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高粱

曾叢蓮

秋風起，秋收忙，秋收的村民喜洋洋。慶豐鎮(zhèn)紅燈村的村民們手捧著一串串沉甸甸的火紅高粱，就如同捧著金子一般，歡聲笑語響徹了田野。

馬超身為村黨支部書記兼村委會主任，比村民們還忙，他要聯(lián)系大貨車司機，招聘搬運工，還要配合組長挨家挨戶進行宣傳：為了確保本村“訂單高粱”的質(zhì)量，陳年高粱、發(fā)霉高粱、混雜高粱等一律不收。

這天傍晚，馬超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正準備下班，門口忽然閃進來一個胖子。

“馬支書真是日理萬機?。　迸肿涌戳丝纯帐幨幍霓k公室，嘴上恭維著，雙手遞過來一盒香煙。

馬超認出胖子是鎮(zhèn)上專門做糧食收購生意的老板朱林，忙擺擺手，招呼道：“我不抽煙。朱老板找我，有何貴干？”

朱林在馬超的辦公桌對面坐下，滿臉堆笑道：“馬支書，馬上就要開始收購高粱了，今年因為天旱，全市的高粱都減產(chǎn)，你們村肯定也完不成兩百噸的任務量。我姑姑嫁在紅燈村，我也算紅燈村的親人，自然要幫這個忙，高粱差多少，跟我說一聲就是。”

馬超心里一動：自古商人重利，朱林更是出了名的會算計，有這么好心白幫忙嗎？想到這兒，馬超哈哈一笑：“多謝朱老板，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高粱你打算多少錢一斤賣給我？”

朱林壓低聲音道：“馬支書，我已經(jīng)打聽清楚了，你們村今年給農(nóng)戶的收購價是每斤三元七角，我明面上三元六角賣給你，實際上只按三元五角算。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樣？”

馬超知道，慶豐鎮(zhèn)九個村只有兩個村納入了本市富興農(nóng)業(yè)公司的高粱種植基地，其余七個村的高粱只能賣給朱林，價格自然由他說了算，每斤頂多三元。朱林的算盤著實打得精，左手低價收購，右手高價出售，確實是筆好買賣。

“朱老板，錢我確實想賺，不過要賺得光明正大。按照合同規(guī)定，富興公司只收購我們村高粱基地內(nèi)的高粱，即使完不成訂單量，我也不能用基地外的高粱充數(shù)。抱歉哈，你的高粱就是價格再低，我也不能要。”馬超肯定地答復道。

朱林見馬超板起臉，擺出了送客的架勢，識趣地抱拳：“馬支書大公無私，朱某算是見識到了。這送上門的錢你不想要，自有大批的人想要，我們走著瞧?！闭f罷，揚長而去。

馬超盯著朱林的背影，琢磨著他話里的意思，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紅燈村地理位置偏僻，但勝在土壤肥沃。三年前，馬超為了鼓勵村民們多種莊稼，跑斷了腿，磨破了嘴皮，終于讓紅燈村掛上了富興公司高粱種植基地的牌子，并與富興公司簽訂了每年兩百噸的“訂單高粱”收購合同。這樣一來，不僅集體經(jīng)濟得到了穩(wěn)步發(fā)展，種出的高粱更是不愁銷路，村民們能實打?qū)嵉赝ㄟ^“靠山吃山”賺錢致富。

一周后，紅燈村的高粱收購工作拉開了序幕。按照慣例，紅燈村十六個組，每個組設置一個收購點，今年依然從一組開始收購。

馬超親自到現(xiàn)場指揮，協(xié)助一組的陳組長維持秩序，讓出售高粱的村民先排好隊。村委會專門指派了兩名村干部負責高粱收購工作，一個稱重報數(shù)，一個開收貨單，最后由搬運工搬上貨車送往富興公司的倉庫驗收。只要驗收順利過關，款一到位，村民們就可以憑借收貨單到村委會領錢。

馬超本想著一組地勢偏高，種在山坡上的高粱受旱情影響嚴重，產(chǎn)量一定會比去年少很多，但此刻看到村民們送來的高粱堆成了山，臉色不喜反憂。馬超隨手打開幾個袋子看了看后，大聲詢問村民們，送來的高粱是否都是自家所種。

“馬支書，你放心，高粱都是地里種出來的，不可能從天上掉下來?！贝迕袢f大柱的一句調(diào)侃，引來一片附和。

馬超沒笑，而是神情嚴肅地宣布道：“鄉(xiāng)親們，我雖然相信你們，但也得把丑話說在前頭，誰家若沒有按照富興公司的質(zhì)量要求供貨，后果自負?！闭f完，馬超拿出筆遞給陳組長，讓他在各家裝高粱的包裝袋上寫上戶主名字，再一袋袋過秤，最后搬上貨車。

村民們見此情形，神情都有些不自在，直等到大貨車滿載后才各自散去。

下午三點，陳組長通知一組的村民到收購點開會。

大伙兒看到上午那輛運送高粱的大貨車停在原地，車廂里還裝得滿滿當當，無不驚訝。

早已等候在此的馬超，吩咐搬運工搬下來幾十袋高粱，指著包裝袋上面大大的“退”字，大聲宣布道：“鄉(xiāng)親們，告訴大家一個壞消息，今天上午我們送去富興公司倉庫的十五噸高粱，因為驗收時質(zhì)量不過關，被整車退了回來?！瘪R超邊說邊解開一個袋子，從里面捧出一捧高粱展示給大家看：“這袋高粱顏色發(fā)黑，檢查出是去年第二輪收割的再生高粱，屬于陳年高粱?！苯又?，他又解開一個袋子，抓出一把高粱，瞅了瞅包裝袋上標注的名字后，沖人群吼道：“萬大柱，你過來。”

“馬支書，咋啦？”萬大柱嬉皮笑臉地湊了上來。

“你自己看看，這袋大高粱和我們村的小高粱明顯不是一個品種，你當著大伙兒的面說，這真是你自己種出來的嗎？”

面對馬超嚴厲的目光，萬大柱立刻蔫了，趕緊坦白交代：“馬支書，這是鄰村我表叔家種的。他聽說我們村的高粱收購價格高，死活要我?guī)兔u一下，我實在無法拒絕啊?！?/p>

“你表叔姓朱吧？”一旁的陳組長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馬超指著貨車上的高粱，痛心疾首道：“就是因為你們中有的人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心存僥幸，把一些不合格的高粱交上來，企圖蒙混過關，才導致富興公司不收貨?，F(xiàn)在高粱賣不出去，大家說怎么辦？”

“我敢對天發(fā)誓，我家賣的高粱肯定符合標準，誰害得我賣不出去，我就找誰算賬?！币粋€村民立刻嚷嚷起來。

“對，我們家的高粱也沒有問題。”一部分村民跟著附和。

其余的村民則紛紛低下頭，一副做了虧心事的模樣。

陳組長上前一步，大聲說道：“鄉(xiāng)親們，同是一組人，不說兩家話，現(xiàn)在大家必須齊心協(xié)力，才能把我們組的高粱賣出去?！彪S即，他爬上了貨車，下令道：“大家馬上動手，把高粱搬下車，各自返工，把陳年的、外村的、不干凈的高粱，統(tǒng)統(tǒng)清理出來?！?/p>

“這么一大車高粱，怕天黑都返工不完?！?/p>

見有個村民邊搬邊抱怨，陳組長頓時火了：“你們都忘了嗎？上個月高粱抽穗揚花時沒水灌溉，眼看就要全部枯死，馬支書親自守在水庫邊抽水救災，一天一夜沒合眼。他為了啥？還不是為了每家每戶的勞動心血不白費，秋收后有錢賺？萬大柱，你家高粱去年賣了一萬多元，如果村里的高粱基地今年被我們組毀了，你往后種的高粱再好，也賣不上好價錢。”

“陳組長，我知道錯了。我家今年只收了兩千一百斤高粱，多一斤我都拿出來?！?/p>

在萬大柱的帶頭下，村民們都積極行動起來，經(jīng)過一晚上的篩選，質(zhì)量不合格的高粱都被清理出來了，質(zhì)量合格的高粱重新過秤后，又裝上了貨車。

馬超還是不放心，上了副駕駛室，決定親自送這車高粱去驗收。

貨車開到了富興公司的倉庫前，檢驗員按照質(zhì)檢程序，用取樣器一連抽取了五十袋高粱的樣本，檢驗后高興地向來巡查的公司老總匯報：“張總，這是今年開倉收貨以來，唯一一車全部合格的高粱?！?/p>

張總滿意地點點頭，問道：“這是哪個基地送來的？”

馬超連忙自報家門：“張總，你好，我們是紅燈村高粱基地。請放心，我們村的高粱一定能保證質(zhì)量，絕不給貴公司添麻煩?！?/p>

張總熱情地握住馬超的手道：“你們做得好。公司剛剛開會通過決議，昨天有三個被納入高粱種植基地的村子，因送來的高粱質(zhì)量嚴重不合格，被取消了基地資格?！?/p>

馬超送完貨返回村委會辦公室，見陳組長一臉焦急地等在大門口，忙沖他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接著詳細說了這趟送貨的經(jīng)過。

“謝天謝地！”陳組長長舒了一口氣，“馬支書，多虧你有先見之明，才保住了我們村的牌子?！?/p>

馬超點點頭，如釋重負道：“自從朱林找過我后，我就知道今年的高粱收購會遇到麻煩。既然咱們村的高粱能賣出高價，有的村民肯定經(jīng)不起朱林的誘惑，從他手里低價買高粱回來充數(shù)。我讓你暗中觀察，發(fā)現(xiàn)組里村民偷偷買外村的高粱后不要聲張。果然，我自編自導的這出整車退貨的好戲，不僅讓一組的村民吸取了深刻教訓，也讓其他組的村民引以為戒，再不敢摻假。做人就得像種莊稼一樣，用一分耕耘換來一分收獲，想不勞而獲最終只能落得一場空?！?/p>

陳組長對馬超豎起了大拇指，一番感慨后，急急告辭離開，他要趕回去把這好消息告訴全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