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宴

蔡淼

1

陰雨天持續(xù)了一段日子，終于迎來了天氣晴朗的一天，雖說是下午八點多了，外面仍然是和正午差不多的光景。今日的天空是瓦藍色，似乎沒有一絲云的眷顧。你不自覺地抬頭看了一眼，“嗯，是個暖色調(diào)的天空?！蹦阍谛睦锬f道。

你熟練地駕駛著廉價的汽車在路上行駛，恰巧又碰見修路的工人。車還沒有朝著預(yù)定的方向拐過去，那人就已經(jīng)用手中的安全帽在揮舞了。

熒黃色的燈帶帶著假日的某種亢奮閃耀在路口，不一會兒車就扎堆了。

你撥開轉(zhuǎn)向燈，想迅速逃離這里的轟鳴。

好不容易拐到了另一條路上，前面一個禁止調(diào)頭的標志又讓女人們找到了話題。

“前面不讓調(diào)頭，又要繞好長一截路。說起來現(xiàn)在的油價也是貴得離譜?！?/p>

“你干啥呢，這里禁止調(diào)頭。”

你被妻子的驚叫嚇了一跳，一個急剎車，后座上放著的一本《羊皮卷》一下子飛到跟前。書已經(jīng)被太陽曬朽了，輕輕一碰就散掉了。

其實，你并沒有愣神。

“你嚇死我了，那個‘禁止調(diào)頭下面有一行黑色的小字你看到?jīng)]，僅限于早高峰時段。”

車子繼續(xù)向前行駛，路邊上已經(jīng)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車。你看著這些車輛，它們其實就是這個社會的有機構(gòu)成。鮮艷的、亮麗的、污濁的、高檔的、低配的都匯聚于此。這每一輛轎車的背后都有一個駕駛?cè)?，每一個駕駛?cè)说谋澈蠖际且欢喂适隆?/p>

你看了一眼儀表盤上的時間，20：25。

道路的右側(cè)是今年交管部門剛剛劃定的夜間停車位，眼前明顯還不符合規(guī)定的時間。

大河魚宴的招牌就在眼前，吃飯一時半會出不來。要么把車停在路邊，可以享受免費。但也有風(fēng)險，交通警察過來貼上一張罰單就是200元。要么就安心排著隊，等停車場出來一輛車，外面再進去一輛。

停車場的胃里只能裝下這么多車，少一輛沒問題，多一輛準要打架。

就在這個檔口，一個中年男子和收費員卻爭吵起來了，雙方的嗓門一個比一個高。排隊的車屁股亮起了一長串猩紅的燈。在這個嘈雜的小城里這種事每天都在上演。要是按照你從前的脾性，手剎一拉，解下安全帶，飛奔車門外就開罵了，如今已沒有這樣的心氣了。

要不是因為他們家的魚做得好吃，你才沒有這個閑功夫在這里等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隔壁的廣告店鋪門前的臺階上立著一雙雙穿著各種顏色的鞋子。你在想要是這些鞋子能說話，該是多么有意思呀！中年男子怒氣很重，滿口的臟話。有圍觀的人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加入到了幫收費員說話的隊伍中。中年男子青筋凸起，擼起袖子就要干一架的陣仗。

里面的車出不來瘋狂地按喇叭，外面的車進不去，本就狹小的車道徹底癱瘓。如果這時你從高空俯視，很可能會誤解為是某種集成電路。

城市血管的這條支路患上了血栓，血液無法流通就此堵住。你想起昨天教導(dǎo)主任跟你的談話。他無意中說起小城的某位，剛來的時候喝一小杯酒被兩個人抬出去，幾年以后人送外號“千杯不倒”，兩三瓶不在話下。喝到最后全身血管淤塞，堵了百分之八十，送到醫(yī)院上了支架。有人事后說，其實完全不用上支架，無奈小地方醫(yī)療條件有限，還有人說那幾年小城的醫(yī)生剛剛學(xué)會上支架技術(shù)，自然要推廣一番。領(lǐng)導(dǎo)講這些是什么意思？是要點一點我，還是說以后就真的控制酒量了。

或許是人群中有人選擇了報警，收費員和那名中年男子被帶離。人群終于散去，你好不容易等到一個車位。

臨街的商鋪旁就是直通三樓的電梯，四樓是一家大型校外藝術(shù)培訓(xùn)機構(gòu)。

妻子按了一下電梯，不見有任何的反應(yīng)。你又按了一下表示下方的箭頭，顯示燈亮了，數(shù)字從4倒數(shù)往下掉?！吧畹膽T性思維有時候總會讓人變得遲鈍，甚至不會變通?！蹦闩伺旄拮诱f道。

電梯橋廂四壁是深色的海洋，對著門口的方向是一條張著大口的魚。

電梯門在關(guān)上的那一剎那，一對夫婦帶著他們家的孩子跑進來了。男人比你年齡稍大一些，大腹便便的，能看見他在吸氣，但無法掩飾他的啤酒肚，衣服深處里有窩進去的褶子。男人身后跟著一個小孩，從面相上判斷出他們是父子。女人嬌小，長得很漂亮，臉蛋圓潤，披著長長的秀發(fā)，穿著未曾過膝的百褶裙。

男人站在你的面前幾乎擋住了所有的視線。

電梯緩緩上行，看來他們也是去吃魚的。

“兒子，你今天要控制一下了！”女人說道。

“吃個魚嘛，不至于，兒子聽老爸的，今天放開了吃?！?/p>

不見小孩言語。

“雖說吃魚能讓人變聰明，兒子這事你還得聽你老媽的?！迸艘贿呎f一邊摸了摸男孩的頭?！澳阋猿赡憷习帜菢泳吐闊┝??！?/p>

“吃成我這樣咋了，我是少你吃的了，還是少你喝的了?！蹦腥苏Z氣中透著一絲憤懣。

叮咚，三樓到了！電梯像倒垃圾一樣往外倒人。

話題并沒有因為電梯的到達而終止。你和妻子對視了一眼，彼此聳聳肩，面帶微笑。

從電梯出來后是一個狹長的甬道。女人看了一眼手機，繼續(xù)說道：“還要再買山楂給兒子吃？咱兒子目前這個體格還需要開胃嗎？我妹妹的孩子都快八歲了，咱兒子的體重竟然和跟人家差不多。他才六歲。還不夠開胃的……”

他們?nèi)顺膳_走過去。你們在服務(wù)員的指引下徑直走向大廳，此刻大廳里只剩下兩個位置，你征詢了妻子、丈母娘的意見后，決定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來。

你看見身穿黃色熒光馬甲的警察在臨時停車位前正一輛一輛地貼罰單呢。你眼中有了竊喜和幸災(zāi)樂禍之感，可負罪感也立馬涌上心頭。人總是這樣，好像時時刻刻都處在矛盾的旋渦中。

警燈在剛剛你準備停車的位置上閃耀，貼單子的警察是個年輕人，高高瘦瘦的。前面、后面、側(cè)面拍照，手里拿著某種類似收銀的微型打印機，一張張白色的罰單就此產(chǎn)生。每貼一張罰單，年輕警察都會把車子的雨刮器掀起來，再把罰單壓在上面，生怕當事人不知道一樣。

你坐下來，仍然看著窗外。早在出發(fā)之前你就已經(jīng)和妻子商量好了吃什么魚。服務(wù)員過來撤走了一副碗筷，朝三個印有“大河魚宴”的杯子里倒?jié)M了檸檬水。幽藍色的水杯似涌動的大海一般，圖案上的魚橫眉怒目，仿佛知道你馬上就要吃它的肉或它同類的肉了，又或是剛剛注入的開水讓它感受到了痛苦的存在。

妻子和丈母娘跟著服務(wù)員一起去選魚了。吃什么魚，吃多大的魚，什么口味，這些事情還是交給女人比較妥當。并沒有貶低女人的意思，而是女人的感性在食物上往往比男人更敏感，也更正確。

2

電梯里的一家三口過來了，他們沒得選了，只剩下靠近過道的那個位置。

男人其實離你還有一些距離，他走路自帶風(fēng)聲，氣場很強。男人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大廳，人滿滿的，也就沒有說什么，等他回過頭來，女人已經(jīng)安排自己和孩子坐下來。這時，女人摘下了口罩，立馬就把你驚艷到了。

從你的位置剛好能夠看到女人的全貌，男人背對著你而坐，但店家在靠窗的這一排做了一個臺階。你推測女人應(yīng)該有三十五六歲了，但身材和皮膚竟一點不輸二十剛出頭的女孩子。渾身上下所散發(fā)出來的書香氣質(zhì)沒有一定的歲月積淀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你在心里想：一邊吃魚一邊看美女，豈不是一種享受。你所指的享受并不是好色，而是一種美的享受。你不止一次地跟妻子說過，其實任何人都是向往美的，男人喜歡看美女正如女人喜歡看帥哥是一樣的道理，但美女不僅男人喜歡看，捫心自問，恐怕女人要比男人更喜歡看美女才對。

男人的手機叮當響了一下，女人大概是要提示男人把手機音量減低或者靜音，你猜測。

你觀察過女人，那雙素手不時在手機屏幕上滑動著，嘴角微揚，露出含蓄的微笑。一直沒有聽見手機振動或者是響鈴。

“我去，他×的?！蹦腥嗣黠@中間停頓了一下。

男人的聲音很大，吸引著四周的人都看著他。

男人應(yīng)該也意識到了剛剛的失態(tài)，像個小女孩一樣捂住嘴巴，看著妻子。這表情與他的身形并不匹配，倒有了一種小丑的喜感。

“得嘞，剛剛還想著一會下去挪個車的，現(xiàn)在用不上了，安安心心地吃魚吧！”你聽著男人的話，不自覺地朝窗外看了一眼，警車已經(jīng)不見蹤跡了，路面的車輛也稀少了，整個街道變得舒朗起來。

“讓你等到車位了再上來，又能耗多長時間呢？非要停在路面上，這下好了吧。好嘛，每次給你們爺倆說什么，就是兩個字——不聽……”女人的言語中明顯帶著一股強勢，面露慍色。

“小寶，你今天要控制好你自己，你看看你自己才這么小，就已經(jīng)是一個小胖子了。”女人嘴上說著話，那只素手已經(jīng)摸到了男孩的鼻子，輕輕捏了一下。小男孩明顯對此極為反感。

他嘟囔著嘴，小心翼翼，甚至帶著祈求的聲音說：“媽媽，我能去熟食區(qū)夾一盤蝦片嗎？”

“不行，小孩子家家的應(yīng)該以吃主食為主，蝦片對身體不好?！?/p>

“可是，媽媽，我真的好想好想吃一點蝦片，我都好久沒有吃了?！?/p>

“嗯，那這樣吧，你要吃蝦片也可以。但是要控制一下量好不好，蝦片屬于油炸膨化類食物，含有大量的油脂，并且吃了以后會在胃內(nèi)變成淀粉糊，相對于其他食物，如米飯等難被機體消化……”

小男孩明顯不想聽她媽媽的科普，女人的話還沒有說完，已經(jīng)跑得不見蹤影了。

你很享受這一段小時光，像是一個偷窺者，獵奇往往能夠有不一樣的快感。

“我給你說，咱兒子可不能再讓他吃那些膨化食品了，以后可樂呀就不買了，肯德基啥的也不能去了?！迸讼袷谴蜷_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講起來。

男人則“是、嗯、好、行的”回答著，不知道是他平時就話少呢，還是在生活中就是這樣。

你在想，要是你這么回答的話，妻子肯定會跟你對談一晚上的。女人在生氣的時候，精神狀態(tài)完全是不可同日而語。她一定會說到你服輸為止，就算你已經(jīng)甘拜下風(fēng)了，那也不行。是哪兒不行呢，首先是態(tài)度，這一個字明顯就是敷衍了事嘛！難道我說的話，你一個字就給概括了？其次，態(tài)度的背后是什么？是你不重視了。為什么不重視了呢，因為你們之間的愛情變質(zhì)了。接下來，她會列舉一系列的事實，再添油加醋地給自己的語言增添顏色。你已經(jīng)身心疲憊，一個字也不想多說了，但她又怎么會放過你。拉起你對談，說是對談，其實都是她一個人的控訴，你要不是精力不濟，一定會把她說的那段文字錄下來，妥妥的一篇高質(zhì)量的散文，有情緒，有情感，有思考，有內(nèi)容。最后得出一個幾乎是普遍性答案：你不再愛我了？

“還有呀，最近要給咱兒子找個補習(xí)班了？今天老師都給我打電話了。”女人的口吻不像是在和男人商量。

“說什么了？”

“還說什么了呢，那口氣就像是訓(xùn)孫子一樣？給我氣得呀，說什么這次考試，小寶的數(shù)學(xué)成績拉了班上的平均分，拖了后腿?！?/p>

“小寶考了多少分？”

“你終于想起來問你兒子的成績了？”

“這才一年級嘛，有必要搞得那么緊張兮兮的嗎，真是的！”

“你是不知道，現(xiàn)在好多孩子雖然才一年級，那才華能甩出我們兒子幾條街去。我早就給你說了不知多少次了，報個興趣班、報個興趣班，你就是不聽。現(xiàn)在好了吧，小寶變成拖后腿的人了。你就等著吧，下次開家長會，老師一準兒拿這說事?！?/p>

“不對呀，我看過咱兒子平時的作業(yè)呀，都是對的呀！你給我說說他到底考了多少，怎么可能還拖后腿了？我們倆都不笨，難道基因還能變異不成？”

“哎呀，跟你說事情就是說不到一塊去。永遠抓不住重點。行行行，你不是想知道兒子的成績嗎？行！我告訴你，九十五分。滿意不？”

男人臉上剛剛繃緊的肌肉松弛下來了，臉形又恢復(fù)了原狀。男人說道：“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五十九呢。這不挺好的成績嗎？這小子比我強多了，我像他這么小的時候，還不如他呢。真是一代比一代強。”

“你可拉倒吧！還一代比一代強，你知不知道他們班的平均分是多少？”

“多少？”

“九十七分。小寶還欠班里兩分呢。你還在這兒自我高興得不得了。光滿分就十幾個。”

“才一年級有必要整得那么緊張嗎？我們都是從一年級過來的，就那么一點東西。說句不好聽的話，他差又能差到哪里去？我看你就是太焦慮了，一天浮躁得很?！?/p>

“我焦慮，你是想說我更年期是吧？”

“我可沒這么說。是你自己說的哈。”

“是，你說得對。我就是焦慮了。你啥時候管過你兒子的學(xué)習(xí)。你也不看看現(xiàn)在大環(huán)境是怎樣的。就我妹那孩子像小寶這么大的時候，圓周率都能背到小數(shù)點后四十多位了，能用英語和老外在線對話?！?/p>

“有用嗎？有意義嗎？他連啥是圓都搞不清楚?！?/p>

“我跟你簡直說不到一塊去，現(xiàn)在孩子的成績差一些就不說了，沒有一個特長真不行，他在學(xué)校會被嘲笑，甚至?xí)还铝⒌?，弄不好還會整出個校園欺凌事件來。你要知道學(xué)校就是一個微縮版的社會，也有一條鄙視鏈。不行，我們這個周末就去考察幾個培訓(xùn)學(xué)校?！?/p>

“他才一年級，真有你說得那么嚴重？”

“有那么嚴重。你自己上網(wǎng)看看新聞，搜搜關(guān)鍵詞就知道了。”

妻子和丈母娘端著調(diào)料盤、蝦片、酸菜、花生從走廊的拐角走過來，在她們的身后正是那個小男孩。小男孩興致勃勃地端著蝦片，嘴角還有殘留的墨綠色的屑兒。

小男孩應(yīng)該是遠遠就看見了兩個大人在爭吵，突然停下了腳步。

妻子和丈母娘落座后，男人和女人的話題算是告一段落。估計是想著距離太近，不想被外人評頭論足，再次成為飯桌上的笑料吧。

女人這時也注意到了止步不前的小男孩了，女人輕輕抬起手臂招手。纖細修長的手掌漂亮極了，如剛剛出水的白天鵝脖子一樣，讓人忍不住要再三多看幾遍才能過癮。

3

你收回了眼神，妻子在你旁邊坐下。

“你猜我們稱的魚多大？”

“幾公斤？”

“一點七公斤，最小的了，前面稱了兩次都在兩公斤以上了?！?/p>

“我們?nèi)齻€人可能吃不完?！?/p>

說起稱魚，你回想起來，在這個城市上大學(xué)，大三那年你們第一次吃魚就在這里?？焓炅耍昀锏姆?wù)員都不記得換了幾茬了。那次，也是在后廚前的玻璃魚缸里選魚。廚師還沒有將漁網(wǎng)勺丟進水里，一條魚就蹦出來了，嚇了你們倆一大跳。到正式選魚的時候，她在旁邊挑魚，你卻盯著那有手指長的胡須的魚看得正入迷。木訥的你不知道她已經(jīng)有一些生氣了，只不過是看在第一次約會的面上沒有表現(xiàn)出來。她問：“你能不能吃辣？”你說：“還行?！毖劬s沒有從那魚身上離開。她轉(zhuǎn)過頭就對廚師說：“爆辣。”選魚的人越來越多，等你回過頭的時候，她已經(jīng)坐在餐桌上生悶氣了。

我在美團上買的套餐就是一點五公斤的，他們家今天沒有小的魚。我們給服務(wù)員說了，做酸菜口味的，還沒吃過他們家的酸菜味。

你不得不佩服，妻子在精打細算上有著過人的天賦。雖然做數(shù)學(xué)題不是你的對手，但就省錢而言你只能自愧不如。比如眼前這魚，在團購平臺上就能便宜三四十呢，最起碼能省出兩天的菜錢。

說起酸菜味你的舌頭上就浮著一層口水。“上一次吃酸菜還是你住院的時候我點了個漿水面的外賣。當時很開胃，就是吃得有些急，沒有好好品味?！蹦銓χ拮诱f道。

“媽，你不知道。上大學(xué)的時候，他可喜歡做酸菜了。那個時候他買了一個紅色的大膠桶，腌泡菜就是滿滿一桶。有一次被我們提到女生宿舍里，轉(zhuǎn)了一圈就只剩下桶底子里的那些酸水了?！?/p>

“其實那次，我不是故意的?！蹦阍掍h一轉(zhuǎn)，妻子和丈母娘都定睛看著你。

你繼續(xù)說：“你知道我們家在大山深處，那里山高溪淺，除了能捉一些螃蟹和鋼鰍魚外，確實沒有見過胡須那么長的魚。你還記得當時跳出魚缸的那條魚嗎？后來，我回想過很多次，我總是覺得那條魚就是我自己。無論怎么逃離都是徒勞，這一切都是命運使然，是宿命，沒有用的。”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那天我看見你吃魚吃得滿頭大汗就原諒你了。你也是的，明明吃不了辣的，還要逞強，那次我們兩個人可能吃了有兩公斤的魚。你回去拉了三天的肚子才緩過來，當時真把我嚇一跳?！?/p>

說話間，一個身著白衣的年輕小伙子就把一鍋魚端上來了。雖然是酸菜魚，但湯汁上面仍然漂了一層密密麻麻的芝麻。每次吃魚你看到這些芝麻的時候總會想起老家的池塘來。春天綠葉剛剛冒出一點點尖兒來，風(fēng)吹雨打只需要一個晚上的時間，池塘里就落滿了綠色的小葉兒。青蛙頂著浮萍把腦袋蓋住，露出兩個褐色的眼珠子在轉(zhuǎn)動。

你夾了一筷子酸菜，果然很酸爽。

“這家魚店在本地有二十多年的歷史了，聽店員說老板那年剛剛添丁，就開了這家店。因他老家門前有一條大河，兒子出生的時候老家降水豐沛，雖在干旱地區(qū)，唯獨那年門前的河沒有斷流。于是給兒子起名叫大河，店的名字就叫大河魚宴。他這魚宴店是越開越紅火，近些年下面各個縣上都有了分店，但隔壁的廣告公司反而卻是一年不如一年”。你一邊給丈母娘介紹，一邊用公用的漏勺給她跟前的碟子里添了一勺魚。魚是剔骨了的，“媽，你這段時間辛苦了，嘗嘗味道怎么樣？”

“噫，味道挺不錯呢?！蹦艿玫秸赡改锏恼J同，確實不容易。丈母娘有著多年在餐廳配菜的工作經(jīng)驗，如果做得一般是很難入她的眼的。

“同樣是開店，這家魚店生意是越來越好，尤其是現(xiàn)在還能保持這個熱度，不容易呀。所以說不管在任何時候，挑戰(zhàn)與機遇并存，即使在戰(zhàn)爭年代，也會誕生民族企業(yè)家和實業(yè)家。就像你在大山里條件肯定是落后的，但是你終究不還是擺脫了，走出來了嘛！”

話雖如此，但我們都是平凡人，很多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就拿我們倆說吧，從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辛辛苦苦、勤勤懇懇地工作，從來也不逢迎誰，也不巴結(jié)誰，日子勉勉強強過得皺巴巴的，前后快十多年了才在城里按揭了一套房，買了一輛最便宜的二手小轎車。教務(wù)主任的話又一次在你的耳旁響起。你看我們班其他人的路徑完全不一樣，他們畢業(yè)之后，家里房子已經(jīng)買好了，就等入住了。雖說我這個人對物質(zhì)看得很薄，但我也知道平時你和同事聊起天的時候，難免會在這些事情上顯得低人一等。你再想想，我是真的走出大山了嗎？大山的一切一切無不像是一只無形的抓手，抓得我喘不過氣來?！班?，今天的酸菜魚味道是真的不錯?！蹦泐D了頓，繼續(xù)說道：“如果再給一次選擇的機會，我可能不會和你來這里吃魚，之后的一切可能就不存在了?！?/p>

“咋了，你后悔了？”

“老實說，確實有一點，哈哈。我們?nèi)绻雠笥眩赡軙??！?/p>

“我看你就是自卑。”

我不能否認我骨子里沒有。

都說：考考考，老師的法寶。分分分，學(xué)生的命根。他們不知道的是，分分分，也是老師的命根呀！

“你要再不管管你們班，你們班的平均分就要墊底了。”

“我怎么沒管？你是不知道學(xué)生們多喜歡聽我的課。再說了那次年級最高分就在我們班。”

“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再這樣下去，你的績效就要被扣完了，小心年底考核弄個不合格，喝西北風(fēng)去呀你。是，每次月考的最高分都在你們班，但最低分也都在你們班呀?！?/p>

“你現(xiàn)在說話怎么跟教務(wù)主任一個調(diào)調(diào)？是不是又跟他出去喝酒了？那學(xué)生的成績只是他學(xué)習(xí)層面的一個參考數(shù)據(jù)而已。我們教會孩子的是一種能力，而不是盯著成績看。再這么下去，等到他們長大一些就會不擇手段讓自己的分數(shù)漂亮，那將是整個教育的失敗。學(xué)生們?yōu)槭裁聪矚g我，那是因為我能發(fā)現(xiàn)他們身上的優(yōu)點，而不是過分強調(diào)他們的成績?！?/p>

“行行行，就你知道教書育人，我們都是唯成績至上。你不光要學(xué)生們喜歡你，也要讓領(lǐng)導(dǎo)喜歡你才行呀。我可聽教務(wù)主任說了，下次哪個班的平均成績墊底的話，開大會的時候要當著所有老師的面自我檢討。你要是能豁出去面子，你就繼續(xù)沉淪吧！”

“檢討就檢討，反正我的原則不能變。已經(jīng)為五斗米折腰了，還要我怎么樣，折到土里去呀。”

“你就知道在我面前橫?！?/p>

今天的魚酸爽有加，酸中有芝麻不失香味，魚肉也是燉得恰到好處，入口有一種綿柔的感覺，大把大把的花椒讓人吃得像是嘴中刮大風(fēng)。你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那個愣頭青了，或者說這么多年來你的腸胃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繳械投降，靠向了妻子這邊。你們?nèi)硕际浅缘脻M頭大汗，但鍋里的魚還有一多半。你撐著肚子率先退出戰(zhàn)場，妻子和丈母娘也沒有堅持多久，紛紛敗下陣來。

妻子起身，帶著丈母娘一塊去衛(wèi)生間。

4

丈母娘一離開，女人又再一次出現(xiàn)在你的視線之中。男人和女人都呼哧著嘴大口大口吃著魚。女人又一次將那纖細的手舉起來，這次是夾了一塊無骨的魚肉給小男孩。你感到一陣恍惚，這熟悉的姿勢總是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熟悉。

小男孩好像并不領(lǐng)情，雖然他嘴上說著：“謝謝媽媽?！彼闫饋硪灿惺杲听g的你，看一眼就知道那個小男孩心里藏著事情。

你看見小男孩的眉頭緊鎖，汗珠密布，借著頭頂漏下來的燈光泛著彩虹般的色彩。不能說不好看，細膩。但你心里清楚，他并不快樂。男孩表現(xiàn)得規(guī)規(guī)矩矩，全神貫注地盯著眼前的盤子，旁邊的蝦片和他剛剛端過來時基本一樣，不見減少。

女人從紙巾盒里抽出一縷餐巾紙對折成方形，輕輕地把男孩嘴角的一滴紅油擦去，接著從紙盒里抽出紙巾揩去臉上的汗水。她看了一眼男人，對著小男孩說：“小寶呀，今天的魚好不好吃？你知道嗎，吃魚可好了，不僅營養(yǎng)豐富，經(jīng)常吃魚也能讓人變聰明呢！”

“媽媽，是我不夠聰明嗎？”男孩撇了撇嘴巴，說完后下嘴唇包住上嘴唇，夾魚的左手停下來，兩個大眼珠子一轉(zhuǎn)一轉(zhuǎn)地望著女人。

“媽媽不是這個意思，媽媽是說，更，就是進一步的意思?！坝F千里目，更上一層樓?！辈贿^你也不能吃得太多，畢竟這體重也要控制一下。學(xué)習(xí)要更上一層樓，體重可不能更上一層樓了。媽媽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從下個星期給你找個家教補習(xí)好不好，周末再報個興趣班，現(xiàn)在我看其他小朋友都在學(xué)編程呢，將來一定會用得上的?！?/p>

男孩子沒有說話，左手緊緊握著筷子，在碗里輕輕地搗來搗去。

女人或許沒有想到小男孩會是這樣，你相信她已經(jīng)準備好了各種說辭，無論小男孩說什么，她都應(yīng)該有應(yīng)對之策。從女人紅光滿面的精神看，從一開始就把主動權(quán)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時間似乎安靜下來了，你聽不到任何聲音。你轉(zhuǎn)向四周，只有一張張嘴在不停地張開閉合，無限循環(huán)。

女人那只右腳提起高跟鞋的鞋尖正好踩在男人的左腳上，盡管她的動作很小還是被你看在眼里。男人皺了一下眉頭，哎呦一聲的口型已經(jīng)形成，迫于面子沒有喊出聲來，而是用右手借著抹汗的間隙，用手撐住了那顆肥胖的超大號腦袋。

男人撓撓頭，對小男孩說道：“爸爸覺得媽媽說得對。兒子，你想想看，有了老師輔導(dǎo)，你一放學(xué)就能把學(xué)校的作業(yè)給寫完了，還有人幫著檢查、復(fù)習(xí)、預(yù)習(xí)，這不是挺好的嗎？”

男孩搗魚肉的手停下來了，說：“爸爸，你說我是不是有點笨呀？”

男人頓時語塞，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爸爸，我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去學(xué)校了，下午放學(xué)回家吃完飯就天黑了，要是再去輔導(dǎo)班，一點玩的時間都沒有了。還有，我和你們在一起的時間就更短了呀！”

你看見女人的臉上有一團烏云正在急速聚集，“玩玩玩，你就知道玩。你都上一年級了，怎么還一門心思地想著玩呢。媽媽跟你說，吃得苦中苦，才能做人上人。以后長大了才有出息?！?/p>

“可是，媽媽，我們班的小石頭就老被人欺負呀。他每次考試都考滿分，那天我看見他在操場上被我們班幾個男孩子趕到墻角。小石頭好可憐的，他沒有朋友，光成績好有什么用?！?/p>

“你先把你自己的事情管好，小石頭被人欺負這事你可以跟老師講?！?/p>

“小石頭不讓?！?/p>

“那就是他的事情了，這個星期我就帶你去王老師那里。剛剛你陽陽阿姨給我推薦了一個退休的老師，還是全國十大教學(xué)能手呢。”

小男孩帶著妥協(xié)和懇求的口吻說：“我可以去王老師那里補習(xí)。但是興趣班，我能不能選自己喜歡的?！?/p>

“當然沒有問題，不過，這，這還是要，要和你媽媽商量一下。”男人的意思剛表達了一半，就被女人的眼神給狙擊回去了。

“小寶，你要明白，媽媽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你好。你看媽媽手里的手機，家里的電視，再說眼前的，我們一會吃完魚要到吧臺結(jié)賬吧，這都離不開編程。而且那么多小朋友都在那里學(xué)，一定會是一個愉快的課程?！?/p>

“媽媽，我想去畫畫。你就給我報一個畫畫的興趣班好不好?！?/p>

“不好，畫畫不是從幼兒園就開始學(xué)了嗎？而且兒童畫，學(xué)校里的老師不也在教著的嗎？我看這樣好了，媽媽是學(xué)藝術(shù)的，書畫同源知道吧？”

男孩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夫書畫本同出一源。蓋畫即六書之一，所謂象形者也。知道是誰說的吧？”

這次男人和男孩一起搖了搖頭。

“明代何良俊在《四友齋書畫論》中說的。指出書畫的起源相同，繪畫出自象形，漢字也源于象形，漢字的源同是書畫的源，因此，書畫同源于象形。用我們今天的大白話說就是學(xué)好了書法就能學(xué)好畫畫。”女人的這個解釋，簡直把你聽得目瞪口呆?？秩柘纫?！你拿起水杯，又一次和那條魚凝視，模糊而又陰暗的嘴巴里吐出巨大的恐懼。渾身不由得一哆嗦，水從杯子里逃逸，落在褲腿上，零星的潮濕格外醒目。

“小寶，這樣好了。咱們周末的上午去學(xué)編程，早上精力旺盛，狀態(tài)比較好，學(xué)得快；中午我?guī)憔腿バ氯A書店看書怎么樣？下午咱們再找一家學(xué)書法的吧，先學(xué)軟筆書法，也就是毛筆字，再學(xué)鉛筆字，等你毛筆字練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學(xué)國畫了。這不就滿足了你的畫畫愿望了。嗯，小寶，我們就這么愉快地定下了哈。”

男孩子夾魚的手徹底停了下來，他的眉角有一絲憤怒飛快閃過，接著就陷入了持續(xù)的沉默。一名女服務(wù)員手提不銹鋼壺走過，彎腰將餐桌側(cè)面的按鈕調(diào)動了一下。問需不需要加一點魚骨湯，女人似乎看見了一束光，她想拽住這最后一根稻草，以期能緩解眼前的尷尬。

女人又一次用鞋跟在男人的運動鞋上轉(zhuǎn)了幾圈，這次男人沒有皺眉，而是本能地將腳迅速抽離。男孩神色空茫而無助地望著父親，父子倆在眼神中達成默契。

一種奇特的氛圍籠蓋在魚宴大廳里，女人朝你這邊望了一眼，你只好將眼神挑高投向稱魚的窗口旁。魚在網(wǎng)子里反復(fù)蹦跶，只見一雙手迅速抓住魚然后摔到地面上。那聲音或許很大，你乜斜了一眼男孩，他坐在那里顫抖了一下。刀子從魚的腹部劃過，內(nèi)臟轉(zhuǎn)瞬間被清除。換了一雙手蹲在地面上一邊掏魚肚子一邊刮魚鱗，那雙手很小，大概握不住一個雞蛋，但一直不見停歇。

你只覺得腦子中嗡嗡在響，是水聲還是宰魚的聲音難以辨別。大廳里無數(shù)張嘴巴在啃噬，這其中也包括水杯上的那張嘴，它們隨著霧氣飄在鍋的上空。突然，它們齊刷刷地調(diào)過頭來。你眼睛一閉，瞬間遍體發(fā)涼。你看見了六歲的自己，你和母親上山打豬草，卻不想遇到山洪，你們一同落入水中，用盡全身的力量撲打出一串串微小的水花……

你腦子里什么也想不起來，你看見女人那張因為吃魚而掉了三分血色的嘴唇在說著什么，雖然距離是那么近，可你一句也聽不見。你用雙手掌心朝耳朵處擠了擠，仍然聽不見任何聲音。你突然發(fā)現(xiàn)女人的嘴被印在了杯子上，正在這時，妻子拍了拍你的肩膀。

“你發(fā)啥呆呢？”

整個世界恢復(fù)如常，你聽見了妻子的聲音，魚宴大廳里的聲音仿佛在同一時刻從真空里釋放。

5

妻子和丈母娘坐下來，服務(wù)員熱情地將杯中的水填滿，那三張齜牙的大嘴似乎又要從黑洞中活過來一般。你趕緊將視線轉(zhuǎn)移，看了窗外一眼，暗黑已經(jīng)把街道包圍。大街上的車輛也變得稀少了，偶爾飛馳而過的轎車閃爍著的燈光如流星在黑幕中劃過。你強迫自己安靜下來，盡快回到桌子上的魚宴來。

你鼓勵妻子和丈母娘再吃一些，你朝他們的餐盤中夾了幾塊魚。而她們似乎更鐘情于酸菜，女人的口味總是和她們的性格一樣善變。

丈母娘說：“上次吃酸菜魚還是給你柳梅阿姨家摘棉花的時候。這一晃好多年過去了，現(xiàn)在基本上都是機采棉了，人工采棉已經(jīng)很少了。”

柳梅阿姨？你的大腦啟動著全速轉(zhuǎn)動模式，希望能盡快搜索到這個名字。你和妻子來自兩個不同的地方，相隔幾千里，妻子家是一個大家族，親戚旁支極為復(fù)雜，你往往記得張嬸又忘記了李媽，等你看見一個終于能叫出名字的人來，卻又想不起這人是誰了。

哦，想起來了。柳梅阿姨是丈母娘的好閨蜜。你們在團場舉辦婚禮的時候，柳梅阿姨總是在屋子里忙前忙后，各種儀式和禮數(shù)都是她手把手地悉數(shù)于你和妻子。除此之外，你對她再無所知。

“今年農(nóng)產(chǎn)品價格怎么樣？”妻子問道。

丈母娘說：“今年農(nóng)產(chǎn)品價格好像不太行。去年的價格好?！?/p>

妻子說：“去年價格高，今年肯定要回落。你是不知道去年團場上賣了莊稼后，街道上都塞滿了轎車，好家伙嘛，全是新買的高檔轎車?！?/p>

還說買車呢，去年就是因為這個車的事情把你柳梅阿姨氣得不行。那次她和連隊上的鄰居本來講好了，說是搭鄰居家的車去總場把農(nóng)機肥料給拉回連隊。臨了，鄰居把農(nóng)機肥料拉回了連隊而沒有通知她。后來又一日，鄰居與你們柳梅阿姨在總場相遇，問她要不要坐個便車一同回去。結(jié)果你柳梅阿姨那張嘴也是不饒人，說什么，你們的車太貴，我攀附不起。

柳梅阿姨跟丈母娘說：“我也不稀罕他那個車。要不是我得了病，我們老兩口每年都要去復(fù)查、化療、透析，我還買不起一輛車？只是現(xiàn)在得了病，沒法子，要留點保命錢?！?/p>

你忽然想起妻子曾經(jīng)說過柳梅阿姨是乳腺癌，做過切除手術(shù)，常年要服藥。

在你看來柳梅阿姨狀態(tài)很好，樂觀，爽朗，說話的時候笑嘻嘻的，完全看不出來是得病的人。聽丈母娘說過，她人很熱情，很能干。

你堅信樂觀的心態(tài)一定會戰(zhàn)勝病魔。

丈母娘說：“團場上種地的人也是碰運氣，遇到一年價格好、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時候，幾百畝地一下子就能翻身。不僅為兒女攢下積蓄，自身也風(fēng)光得不行。要是遇到行市不行的時候，連買種子、化肥的錢都能愁白頭發(fā)。去年臘月間團場上的餐館異?；鸨?，劃拳的聲音常常在深夜也不曾散去。不過有人喜就有人悲，去年三連的一戶人家種棉花賣了錢，卻不想醉駕撞死了人，賠了個精光。聽說也有人興奮得喝醉了，不慎在路邊睡著了，等二天發(fā)現(xiàn)的時候身體都已經(jīng)僵硬了?！?/p>

“唉，真是世事無常。沒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各行都有各行的難。種地、寫作、工作、生活都是一樣?！逼拮痈袊@道。

你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xù)下去。你朝著對面的餐桌看了一眼，女人一家已經(jīng)離開。

這近兩公斤的魚，你們終究沒有吃完，最后打包回了家。

在回去的路上，你駕駛著轎車行駛在新修的馬路上。路障已經(jīng)撤去，工人們也不見蹤影。在丁字路口停車等紅綠燈的時候，收音機在播報一條新聞：“新修‘彩虹公路為啥嚴重塌裂……”你和妻子，面面相覷。就在這時，你和妻子的微信同時叮當響了一聲。教師群里的一則尋人啟事映入眼簾：

尋人啟事

XX市第四小學(xué)一年級學(xué)生，剃平頭，微胖，上身是白色體恤，大約一小時之前從本市大河魚宴店附近走丟。父母很著急，已經(jīng)報警，望知情人提供線索，家人跪謝。聯(lián)系電話：1850927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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