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都是二年級六一兒童節(jié)前參加少先隊,戴紅領巾,成為少先隊員的。
我滿心盼望著。我的同學也都在盼。那是一種很鮮艷的盼望,十分美好的天真。
白襯衫藍褲子外祖母用米漿漿洗了,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抽屜里,它是戴紅領巾時要穿的。那時候,還不是家家都用熨斗熨衣服,用米漿漿洗是另外一種講究,很挺括。
七八歲的年紀,還沒有學會抒發(fā),只會滿滿地把盼望塞進每一天里等候,可是盼望到快六一了,老師卻告訴我們,戴紅領巾要等到明年的六一前。
我沒有記住別的同學的神情,只記得自己的灰溜溜。不能戴紅領巾,那么也就不能戴兩條杠標志了。我知道我會當中隊委員的,我怎么知道的呢,因為我是小組長,四個小組長當中隊委員,班長當中隊長。不是老師說的,是同學自己在說,所以我很盼望兩條杠。
我灰溜溜、無精打采地回到家里,對外祖母說,戴紅領巾要等到明年了。
外祖母看看我,問:“小孩子都是明年嗎?”我說:“都是明年?!彼f:“那就沒事?!?/p>
她最珍惜榮譽,看重爭氣,知道小孩子都是明年戴,就放心了,繼續(xù)做她的家務。
那個年月,大人們,是把戴紅領巾這樣的事,看得比考取一個什么學校更重要的。大人和小孩的腦子都沒有被“考試”和“重點”塞滿。小孩子小學畢業(yè)了,考取技校,甚至考取半工半讀,以后當個工人,拿得一份工資,很多大人也都笑容滿面、心滿意足??疾蝗〈髮W更不是滅頂之災。下鄉(xiāng),到邊疆去,也都被光榮地敲鑼打鼓……
尤其是外祖母,對我的希望,幾乎就是爭氣!
中午,她下了一碗面給我吃,煎了兩個荷包蛋,她總是喜歡我高興,我呼啦呼啦全部吃完。小孩子都是明年戴,那就沒事!
六一兒童節(jié)那天,我穿了白襯衫藍褲子,上午看兒童場電影《紅孩子》,下午到公園去玩。
公園里有很多紅領巾,還有戴著三條杠、兩條杠、一條杠標志的。插在草地上的隊旗,那是在舉行少先隊活動。那時草地上的少先隊活動,總會坐成很大的一圈,一個人跑啊跑啊,把手帕悄悄地丟在你的身后。你撿起了,跑啊跑啊,悄悄丟在別人的身后。異常單純和簡單的快樂,笑聲、喊聲簡直就是鮮花在盛開。
我光著脖子四處溜達,也沒覺得傻。和別人一樣大,沒有戴紅領巾,是會覺得自己像個傻大個的。媽媽給了我五毛錢,那是很多的,我買水果糖,吃雪糕,玩得一點兒也不灰溜溜了。
還要等一年。
等過夏天、秋天、冬天、春天。
后來就等到了。
三年級的五月三十一日,戴紅領巾。
而且還當了中隊委員,兩條杠。
那一天的儀式在教室里舉行。
我站得筆直,同學們也都整整齊齊,連平時排隊總喜歡搖來晃去的“小豹子” 也一動不動。
那一刻,我們都是懂得神圣的,懂得莊嚴。這完全不是我現(xiàn)在對它的描述,而是真的!八九歲的年紀并不是只有天真和懵懂,毫無重量。他們照樣會覺得崇高,會在莊嚴的儀式中呼吸得有些戰(zhàn)栗。我們這一代小孩,最熟悉紅色,從小飄揚在它的飄揚里。
中隊輔導員就是我們的班主任,也教我們語文。他帶領我們宣誓,他也特別莊嚴。
他后來做出過一個規(guī)定,誰用粉筆在黑板上亂寫字,就懲罰,隊干部要降職。我忘記了規(guī)定,下課時在黑板上寫了幾個字,那幾個字是:你是個傻瓜!被降為小隊長。過了兩個星期,表現(xiàn)好,重新恢復中隊委員。那是我一生的教訓!
我是中隊學習委員。
我是一個手臂上只佩戴過兩條杠的人。從來沒有想過三條杠。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沒有想過。很安心兩條杠。我后來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兩條杠,不刻意追求三條杠,而且欣然得很。
女兒上小學時,是大隊長,三條杠,主持升旗儀式。學校就在家的旁邊,站在陽臺上可以聽見她的聲音。她的聲音細細嫩嫩,我卻被它升上了天空,非常驕傲。
你們難道沒有想起問:“你們學校比你們低一級的小孩是幾年級入隊戴紅領巾的?”
是二年級,和我們同時。他們又恢復到二年級戴紅領巾了。
我們同時戴上紅領巾,在各自的教室舉行入隊儀式。
那天下午,我在家門口拉手風琴,住在對面房子里的祖康也在家門口拉手風琴,拉的都是《我們的田野》。我們拉著迎面走去,相互靠攏,一個二年級,一個三年級。那不是我倆的第一次合奏,但卻是戴著紅領巾的第一次合奏,我是兩條杠,他是三條杠,可我肯定一點兒也不傻!
我們從來沒有真的傻過,因為我們“一會兒在草原,一會兒又向森林飛去”……
(摘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