團的聯(lián)系被切斷后,便帶著我們紅5團轉移到武功山,繼續(xù)進行斗爭。一開始,紅5團仍然沿用了過去的一套斗爭方法,每到一地,還是大張旗鼓地燒碉堡、打民團、斗惡霸、分糧食,搞得轟轟烈烈。我們在虎頭嶺與敵人打了一仗,這一仗雖然消滅了敵人一個營,但軍區(qū)司令員彭輝明同志英勇犧牲了。這是一個極大的損失。接著,敵人對武功山發(fā)動了“圍剿”。為了粉碎敵人的進攻,省委決定把獨立3團歸并紅5團,并立即下山突圍,向蓮花、茶陵、攸縣地區(qū)轉移……戰(zhàn)斗十分殘酷而又頻繁,往往從這個山頭打到那個山頭,同志們子彈打光了,就用石頭、棍棒拼。但是,傷亡愈來愈大,情況嚴重極了。這時省委來了指示,命我們向湘南轉移,去找方維夏和蔡會文同志。
想整理一下部隊,沒有時間;想讓大家休息一下,敵人就跟在腳后。沒有地圖,沒有向導,只憑著記憶和星斗的方位往前疾走。一天晚上,我們剛剛跨上蓮花到龍上的大路,走在前面的尖兵又碰上了敵人。短兵相接,子彈已失去了作用,只得用刺刀、槍托和敵人全力搏斗。這時,大隊的同志趁機攀上右側的峭壁,居高臨下支援大路上的戰(zhàn)斗,才掩護了尖兵安全退出戰(zhàn)斗。當最后幾個尖兵爬上山時,天快亮了。這里的地形對我們很不利,不能久留,我們掩埋好戰(zhàn)友的尸體,做好標記,又繼續(xù)前進。
到了湘南,沒有找到方維夏和蔡會文同志。我們的目標很大,敵人很快又發(fā)現(xiàn)了我們。他們把我們的活動地區(qū)團團圍住,白天黑夜地連續(xù)搜山。一連串的失利,使我們懂得了隱蔽斗爭的重要。于是,我們白天埋伏在深山里,晚上就出敵不意來個突然襲擊。然而,在這崇山野嶺中,吃飯成了大問題。饑餓像絆腳鏈一樣纏住了我們。休息的時候,大家倚著巖石、靠著大樹就睡著了。人人眼窩深陷,臉色蒼白,有的呼吸微弱,甚至停止了呼吸。
為了減小目標,這次我們分散行動,我?guī)б话賮砣讼蚶细鶕剞D移??爝M老根據地的時候,有一天,小李不知從哪里找來一份反動派的報紙,還有幾張油印傳單,氣鼓鼓地在我面前一丟。我打開報紙,首先看到的是“共黨省委書記陳洪時棄暗投明”的大標題。油印傳單寫著:“你們在山上沒有出路,不投降就會餓死……”署名“招募專員陳洪時”。好個無恥的家伙!
為了盡快把陳洪時叛變的消息告訴省委,為了盡快找到湘贛邊區(qū)工農民主政府主席譚余保同志,我們加快了行進的速度。幾天后,我們來到了甘子山,在山腳下僅有兩三戶人家的村舍休息。這時,一個農家姑娘匆匆走來,像有什么急事要辦。我走過去攔住她,悄聲問道:“姑娘!請問你這兒有紅軍嗎?”
“紅軍?”姑娘剛吐露“紅軍”二字,卻又改了口氣:“這可不知道?!?/p>
聽她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我就把話題扯開了,問:“你是本地人吧?”
“不是!你們是哪里來的???”姑娘反問道。
“你別怕,我們知道,這里沒有白軍!”
姑娘有些沉不住氣了,說了聲:“誰管這些!”就邁開步子走了。
看模樣、聽話語,不是個外人。她走了之后,隊伍中就有人說:“一定是自己人,追上她,叫她帶我們去見譚主席?!?/p>
我說:“沒關系,一會兒她就會回來的?!?/p>
沒多久,一個挑著柴的老鄉(xiāng)過來了。走近一看,原來是堅持在這里的縣委書記吳金蓮同志。他認出是我,叫了一聲:“老段!”就說不出話來了。同志們也都圍攏來,緊盯著吳金蓮同志,不知說什么好。突然,有人高喊了一聲:“我們找到家了!”
吳金蓮同志帶著我們上了山,山上的人都擁了過來,和我們擁抱著、歡呼著。在山下和我們見過面的那位姑娘也在這里。她帶著歉意地說:“我看出你們不像壞人,不過——剛才真對不起!”
斗爭教育了我們必須提高警惕,除了對這個叫發(fā)姑(即李發(fā)姑,又名李珊,后與段煥競結為夫妻)的姑娘衷心稱道之外,我怎會有責備之心呢。我說:“發(fā)姑同志,你做得對,應該檢討的是我們!”當天晚上,吳金蓮同志就帶著我們去找省委了。
我們在蓮花和攸縣交界的棋盤山上的一個草棚里找到了省委,找到了譚余保同志。當時,如果不是吳金蓮同志先叫了一聲譚主席,我真不能一下認出他來。他穿著一件補丁加補丁的小褂,臉上沒有血色,兩眼深深地凹了進去,頭發(fā)長得很長。他見到了我,連忙停止了工作,緊緊地握住我的手,上下端詳著,好久才說出一句話:“你們辛苦了!”
1935年7月,為了團結內部,制訂未來的斗爭策略,省委千方百計把堅持在周圍各游擊區(qū)的四十幾個干部召集到棋盤山上開會。當譚余保同志講到陳洪時的叛變經過時,會場上響起一片痛斥叛徒的聲音。那時候,我真想請求譚主席讓我?guī)讉€人打到吉安去,找這個叛徒。譚余保同志最后斬釘截鐵地說:“湘贛邊區(qū)是毛澤東同志親手建立的根據地,走了陳洪時,帶不走老百姓的心,豎在這里的紅旗決不會倒!”
“不會倒!”“永遠不會倒!”我們一齊堅定地回答。
為了加強領導,會議決定成立臨時省委,大家選舉譚余保同志當書記。宣告湘贛省政府結束,成立軍政委員會和游擊司令部,譚余保同志兼政委,將原部隊整頓后分編成三個大隊。棋盤山會議之后,我們對當前形勢更加明確了,在斗爭方法和戰(zhàn)術上都做了相應的改變。省委和游擊司令部帶著三個大隊,以武功山為依托,在茶陵、攸縣、酃縣、醴陵地區(qū)活動。我們又在廣大的農村中,秘密地恢復了黨的組織和農會、青年團、婦女會等群眾組織。群眾又發(fā)動起來了。他們拿出埋在地下的長矛、土槍、扁擔和反動派、封建惡霸展開了斗爭。
敵人著慌了。他們一方面實行“連坐法”,封鎖山口、要道,稍有懷疑就大抓大殺;另一方面,又不分白天黑夜地“圍剿”、搜山、燒山。就是在那嚴酷的斗爭日子里,有的老鄉(xiāng)寧肯犧牲自己也不給白軍帶路,有的寧肯冒著生命危險也要給我們送情報送糧食。有個叫王桂蓮的婦女,敵人抓她帶路搜山,她明知我們在東山,卻故意領著敵人在山中爬上爬下兜圈子。敵人罵她、打她、羞辱她,她也不肯示弱,并痛罵敵人。敵人在她身上得不到一點兒便宜,就挖掉了她的眼睛,活活地把她折磨死了。在湘贛邊區(qū),有多少個像王桂蓮這樣的英勇兒女,多少顆忠誠于革命事業(yè)的心?。?/p>
依靠著黨的領導和人民群眾的支持,我們一次接一次地粉碎了敵人的“圍剿”,打垮了敵人千百次進攻。到了1936年的冬天,我們的游擊根據地區(qū)域擴大了,槍支彈藥增多了,游擊隊也壯大起來。
1937年秋的一天,忽然有一個人帶著一封特委的介紹信來到我們這里。信上寫著:“特派黨代表陳毅同志,來你們這里聯(lián)絡?!?/p>
陳毅同志住下來以后,就向我和劉培善同志講解當前的國內外形勢,逐條地解釋黨的政策和抗日救國十大綱領。夜深了,他一點兒倦意也沒有,還是講:“現(xiàn)在我們要國共合作,一致對外,集中力量去打日本鬼子,堅持在南方八省的游擊隊都要下山去……”陳毅同志的話很有道理??墒?,一想到蔣介石千方百計要消滅我們,又覺得和他合作是不可能的。特別是眼前,山下就屯集著國民黨的部隊,怎能輕易下山呢?劉培善同志也沒有說話。最后,我們建議陳毅同志先找譚余保同志商量一下,陳毅同志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陳毅同志來到我們下操的地方,見到我就問:“你們經常下操和上課嗎?”
“我們從來也不放棄反動派給的這樣好機會?!?/p>
陳毅同志滿意地笑著:“你們做得對!除了打仗、籌款、做群眾工作之外,還得教士兵們打仗的辦法,教給他們政治、文化?!?/p>
陳毅同志走后,我們一直焦急地等待著譚主席那里來的消息。兩天過去了,沒有消息。三天過去了,還是沒有人來。我和劉培善同志商量之后,決定帶少數(shù)部隊打到茶陵的腰陂鎮(zhèn)去。戰(zhàn)士們一聽說要打腰陂鎮(zhèn),個個都興高采烈。打罷腰陂鎮(zhèn),回到九龍山不久,譚主席派專人送來了他的親筆信,叫我們部隊立即停止行動,準備下山。
1937年11月,我們告別了長眠在這里的戰(zhàn)友,走出了掩護我們堅持斗爭的武功山、九龍山、武里山、牛心山、甘子山、楊梅山……的深林,奔向指定的集中點蓮花龍上鎮(zhèn)。這時我們才完全知道抗日戰(zhàn)爭已經全面爆發(fā)了,新的任務來到了。
張鼎丞、鄧子恢、譚震林:“蔣介石雖然答應抗日,卻沒有一時中斷他消滅我軍的陰謀”
新中國成立后,在評定高級軍銜的初步方案中,曾有張鼎丞、鄧子恢、譚震林的名字。授銜前,毛澤東建議:“現(xiàn)在在地方工作的,都不評軍銜為好!”據此,三人都未授銜。在三年游擊戰(zhàn)爭時期,張鼎丞、鄧子恢、譚震林作出了重大貢獻,被人們譽為“南方三杰”。1937年春夏,毛澤東在延安接見閩西南軍政委員會政治部主任方方時說:“你們堅持三年游擊戰(zhàn)爭,保留了這么多干部,保留和發(fā)展了部隊,保留了20萬畝土地,保衛(wèi)了蘇區(qū)廣大群眾的利益,這是偉大的勝利!”“你回去問候張、鄧、譚各同志好!你告訴他們:你們三年的苦斗有很大的功績?!睋俗幕貞洠?/p>
蔣介石一方面與我黨中央拖延談判,另一方面對我南方游擊隊更加積極進攻,嚴令各地限期肅清,企圖在此短暫時間內消滅我們。
粵軍來閩就是執(zhí)行蔣介石這種反革命政策。黃濤所率的粵軍一到,便立即開始對我們“清剿”。他們除了繼續(xù)保持“中央軍”搞的那一套(如移民并村、筑碉封鎖等)以外,還著重采取了分散伏擊的戰(zhàn)術。這個時期我們不少機關和后方工廠被破壞了,不少同志被捕被殺,如原上杭縣政府主席陳必亨,區(qū)委書記范瑞章、藍榮喜,原代英縣政府主席楊偉林等同志。龍巖幾個有名的女烈士,如張秋玉、張生嬌、林景春、張水地等同志,也在這個時期被敵人捕去而壯烈犧牲。
當時我們與黨中央失去聯(lián)系達一年之久。得不到中央指示,對全國情況與政局變化只靠看香港、汕頭以及國民黨方面的報紙,從有關我黨的報道中去推測、揣摩中央的意圖。關于西安事變、張學良釋放蔣介石系出于中共主張的消息,也是從這些報紙上看到的。我們立即決定派方方同志去西安找中央辦事處轉赴延安,向中央匯報和請示工作(他回來時,已是1939年九十月間了)。方方同志啟程后不久,閩南紅3團轉來了駐在香港的南方工委給閩西南軍政委員會的信,從此我們知道中央的方針已從抗日反蔣轉為聯(lián)蔣抗日。
5月,又接到南方工委來信。軍政委員會立即在永定召開緊急會議,研究中央文件,討論當前形勢與新形勢下我們的行動方針。會議一致?lián)碜o中央的方針,并決定在閩西積極活動,以推動國民黨抗戰(zhàn),推動全國的抗日高潮。
我們印刷了大批標語、口號以及告粵軍書、告群眾書等文件,提出“國共合作,停止內戰(zhàn),槍口對外”“閩西南紅軍愿與粵軍和平合作共同抗日”等口號。當然,也有“擁護蔣委員長抗日”和“實行革命的三民主義”之類的口號。紅軍部隊和地方干部,人人宣傳,處處宣傳。在公路上攔汽車,在河道邊攔船,也分頭進行宣傳,散放傳單。有時還到市鎮(zhèn)上,舉行飛行集會……
除了向群眾宣傳外,我們又用鼎丞、子恢的名義,分別向漳州、廈門、汕頭、潮州、香港、廣州、南雄、贛州各地的同鄉(xiāng)會、知名人士、同學、親友等寫信,希望他們多方推動當局和平談判,共同抗日。我們的主張深得各地旅外同鄉(xiāng)擁護,他們寫信給粵軍勸和,有些還匯款接濟我們。
聯(lián)蔣抗日政策在部隊中最初曾遇到很多人的反對??谷照l也沒有意見,可是對打了我們十年的“蔣該死”,現(xiàn)在卻忽然要擁護他,許多人想不通。6月,又傳來閩南漳浦事變的消息,紅3團受粵軍的欺騙而被繳械,這件事更使部隊嘩然。我們一方面公開申斥粵軍背信棄義,嚴正聲明不準漳浦事件重演,要粵軍發(fā)還人槍;另一方面,在部隊中進行說服解釋工作。由于我們開展了宣傳,在群眾中造成了一股聲勢,街談巷議,到處是抗日之聲,迫得敵人不得不稍稍斂跡……
與這些工作開展的同時,我們設法與粵軍聯(lián)系。龍巖適中圩有個謝再發(fā),大革命時期是個左派,曾經與我黨合作過,大革命失敗后,他跑到廣東軍去了。這時,他在漳、廈一帶,聽到我們的主張,便表示他愿意介紹我們與廣東軍談判。那時,謝育才同志正在龍巖,軍政委員會便派他隨謝再發(fā)去漳州與黃濤會談。黃濤表示歡迎,并介紹謝育才同志去龍巖見旅長練惕生。練惕生表示要張、鄧兩人中來一人才好正式談判。謝育才同志寫信通知了我們。這時,他已經在那一帶公開活動了。
軍政委員會接信后,便由永定遷回龍巖,并決定由子恢去龍巖與練惕生談判。7月10日,子恢進了龍巖城,由龍巖商會會長李聯(lián)昆、縣財委主任郭榮圻陪同去見練惕生。群眾聞訊,夾道歡迎。這一天正好東北軍收復盧溝橋,加上國共雙方進行和談,群眾情緒很高,滿城鳴放鞭炮慶祝。
到達旅部,練惕生親來迎接,表現(xiàn)很客氣。談判開始了……在停止敵對行動等方面,沒有什么爭論,軍費推到點編以后再討論,只是在集中地點的問題上,費了一番唇舌。他們要我們在一個地方集中,子恢說:“由于貴軍背信棄義,制造了漳浦事件,部隊很不放心,因此堅決主張分地集中。兄弟個人是相信在閩西不會有漳浦事件發(fā)生,但對部隊很難說服。”爭執(zhí)很久,練惕生會后又派商會會長等人來說項,子恢仍據理力爭。經過反復商談,雙方終于同意,口頭訂下協(xié)定,定于8月13日分兩地集中。第二天,子恢在龍巖城的《閩西日報》發(fā)表談話,表明我們的態(tài)度。同時,該報又將子恢的革命斗爭歷史作了公開介紹。這一來,惹得國民黨龍巖專員張策安大發(fā)雷霆,把該報記者痛斥一頓。以后關于我們的事,報上就一字不提了。
從談判過程中,我們看出了張策安與粵軍有矛盾。7月9日晚上,張策安還派人去子恢家里抓人,企圖破壞談判?;涇姾臀覀冋勁?,也不懷好意,也是想將我們吃掉。我們則利用這個矛盾,堅持和粵軍談判。7月11日,談判結束的第二天下午,子恢與謝育才同志仍返回鄉(xiāng)間。
抗日戰(zhàn)爭的序幕已經揭開,多少愛國男兒慷慨悲歌,奔赴沙場。可是南方各省的紅軍游擊隊,卻由于蔣介石的阻撓,遲遲不能開赴前線。蔣介石雖然在全國輿論壓迫下答應抗日,卻沒有一時中斷他消滅我軍的陰謀。他根本不愿我黨再成立第二個八路軍,妄想通過各個收編,來消滅我們。我們有些地區(qū)的同志疏于戒備,輕易相信國民黨,因而吃了大虧。如閩南紅3團在漳浦城被繳械;閩中莆田、仙游一帶的游擊隊編為特務大隊后也被繳械,特委書記劉突軍同志犧牲。這些都是極其沉痛的教訓。
當時,我南方各省游擊隊都十分警惕敵人這種陰謀,堅持單獨編成一支由我黨領導的部隊。閩西七月和談成功后,粵贛邊的贛雄游擊隊和湘贛邊游擊隊,也在南昌與熊式輝談判成功。鄂豫皖、湘鄂贛紅軍則在漢口進行談判。前線一日失地千里,國民黨卻逼著我們在談判桌上消磨時間……
就在這時候,黨中央代表張云逸同志找我們來了。大家好像漂泊多日,突然腳踏著了實地,連忙請他傳達中央指示。他說:“中央準備在南方也編一個軍。一定要保持我們隊伍的獨立性,不編給國民黨。他要打,就打,不怕他;他要編我們,那做不到,不然就再上山和他們干!當然,為了顧全抗日大局,我們還是應該盡量地爭取和平。”他這么一說,使我們都放了心。張云逸同志來閩西以前,已經和陳儀、黃濤會談過,要他們退還閩南、閩中被繳械的人員和槍支。后來,閩中的游擊隊不肯編入保安團,國民黨沒辦法,只好送到閩西來;閩南的槍支粵軍也交還了一部分,失散的人員也收集了一百多人,由盧勝同志帶來閩西……
到1937年12月,我們接到南昌新四軍軍部來電說,軍部成立了,我們終于戰(zhàn)勝了國民黨的重重阻撓破壞,組織了我黨獨立領導的第二支抗日部隊。1938年1月,我們將部隊全部集中到龍巖白土,宣布了番號,調整了編制,并進行開赴前線的動員。3月1日,閩西人民的子弟兵,終于實現(xiàn)了開赴前線抗日的夙愿,告別了親愛的父老兄弟,告別了可愛的家鄉(xiāng),離開了灑遍自己血汗的土地,結束了三年艱苦奮戰(zhàn)的游擊生活,激昂慷慨,揮淚高歌,踏上了新的征途。
(責編/陳小婷 責校/張超 來源/《南方紅軍游擊隊征戰(zhàn)紀實》,萬劍生、天寶著,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2年1月第2版;《憶南方三年游擊戰(zhàn)爭》,宋之的、張日清等著,上海文藝出版社1987年2月第1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