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菜

李漢榮

人心要實，火心要空。吾鄉(xiāng)老一輩人，常用這句格言教育后輩兒孫。在吾鄉(xiāng)，那些虛來晃去的“空心人”，一向是不受歡迎的。

然而，在吾鄉(xiāng)，人們卻喜歡空心的植物。

空心的竹子，吾鄉(xiāng)的人們夸其虛心有節(jié)，是君子。

空心的蓮藕，吾鄉(xiāng)的人們贊其身處暗室，心卻通著凈土慧光，是赤子。

空心的燈芯草，吾鄉(xiāng)的人們愛其掌燈于荒野僻地的慈悲身影，采其入藥，相信它也能照亮身體里那些暗昧疾苦之地。

而對偶爾空心的蘿卜啊，萵筍啊，吾鄉(xiāng)的人們并不嫌棄，而是輕輕一笑，說：看這老好的娃娃啊，對土地多孝敬，把心都交給土地了，但它對我們是沒有二心的，明年，它會在土里把心找回來捧給我們的。

這就說到可愛可口的空心菜了。

空心菜為什么是空心的呢？

吾鄉(xiāng)有一個說法：鑒于許多植物都是實心的，實了有實的好，但太實了，就少了點靈氣，有時就聽不見土地在說什么，露水在說什么，也聽不見人以及蟲蟲鳥鳥在說什么。于是有一種菜，就決定讓自己的心保持一點空，保持一些空靈的感覺，而讓自己的葉子努力長成耳朵的形狀，去聽風的聲音、人的聲音、蟲子的聲音和流水的聲音。那空著的心，就想啊想啊，它很想想明白土地上的事情。

這樣，長著長著，就長成了空心菜。

吾鄉(xiāng)的智者說：將心比心，菜的心，也是想知道人的心的。

但是，它知道人的心在想什么嗎？

智者反問：你呢，你知道菜的心在想什么嗎？

將心比心，用心換心，我們和萬物的關系，我們和空心菜的關系，其實都是在交換彼此那顆神秘的、通靈的、有情有義的心??！

空心菜的心，就那么空著，思量著，在露水里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