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 光
青年作者被讀者接受、認可的前提,我相信還是文本本身。
當我初次了解到《杜甫的歷史圖景:盛世》這個選題的時候,說實話,第一反應是驚訝:寫杜甫啊,好大的工程,好大的挑戰(zhàn)。
我一直覺得杜甫是個令人有點“望而生畏”的名字。他既不像李白那樣瀟灑,也不如蘇軾那么親切,總感覺更嚴肅一些。詩圣的名頭傳了千百年,歷朝歷代的注疏、細密復雜的考證,各種詳解、分析,層巒疊嶂。要走完長長的研讀之路,才敢說自己對他略有了解。一首詩到底寫的是哪件事,一句話到底指的是誰,典故究竟怎么用……細枝末節(jié)都能寫成論文。光是前輩學者的已有成果,就夠你讀上很久很久了。
作為一個曾經(jīng)的古典文學專業(yè)的學生,如果讓我寫杜甫的論文,大概得正襟危坐、沐浴焚香才行(看稿也如此)。
所以某種程度上,這個題目確實令人好奇,一位年輕的老師現(xiàn)在要寫杜甫這個大詩人,會有什么新的角度和方法呢?踩在歷史學家的靴子里,會怎么看杜甫呢?
交稿的過程是分階段的,王老師寫定一部分就會發(fā)來。粗淺地讀完書稿的前幾章,倒是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作者選擇的寫法,給我的感受就兩個字,踏實。從青年和中年杜甫出發(fā),勾連了大唐盛世的方方面面。從中古的家族、唐代的刑律、文學派的來龍去脈到選官的制度、后妃儲位的爭斗、邊塞的形勢……各個方面延伸開來,就像是在一棵樹的不同枝丫上旅行。原來杜甫生活的時代是這樣的,原來杜甫看到的世界是這樣的。于是詩圣也不是云端上遙不可及的人物。充分的史料、細密復雜的注釋并不覺得煩瑣,反而帶來一種資料性的、知識性的“實在”感。條理明晰的學術(shù)寫作,有時讀起來確實很像偵探小說,有抽絲剝繭的閱讀感受。
但是,這種知識的“飽腹感”伴隨而來的則是編輯過程中更大的工作量,最大的挑戰(zhàn)就是資料的核查與整理。我一直相信這部分的工作不能全部丟給作者“文責自負”,畢竟再高明的作者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而修補一些寫作中的疏忽,也是編輯工作的應盡之責。這個過程中會有一種回到學校做研究、寫論文的感覺。除了《新唐書》《舊唐書》《資治通鑒》《全唐文》這些最基本的唐史研究史料,作者還采用了大量的出土墓志、碑刻銘文類資料,更不用說前輩學人經(jīng)典的成果和考據(jù)。在談到唐代邊塞的部分,甚至還有國外學者關(guān)于突厥文碑銘的書籍資料。最終,光是我這里參考的部分文獻資料和圖錄大小就有足足8G。能夠沉浸在文稿和史料之中,是難得又純粹的體驗。
在處理書稿的時候,有很多細小的問題需要注意。人名、地名要統(tǒng)一呈現(xiàn)的體例,比如括注今日地名時使用的格式。涉及年份計算、人物年齡時,也要復核,重新計算一遍(特別是要注意古人計算年齡的方式)。還需要注意一些歷史的細節(jié),譬如書中提到了越王李貞,擔任蔡州刺史。但唐初,此地地名還是豫州,是后來避唐代宗李豫諱,才改名為蔡州。還原到作者筆下的唐初,這里就應該把地名改回豫州。
再比如,唐代著名的“奸臣”楊國忠,本名楊釗,天寶九載,因避“金刀之讖”而改名。書中就選擇以天寶九載為分界線,此前稱楊釗,此后稱楊國忠,盡量還原當時的情況。而宰相姚崇,他的名字原本是姚元崇,開元年間改名為姚崇。如果按照具體的時代對應細分,理論上應該用他當時使用的名字,開元之前用“姚元崇”,開元后用“姚崇”。但書中既有具體的故事,也有很多不涉及年代的、對于唐代中央政治、宰相權(quán)力更迭的概論,所以討論下來,還是統(tǒng)一為“姚崇”,但在注釋中加以說明。
有時看起來很簡單的一句話,背后也有復雜的論證過程。比如,在初稿里,有一句“張 在開元十七年(729)尚寧親公主”,腳注標明來自《新唐書·諸帝公主》。核查之后,發(fā)現(xiàn)原文作“下嫁張衛(wèi)”。下文所引《封唐昌公主制》則稱“唐昌公主出降張 ”(與此同時,新唐書記唐昌公主嫁薛)。舊唐書的元獻皇后傳則稱“寧親公主降說子 ”。不知其中可有考辨過程?或者此處的引用是否應該改為舊唐書?提出疑問之后,作者很快進行了修訂,并在腳注中給出了更具體的推論細節(jié)。再如書中提到李白天寶元年入長安,《舊唐書》只作“天寶初”,提出疑問之后,作者也在注釋里給出了郁賢皓先生此前研究的結(jié)論,作為參考。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實在難以一一細數(shù)。
主要人物生卒年,制作時間線拉頁,便于理解查閱
這些細節(jié)雖然對于一般讀者來說可能并不顯眼,甚至可能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但對于我們這些做書人來說,卻是至關(guān)重要的。文稿整理完之后,進入版式設(shè)計的環(huán)節(jié)。為了閱讀時方便對照,我們堅持使用隨文的尾注,而不是章后注,方便讀者閱讀的同時能夠參考。但問題也隨之而來,密度不小的注釋,有時會導致正文和注釋中出現(xiàn)大塊的空白。經(jīng)過前前后后五六版對字號、版心的調(diào)整,才有了目前讀起來相對舒適的版面。書名也經(jīng)過反復商量。最初總編建議過“杜甫的前半生”,但我們和作者反復討論,還是希望使用更準確的概念,以免誤解——畢竟這不是一本純粹的杜甫傳記,而是以他的人生為引的唐史作品。封面設(shè)計上,大氣穩(wěn)重的風格從一開始就是我和設(shè)計師共同選擇的方向,磚紅色也是很早就定下來的(甚至下一本《戰(zhàn)亂》的藍色也已經(jīng)選定)。
很多人都會說,新書上市,才是“戰(zhàn)役”的開始。在當今社會,青年作者的生存環(huán)境可謂是競爭激烈,如何在浩如煙海的文學作品中脫穎而出,被更多的讀者所看見和認可,這確實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編輯和營銷的力量固然重要,但我認為,真正決定一個作品能否被讀者接受和喜愛的,還是文本本身的質(zhì)量和魅力。
總之,雖然充滿挑戰(zhàn),但只要我們堅守文本質(zhì)量的核心地位,明確自己的創(chuàng)作定位,并積極尋求有效的推廣途徑,相信一定能夠在文學市場中占據(jù)一席之地。如今這本書已與讀者見面,希望它能有機會抵達更多人的案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