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湯顯祖的作品看中國澳門的東西方文明交往和交融

一、寫作背景

在湯顯祖所生活的時代，大明王朝正走向衰落。兩千年來作為社會思想基礎(chǔ)的儒學，已經(jīng)日益迂腐固執(zhí)，禁錮著人們的思想，女性受到禮教的殘酷束縛。16世紀，新的商業(yè)城市興起，市民階層逐漸形成。在文學上，出現(xiàn)了以市井人物為主角的文藝作品。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 《牡丹亭》通過塑造一個敢于沖破封建禮教的女性形象，重新賦寫女性作為人的權(quán)利，發(fā)出了一聲反對束縛人的自由與個性發(fā)展的吶喊?！赌档ねぁ肪哂腥绱酥叩囊饬x和價值的原因，離不開湯顯祖的中國澳門之行。中國澳門之行對湯顯祖的思想觀念沖擊很大，他本來因為官場遭貶心里充滿憂郁和不快，中國澳門的繁榮景象、淳樸民風、旖旎風光，使他詩興大發(fā)。當時，葡萄牙人已在中國澳門居住數(shù)十年，所以帶給湯顯祖的不僅是流放后消遣的所見所聞，更是時代大背景下東西方文化、經(jīng)濟和社會的極大差異和鮮明對比帶來的沖擊，這些經(jīng)歷為湯顯祖后續(xù)的戲劇詩詞創(chuàng)作提供了很多靈感。

二、現(xiàn)實意義

《牡丹亭》應該是中國最早描寫中國澳門風光的戲劇。湯顯祖在《牡丹亭》中抒發(fā)了自己報國無門、屢次貶謫的心情。湯顯祖把在中國澳門的所見所聞轉(zhuǎn)化為不畏權(quán)貴的浩然正氣，都寫進了《牡丹亭》里。如在《牡丹亭》第六 出《悵眺》中，他借韓秀才和柳夢梅的對話， 大段地描寫了韓愈和柳宗元被貶的情形，并借 用韓愈《左遷至藍關(guān)示侄孫湘》詩“一封朝奏 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欲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來暗喻自己當年所處的景況。這也正是湯顯祖多次在《牡丹亭》中提到中國澳門的原因。

當時，中國澳門屬廣東省香山縣管轄，正是葡萄牙人大量移入的時候。當時在中國澳門，可以看到身著異裝的外國商人和少女以及建筑風格別致的洋教堂，湯顯祖大為好奇，還向翻譯了解葡萄牙人遷居中國澳門的情況，并會見 知名的西方傳教士利瑪竇和洋商，參觀中國澳門的圣保羅教堂（三巴寺），寫下了多首記行詩，如他在《香澳逢賈胡》一詩中寫： “不住田園不樹桑，珴珂衣錦下云檣。明珠海上傳星氣，白玉河邊看月光?！痹婎}中的“香澳”，即中國澳門。此外，他還寫了詩《聽香山譯者》二首和《香山驗香所采香口號》，用“十二飛帆看溜還，占城十日過交欄”描繪葡萄牙商船的來往場景；用“花面蠻姬十五強，薔薇露水拂朝妝”描繪葡萄牙少女。

三、具體分析

（一）從人物塑造來看湯顯祖寫作中的西方思想特點

1.西方觀念對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

杜麗娘對愛情的追求如一團灼灼烈火，是熱烈而純真的，她對封建禮教的反抗也更加勇敢。陳最良教杜麗娘讀《詩經(jīng)》， 杜麗娘從 中獲得了愛情的覺醒。現(xiàn)實中尋覓不得愛情，她就去夢境中追尋，夢中不可得，她就為情而死。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愛情，杜麗娘與其父代表的封建勢力展開了第一次交鋒，寧可不做杜家千金，也不愿離開柳夢梅。在這里，我們可以感受到杜麗娘對愛情的堅貞與執(zhí)著，她頑強的反抗精神大大超過了崔鶯鶯。杜麗娘的反抗斗爭精神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西方文化的影響，女性能夠沖破傳統(tǒng)的束縛，也反映了東西方文化交融背景下的明代民主思想。

2.個性解放與西方觀念的影響

陳最良在教《關(guān)雎》時，告訴杜麗娘這首詩贊美后妃“不善妒”的美德，說《詩經(jīng)》是教化社會風氣的。但杜麗娘卻對這種僵化的解說難以接受，杜麗娘的伴讀春香是一個生性率真浪漫的小丫頭，讓陳最良這個迂腐的老學究在課堂出盡了洋相。最后杜麗娘突破了陳最良的傳統(tǒng)觀點，悟出了這是一首愛情詩：“關(guān)了的雎鳩，尚然有洲渚之興，可以人而不如鳥乎？”在《驚夢》《尋夢》等折里，杜麗娘第一次見到了真正的春天，她欣賞著春天的美麗，也欣賞著自己的美麗，開始向往自由，追求個性解放。這種思想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西方追求人格自由觀念的影響，是對傳統(tǒng)思想束縛和禮教束縛的反抗。

3.東西方文化融合的復雜性

杜麗娘是一個生長于封建官宦家庭的千金小姐，其父是南安太守， 雖對杜麗娘愛女情深，但對杜麗娘的管教總是嚴謹而古板，封建家庭的嚴格束縛造成了她的恭順嚴謹、老成持重的性格，行事守節(jié)整齊，同時也造成了她的郁結(jié)和煩悶。這種郁悶逐漸發(fā)展為對封建禮教的一步步反抗。但杜麗娘最終還是想得到父母對她 婚姻的認同，并鼓勵丈夫去考取功名。所以杜麗娘的思想性格也是復雜的。湯顯祖通過對杜麗娘人物的塑造，凸顯出了當時的時代大背景下女性拘于禮教的形象，鼓勵尊重人的自由與個性發(fā)展，敢于沖破封建禮教，呼吁給女性作為人的權(quán)利。

由此可知，湯顯祖在中國澳門的所見所聞 有助于他體會到打破封建束縛、打破傳統(tǒng)的重要性。

（二）從寫作藝術(shù)來看東西方思想文化的交流1.現(xiàn)實和浪漫

在情節(jié)的進展中，杜麗娘先是在現(xiàn)實中孕育了愛情的萌芽，在現(xiàn)實中追尋不到愛情之后，又去夢境中尋找；通過驚夢、情死，她又到了幽冥中經(jīng)歷了冥判、幽媾， 最后又回到現(xiàn)實中，再次通過與封建禮教的斗爭，最后收獲了美好的愛情。杜麗娘經(jīng)歷了現(xiàn)實—夢境—幽冥—現(xiàn)實四個階段，在情節(jié)的浪漫主義的進展中先后描寫了杜麗娘個人的思想解放以及與封建勢力的斗爭，刻畫了她思想性格的復雜性?！赌档ねぁ分械默F(xiàn)實主要體現(xiàn)在對當時社會階級的描繪上。杜麗娘是官宦之女， 而柳夢梅則是書生，他們的身份差異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當時社會的階級差異。他們的愛情因為社會階級的差異而變得困難重重。但他們不顧一切地追求愛情，即使面對死亡也不改變他們的決心。這種對愛情的執(zhí)著和堅持，表現(xiàn)了浪漫主義精神。

總的來說， 《牡丹亭》將現(xiàn)實與浪漫巧妙地結(jié)合在一起，通過對現(xiàn)實的描繪展示了當時社會的矛盾，而通過對浪漫的描繪展示了人性的美好。

2.奇幻與現(xiàn)實

《牡丹亭》中濃郁的抒情場面和絢麗的曲文鋪排，都體現(xiàn)出《牡丹亭》較為典型的浪漫主義風格和多重藝術(shù)魅力。杜麗娘那“獨上頻花船，雙槳落花間”如詩如畫的夢境；柳夢 梅得知杜麗娘已經(jīng)去世時， “我怎生離得你，你怎生舍得我”的淋漓盡致的痛苦和絕望；杜麗娘和柳夢梅重逢的那一刻，“你是我心中的月，我是你眼中的星”那無比的喜悅和激動，盡管湯顯祖可以使人物故事虛到極點，但有時又落腳到真切的實處。這種先虛后實、虛實結(jié)合乃至虛則虛之、實則實之的寫法，正好將理想與現(xiàn)實融會貫通起來。

（三）頻繁的貿(mào)易活動是東西方文化交流的生動體現(xiàn)

湯顯祖在《香澳逢賈胡》一詩中寫道：“不住田園不樹桑，珴珂衣錦下云檣?！彼麄儯ㄙZ胡）身著華麗的衣服，佩戴珍貴的寶石，不從事農(nóng)耕活動，專門從事貿(mào)易以維持生計。上述的部分情節(jié)，與《牡丹亭》中所述的部分相近。這個歐洲風格的小鎮(zhèn)，有著“藍眼睛，滿臉愁容”的洋商、葡萄牙的“花面蠻姬”，市場上有琳瑯滿目的珠寶、香水、象牙、絲綢等珍寶，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賽寶、買寶的場面，都讓他大開眼界。

湯顯祖的《香山驗香所采香口號》中有這樣一句：“不絕如絲戲海龍，大魚春漲吐芙蓉。千金一片渾閑事，愿得為云護九重。”明代宮廷對龍涎香、香檀、海漆類等國外的香料需求量甚大，由中國澳門采辦、采辦，便成了一項經(jīng)常性的業(yè)務。“千金一片”的意思是這是一種名貴的藥材。香山驗香所，就是中國澳門朝廷用來檢驗香氣的地方。這一特殊的組織形式，也說明了香料在中國澳門各港口的地位，尤其是宮廷對龍涎香的需求，直接關(guān)系到葡澳與廣州之間的商貿(mào)格局。這首詩中的“芙蓉”二字，自然指的是龍涎香。

湯顯祖親眼看見這些外國商人坐著一艘大船來到了香山，身上掛滿了閃閃發(fā)光的珠寶。不過，當時葡萄牙人從日本和美洲國家進口了大量的白銀，還從中國進口了大量的絲綢、茶和陶瓷。與此同時，湯顯祖也從通事那里得知了國外的情形：占成和的商船絡繹不絕，在九州島（有學者認為是印度尼西亞的森美蘭島）到處采集香料，還有漂亮的巴塔克女孩。這些白銀買賣，不但促成了早期中國澳門的蓬勃發(fā) 展，也使中國與全球緊密相連。

四、結(jié)語

1598年，湯顯祖以回京為借口，提出了回鄉(xiāng)的要求。在這一年秋季，他完成了《牡丹亭》，并在此基礎(chǔ)上，寫下了多首七言詩，這是一部鮮活的、真實的中國澳門的歷史文獻。如今，透過這段史料，我們可以了解一百多年以前葡萄牙人占據(jù)中國澳門的那段歷史，也可以了解當時的中國與西方的文明，處在相互交融的過程中。這對我們的學習與發(fā)展，具有極大的參考意義。

[作者簡介]吳昕悅，女，漢族，江蘇南京人，中國澳門科技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國際漢語言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