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肉鋪女孩”的夢想

王新同

一個人一生之中，能遇到一件自己熱愛的事情，并顯露出超人的天賦，這是非常幸運的。

山區(qū)女孩，在豬肉店里跳芭蕾

鄔剛云小名叫小云兒，2012年出生在云南硯山縣貧窮落后的那奪村。她的爸爸是一名貨車司機，幾乎每天都奔波在各地的公路上運貨，非常辛苦。媽媽李興巧，是一位彝族婦女，開著一家豬肉鋪。

因為爸媽每天都很忙，小云兒很小的時候就跟在媽媽的身后一個人玩耍。5歲多時，她在媽媽的手機里刷到了跳舞的視頻，覺得很有趣。

尤其是看到跳芭蕾舞的視頻時，她聽著音樂，感覺奇妙無比；看著別人翩翩起舞，小姑娘不由得跟著舞動起來。雖然都是照貓畫虎，但在身體舒展開來的瞬間，她很開心。她非常喜歡芭蕾舞，尤其覺得那些舞裙很漂亮。后來媽媽給她買了一件。

小云兒跳得更起勁了。橫叉、豎叉、下腰，這些基礎(chǔ)動作，都是她跟著視頻自學的。媽媽休息下來的時候，小云兒還讓她幫助自己壓腿或扶腰等，練習一些高難度的動作。更好玩的是，她還給那些動作取了不少有趣的名字，什么“不會掉”“蜘蛛腿”“猴子倒立”等。

就這樣，豬肉鋪也成了小云兒的“舞蹈室”，支撐起一個6歲女孩的夢。只要媽媽喊拍子的聲音不停，她的基本動作就不停。腿很疼，那就咬牙堅持住。

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每天早晨4點鐘，小云兒就會被媽媽喊起來，著急忙慌地疊被子、穿衣服、洗漱。然后她就躥上媽媽的電動車，往菜市場豬肉鋪的方向出發(fā)了。在媽媽和她的身體之間，是固定在襁褓里的妹妹。

店門一開，伴隨著一輛大卡車的熄火聲傳來，小云兒知道，送肉的人來了。身材瘦小的她站在車廂旁，費力地幫助媽媽把整頭200斤的豬肉拉下車。擺放到案板上后，隨著媽媽一次次手起刀落，一頭豬就被分解開了。

別看小云兒年齡小，她卻能幫媽媽干不少活。豬的內(nèi)臟，需要和其他肉分開賣，要分別打包。她纖細的小手，將心、肝、肺、腎一樣樣撿到紅色塑料袋中，再擺到店鋪的臺子上。她還會拿著火槍幫媽媽燒豬蹄，毛燒干凈了，客人才會滿意。

有時候如果媽媽還在忙著，襁褓里的妹妹突然醒了，她還要負責哄孩子。但這些事對小云兒來說，都很好玩。

忙碌一整個清晨后，休息時，她才有時間看視頻學跳舞。小云兒跳舞的興趣越來越濃，舞蹈動作越來越熟練，最初站都站不穩(wěn)，練習到后來就穩(wěn)穩(wěn)當當了。來買肉的顧客，總能在店鋪里看見她的媽媽在店外大刀闊斧地砍豬肉，小姑娘在店里下腰劈叉，看著她優(yōu)美的舞蹈動作，大家都夸贊不斷。

壓腿、下腰、翻前橋、空翻……李興巧把女兒跳舞的視頻拍下，經(jīng)常發(fā)布在短視頻平臺上，拿給身邊人看。這些高難度舞蹈動作，讓眾人看了都忍不住驚呼：“天啊，身體這么軟?！薄凹热缓⒆幼詫W都能學得這么好，總得給孩子找個專業(yè)點的老師吧？”

投師無門，幸遇北京舞蹈家

李興巧雖然不了解什么是芭蕾舞，但她還是和丈夫商量把孩子送到舞蹈興趣班?？墒钦冶榱丝h里所有的舞蹈培訓班也未果。老師們雖然被小云兒展示的天賦驚艷到了，但都婉拒說孩子來這里有點屈才，如果真想走舞蹈這條路，可以去找昆明甚至北京的老師，不然就浪費了這個好苗子。

李興巧一家人生活在云南偏僻山區(qū)，既窮又沒人脈，想給孩子找個專業(yè)老師簡直是天方夜譚。就算找到了，這筆費用他們也出不起。小云兒的尋師之旅，就這樣停滯了。盡管如此，小姑娘并沒有泄氣，屋里屋外，田間地頭，凡是能立起腳尖的地方，都能看到她跳舞的身影。

2018年秋天，李興巧在駕校學車。練車閑暇時，她就把小云兒在家練舞的視頻分享給大家看，校長看到后贊不絕口。巧合的是，校長的妻子就是學舞的，認識北京舞蹈協(xié)會的張萍老師。于是校長夫人伸出援手，把小云兒介紹給了張老師。

對方看了這位云南女孩練舞的視頻，頗感震驚。視頻中的小云兒，身處菜市場嘈雜的環(huán)境里，隨著芭蕾舞的音樂傳來，小姑娘眼神堅定，舞姿認真，竟然絲毫不受影響。張老師發(fā)現(xiàn)，她非常有舞蹈天賦。

于是，張老師又把這件事告訴了丈夫關(guān)於。關(guān)於從1994年起，就擔任北京舞蹈學院芭蕾舞的教學指導，教齡已有28年。作為舞蹈名師，他常年跑遍全國，專門挑選天賦型選手，組成自己的舞蹈團隊。經(jīng)他選拔出的舞者，都是天賦異稟的人才?？v使閱人無數(shù)，可看到小云兒的視頻時，他依然為之驚訝。

關(guān)於老師說，這么有天賦的孩子他沒見過。于是他特意放下北京的工作，與妻子一同來到這座偏遠的村莊。見北京的老師千里迢迢來到那奪村，而且愿意教自己舞蹈，小云兒當時興奮得直哭。她表演了自己的“看家本領(lǐng)”，僅用兩只手臂的力量，就支撐起全身。兩條腿，更是像蛇一樣靈活自如。關(guān)老師和妻子贊不絕口。他感覺小云兒就像一塊難得的羊脂玉。關(guān)於說，只要小云兒愿意拜師就免費教她。李興巧一家自然求之不得。

其實關(guān)於老師第一次見小云兒跳芭蕾舞時，一眼就看出了她明顯存在的錯誤。比如“前橋”都是用左腳，她卻用右腳，跟人家反著來的。后來才知道，因為小云兒是對著手機做動作的，手機跟人是個鏡面關(guān)系，所以她所有的技巧都是反著的。但關(guān)老師依舊認為這孩子是個“從未見過的天才”。

這些常識性動作的錯誤，兩位老師很快就幫她糾正了過來。此外，小云兒雖然一直在練習，可因為是“野路子”，基本功不扎實。她從未開過肩，第一次開肩時，小姑娘就忍不住痛哭，耍起性子不想練了。

關(guān)老師在旁邊不斷地鼓勵著她，小云兒為了夢想也是拼了，她忍著淚，在老師的幫助下一步步苦練。腳趾被磨出許多血泡，破了一遍又一遍，讓人不忍直視?？伤]有退縮。一遍遍練、一遍遍磨，一次次都有收獲。

基本功練好了，可面對天賦異稟的小云兒，關(guān)於又頗感壓力，生怕自己會毀了這塊璞玉。因為小云兒的很多舞蹈動作都很有“技巧”，而且是自成體系，在教科書上根本找不到，所以也無法用是否“錯誤”來衡量。

比如小云兒把手撐在凳子上，然后起來肩肘倒立，這個動作實際上可以把它叫作“肩肘倒立變造型”，但從專業(yè)上來說，關(guān)於更想把它歸到一個類上，比如一篇文學作品是詩歌、詞賦還是散文。結(jié)果他發(fā)現(xiàn)，小姑娘的招式無門無派，基本是自成體系的。作為一個享譽國內(nèi)外的舞蹈大師，關(guān)於見識過太多精致的舞蹈動作，唯獨沒見過小云兒這種自成體系的舞蹈動作。

關(guān)老師說，小云兒就像一朵“野生的雪蓮花”，讓人驚艷，讓人忍不住采摘，卻又讓人不知道如何處理。至于怎樣讓這朵“野雪蓮”開得更旺，是他面臨的難題。后來，關(guān)老師就決定，根據(jù)小云兒擅長做高難度動作的特長和其自身特點，為她量身設(shè)計一種獨特的芭蕾風格。

登上央視，不過是夢想的開始

小云兒的經(jīng)歷，吸引了紀錄片導演孫超的注意，孫超從2019年開始拍攝她的故事。2021年3月10日，B站出品的人文紀錄片《小小少年》上線，第一集《那奪云》播出后，不僅被《人民日報》點名夸贊，“在豬肉店起舞的芭蕾舞女孩”還沖上了熱搜。片中的豬肉鋪里，媽媽李興巧念著“Plié（下蹲）”“Relevé（上升）”“suivi（碎步）”等動作的法語讀音，小云兒則對著視頻練習的畫面，令無數(shù)網(wǎng)友感動，有上億人為她瘋狂刷屏。

小姑娘一下火了，當時關(guān)於老師的手機被打爆了。小云兒也沉醉于當下的名譽之中，不再認真練舞，“獨家手藝”也變得生疏起來。這下關(guān)老師急了，女孩的父母更是不知所措。為了避免孩子受外界的干擾，后來關(guān)老師直接下了一個命令，不讓小云兒接受任何采訪。因為他深知魔盒打開就關(guān)不上了。給孩子一個安靜的學習環(huán)境，比什么都重要。

他對小云兒說，一個孩子跳舞，是為了有多少瀏覽量、有多少個贊，一旦建立這種觀念，這可要命了，很快就會江郎才盡的。而他培養(yǎng)的是藝術(shù)家，不是一戳就破的網(wǎng)紅。真正的藝術(shù)作品，像《天鵝湖》，是需要坐在那兒一個半小時觀看的。好的作品一定得慢慢練，不能是快餐式的。

為讓小云兒找回初心，關(guān)於和妻子決定，讓她暫停她學習舞蹈，去接觸一下其他藝術(shù)。希望她能在經(jīng)歷過許多事情之后，重新燃起當初的夢想。小云兒選擇去練武術(shù)。其實她并不適合練武，因為太瘦了。武術(shù)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對打，看著她就不禁打?？上驳氖鞘艿揭环煺酆?，小云兒對夢想有了全新的理解，她不再浮躁，變得踏實下來。

為讓她認清未來的路，關(guān)於夫婦特意叮囑：想當一個舞蹈家需要很多年，其中必定要吃很多苦。小姑娘目光如炬，沉穩(wěn)地答道：會好好練，不怕吃苦。

關(guān)於說，小云兒是上帝的寵兒，可天才被外界名利蠱惑，泯然于眾人的例子也不在少數(shù)。值得慶幸的是，一場“風波”過后，在恩師的幫助下，小云兒迷途知返，堅定了人生方向。她重拾初心，明白了舞蹈在自己人生中占據(jù)的位置。

一份辛勤一份收獲。不久，小云兒又迎來了更大的驚喜。2021年秋季的一天，這個豬肉鋪的女孩，忽然接到了央視《向幸福出發(fā)》欄目的邀請函。看著邀請函，一家人淚流滿面，小云兒也終于感受到了被認可的價值。為了能讓她跳出自己的特色，關(guān)於和妻子張萍特意為她量身打造一曲舞蹈，名為《綠野仙蹤》。

臨出發(fā)前，爸爸媽媽甚至還專門開了席，請村里的親戚朋友們來吃飯。叔叔嬸嬸們一邊給小云兒塞紅包，一邊囑咐她：“天上不會掉餡餅，一切都要靠努力。”“打鐵要靠自身硬。”小姑娘的北京之行，帶著所有人質(zhì)樸而又真摯的祝福。這是她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去北京，更重要的是，第一次在這么正式的舞臺上展現(xiàn)自己的舞姿。

就這樣，9歲的小云兒，在央視舞臺上表演了《綠野仙蹤》。聚光燈下的她，身穿翡翠色的舞蹈服，化著精靈似的妝容，一顰一笑呆萌而靈動。她面容清秀，動作如行云流水。這場表演，吸引了無數(shù)人的目光。殊不知，這場個人獨秀，是她用數(shù)年的苦換來的。

登上央視的舞臺，只不過是小云兒觸摸夢想的開始。2023年3月，小云兒參加了藝考，并順利考上了四川藝術(shù)職業(yè)學院附中，終于能接受專業(yè)的教育。她告訴媽媽，自己要好好跳舞，將來當舞蹈老師，努力賺錢，不讓媽媽再賣豬肉了。

值得一提的是，這幾年在培養(yǎng)小云兒的同時，一直熱愛公益事業(yè)的關(guān)於老師和夫人，又拿出畢生的積蓄，在當?shù)爻闪⒘艘凰囆g(shù)培訓學校，義務(wù)教有藝術(shù)天賦的孩子們學跳舞。他們希望通過舞蹈，讓這些貧困山區(qū)的孩子走出大山，夫妻倆稱其為“彩云計劃”。

截至2024年3月，從“彩云計劃”中累計走出了89個孩子。關(guān)於夫婦已經(jīng)成功地送70多個孩子去昆明上藝校。他們像小云兒一樣，正努力奔跑在追夢的路上。

今年12歲的小云兒，自去年入學后就聽從恩師的教誨，將過去的一切榮譽“清零”，像普通孩子一樣刻苦訓練。今年春節(jié)放假期間，她還主動給關(guān)於夫婦幫忙，協(xié)助兩位老師教孩子們跳舞。如今，小云兒的夢想更加堅定——將來成為像關(guān)於老師和張萍老師那樣的人！

一個人一生之中，能遇到一件自己熱愛的事情，并顯露出超人的天賦，這是非常幸運的。積極上進，又遇到恩師，小云兒有了借力飛翔的機會?！俺笮▲啞弊兂闪恕鞍滋禊Z”，其實她也代表著大山里無數(shù)的兒童，他們也有著自己非凡的夢想，憑借著自己的努力，想要創(chuàng)造更加美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