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與小

俞悅

盆景，是盆中之景。景是大的，而盆是小的，可觀賞、可玩味之處，便在這大與小之間。

盆景極盛于清代，這并不是偶然的。一個古老的文明臻于極致，一切都精致到了極處，繁復(fù)和工巧到了極處。所以清代有盆景，有鼻煙壺，皆是于小處極盡功夫，力圖在逼仄的方寸之間，容納天地萬物。這固然是驚人的成就，但也透露了時代的信息。

終究，一盆容不下七大洲，一壺不能納四大洋?，F(xiàn)代人的居室中，已經(jīng)很少能看到盆景了。我們這個時代的人，大多已經(jīng)沒了侍弄如此精致之物的閑暇與心境，而盆景原本也不適宜擺放在高樓大廈的室內(nèi)。最宜安放盆景的地方，是江南園林，層層隔障，重重蔭翳之地。案頭置著盆景，與窗外奇石修竹暗相呼應(yīng)，此時的人，與其說是在案邊榻上，不如說是在天地之間。

所以，江南的園林，是大盆景；而那盆景中的人，正是徜徉于園林之間的雅士。雅士已不復(fù)在，園林與盆景的精神也就消散了。

一種藝術(shù)，必有它時代的、社會的、制度上的土壤和背景。盆景之興盛，與一種世界觀有關(guān)，與一種生活方式有關(guān)，與居室建筑的格調(diào)有關(guān)，也與某個階級或階層的存在或消亡有關(guān)?，F(xiàn)在看來，盆景大概已經(jīng)回不到從前，更回不到清代，但它還活著，突兀地置身于這個充斥著喧囂的鋼鐵、塑料與玻璃的時代，成為一種珍稀的文化記憶。

有趣的是，就是我們這個時代，就是在我們的家里，卻都有了另外一種“盆景”。那就是電視或者電腦，它們也是以己之小，在方寸之間，見天地萬物之大的存在。

如今，我們已經(jīng)離不開自己的“盆景”，因為我們都已經(jīng)成為這現(xiàn)代“盆景”中的人物了。

（飛 鴻摘自長江文藝出版社《意外之美》一書，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