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歐斷想（三則）

□張刃

享受生活

出國旅行，為的是遠離忙碌，放松自己，享受生活。到歐洲轉(zhuǎn)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那里的人們，即使不出門旅行，同樣活得輕松，愜意，因為他們平日里過的就是一種閑散的生活。

先說極致的。在巴塞羅那，最初聽說那里人們的午飯時間是下午三點，晚飯則要九點以后，有些不相信。住了下來，上街去找飯館，才發(fā)現(xiàn)是真的——不到那個點兒，很難找到正餐，想果腹，只有小吃店。巴薩人果然是“夜行動物”。

入夜，巴薩街頭，酒吧、咖啡館、小吃店鱗次櫛比，生意火爆。即使在偏僻的小巷、簡陋的小屋，也不時可見眾多男女或圍坐吧臺，或散落桌幾，一杯咖啡，一瓶啤酒，輕聲散淡聊天的場景。老實說，許多檔次、價格都不高，但消費者顯然都很愜意。一位在巴薩開飯館的中國人告訴我，盡管當下西班牙經(jīng)濟不景氣，但西班牙人對工作、掙錢似乎并不積極，只要有條件，有時間，就會休息、享受。

工作、掙錢“不積極”，在羅馬、佛羅倫薩也能夠得到印證。我曾走進過多家店鋪，沒見有導(dǎo)購之類來主動介紹商品，恨不得掏你口袋似的。店主悠閑地坐在角落，或讀書報，或忙別的，你買不買東西，他似乎并不在意。特別是周末，在我們看來正是做生意賺錢的時候，他們卻照例要休息。

有人說，在南歐那樣的環(huán)境中，你想忙碌起來都難。那么，維也納不算南歐了吧，也沒有那么多燈紅酒綠，但那里的恬靜更令人陶醉，流連于花園般的街頭，徜徉于多瑙河畔，你想不悠閑都難。再往北，柏林似乎是一座總也建設(shè)不完的城市，時隔十年重訪，還是有那么多工地，或許這就是德國人勤奮的體現(xiàn)。但盡管如此，他們的生活節(jié)奏也是有條不紊，看不到疲于奔命之人，生活中透著那么一種平和、散淡氣息。

歐洲人會享受生活，而且是悠閑地享受。享受也是文化，是修養(yǎng)。

有人說，現(xiàn)在社會競爭激烈，忙碌起來拼命掙錢還不一定能活好呢，節(jié)奏慢下來，水平降下來，怎么活？其實不然。競爭激烈不假，但實力不是節(jié)奏決定的，倒是與追求是否恰當有關(guān)。沒有實力，拼命也不好活；追求過高過多，實力不濟，也痛苦。慢一點，適當些，反而輕松。倘若需要拼命，我寧肯清苦一點。

歐洲有歐洲的經(jīng)濟、文化、社會背景，與我們不可簡單類比。但我想，把我們的生活節(jié)奏放慢一些，讓生活追求更實際一些，總是不難做到的。正如有人所說，生活是用來享受的，不是用來搏命的。

留住記憶

久遠的記憶往往會模糊、遺忘，需要借助某些承載物才能清晰起來，甚至重新恢復(fù)。

到巴黎，入住一家百年老店，頗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及至打開窗門，那熟悉的凹形合扇，上下貫通的插銷，狹窄卻不失韻味的露臺，讓我一下子就想起小時候的家。那是半個多世紀以前了，天津舊法租界的一棟法式建筑，我家的房子、門窗，乃至插銷，與巴黎這家酒店幾乎一模一樣。

巴黎的老房子依舊，樣式、格局、裝飾都保留了“原生態(tài)”，但內(nèi)部設(shè)施卻改造得完全現(xiàn)代化了，住在里面絕無任何不方便的感覺。由此又想到了圣彼得堡，想到了許多不知名的美國小鎮(zhèn)……在那里，老建筑是受法律保護的，不允許隨意拆除、改建，特別是外觀，那是歷史風貌，刻著幾代人的印記。當然，經(jīng)過批準，內(nèi)部可以改造，以適應(yīng)現(xiàn)代生活。例如，你在歐美許多城市，可以看到非標準的、大小不一的電梯，那都是根據(jù)原有建筑的有限空間特別設(shè)計安裝的。為了不破壞原有格局、風貌，巴黎的所有新建筑，包括最現(xiàn)代化、最豪華、超前的建筑，都不在老城區(qū)，巴黎之外還有一個“新巴黎”。

直面歷史

這里所說的歷史是特指的，不是那種光榮的、值得反復(fù)夸耀、甚至夸大宣傳的歷史，而是丑惡的、但必須真實記錄并且從中汲取教訓(xùn)的歷史。這個話題的由來，是我在德國所見所聞。

德國是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戰(zhàn)敗國，又在冷戰(zhàn)時期被人為地一分為二，按說“元氣大傷”，很難崛起了。然而，時至今日，它不僅恢復(fù)了“元氣”，而且成為歐洲最強、世界前列的經(jīng)濟大國之一。更重要的是，它背負著曾經(jīng)屠殺異族、挑起世界大戰(zhàn)的罪名。但它敢于直面自己的丑惡歷史，真誠且不斷地深刻反思，勇于承擔歷史責任，應(yīng)該是它迅速復(fù)興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今天的德國，許多地方仍保留著紀念二戰(zhàn)的遺跡。在柏林，更在市中心建有“恐怖之地”紀念館、納粹屠殺600 萬猶太人紀念碑林、屠殺50 萬辛提人和洛馬族人紀念碑，以及柏林墻、冷戰(zhàn)博物館等等，常年開放，以教育、警醒國人，牢記納粹的罪惡、戰(zhàn)爭的殘酷，永遠不讓黑暗的歷史重演。

他們特別重視對年輕一代的教育，通過修訂歷史教科書等方式，從小教育青少年了解真實的歷史。我曾在不止一個展覽場館，看到老師帶領(lǐng)著學(xué)生參觀，老師細心講解，學(xué)生認真記錄。這種常年不斷、潛移默化的教育，不能不深入人心。正如德國前總理施羅德所說：“對納粹主義及其發(fā)動的戰(zhàn)爭、種族屠殺和其他暴行的記憶，已經(jīng)成為我們民族自身認同的一個組成部分?！?/p>

德國人反思歷史，沒有停留在保留遺跡上，而是利用一切時機不斷更新。2013 年，柏林籌備納粹上臺80 周年系列回顧活動，時任德國總理默克爾發(fā)表演講指出，當年納粹能夠犯下滔天罪行，德國社會也有責任。一部分精英分子加入了納粹黨，更多的人則對納粹暴行保持沉默。她再次強調(diào)，德國對歷史罪行負有永久責任。

德國教授鮑爾肯佩爾說：“很多國家盡力贊美歷史上的成就，德國卻總是建立標記恥辱的紀念碑。這是因為，德國有責任為過去履行道德義務(wù)，尋求公眾的寬恕。”德國退休教師范達姆說，回憶歷史總是痛苦的，但又是必要的。“即使你不能從歷史中學(xué)習，至少你不能否認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