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遙古城的金融遐想

選擇黃昏時進入平遙古城，是我早就打定的主意。

在此之前，我先后到過周莊、烏鎮(zhèn)等古城，這些古城的古樸典雅、滄桑厚重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我不喜歡那里白天的熱鬧喧囂。所以，到了平遙古城后，我在城外慢騰騰溜達，慢悠悠吃飯，等待黃昏的到來。

■觸摸平遙古城中的金融印記

我之所以如此鄭重其事地游覽平遙，除了喜歡平遙古城的厚重歷史及現(xiàn)代風(fēng)情外，還要一個重要的原因，我的職業(yè)生涯基本是在銀行度過的，對于金融文化的關(guān)注已經(jīng)滲透進了血液，平遙古城的金融元素自然是我特別關(guān)切的。

沸騰了一天的古城逐漸安靜了下來，街上的行人少了許多，給人一種閑適放松的感覺。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太陽西斜，光線不再那么刺眼，溫柔地灑在古城的大街小巷、遠房近舍上。整個古城隨著太陽光線的變化慢慢地變換光澤：先是金黃色，黃昏的平遙沐浴在夕陽的金輝中，高門深院、過街騎樓都披上了金色的外衣；后來，陽光變成了橘紅色，古城也閃耀著紅彤彤的色彩；慢慢地，太陽的光芒變成了淺紅色、淡紅色，古城像是化了淡妝；淡紅色變成了暗紅色，平遙就有些朦朦朧朧了；到最后，太陽的光亮消失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撲朔迷離的氛圍彌散開來，古城的夜晚真正來臨。

天幕上析出了或明或暗的星星，月亮像一輪玉盤斜掛在天際，泛著皎潔的光芒。古城燃起萬家燈火，那些燈盞千姿百態(tài)，璀璨而柔和；千種萬種，明亮而艷麗。真不知是天上的銀河，還是地上的街燈，如畫如詩，如樂如歌。在深邃的夜空下，撩撥著人的心緒。

平遙古城的交通由四大街、八小街、七十二小巷構(gòu)成。街街相同，巷巷相連，縱橫交錯，使人聯(lián)想到當初票號四通八達、暢通無阻的匯路。我不知道自己身處在哪條街、哪條巷，也不想知道，只是隨心所欲慢慢地走，慢慢地看，慢慢地感受。因為我心里明白，平遙的哪條街、哪條巷都不是死胡同，都能夠走出去，就像當初平遙日新中、日升昌“匯通天下”的票號，哪里都能匯出去一樣。

街旁的店面開始打烊了，關(guān)了門的店員沿著小街深巷急匆匆地趕路回家。有兩位店員在店門口擺開棋盤廝殺起來，不一會就圍了不少觀戰(zhàn)的人。或許辛苦了一天以后，這種消遣就是最好的休息。

經(jīng)營夜場的店面開始登場。在一條并不起眼的巷子里，離有名的蔚泰厚票號不遠，一家賣手鼓的商店門口，一位姑娘面朝蔚泰厚票號的方向擊打手鼓。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曲子，但是好聽極了。她的神情非常陶醉、專注，完全沉浸在樂曲的起承轉(zhuǎn)合里。有幾位游客站在一旁聆聽，和著曲子擺動身體。我忽然想起了一百多年前蔚泰厚票號里的暮鼓晨鐘。我知道此時自己的這個想法有點跑題，眼前這位姑娘擊打的手鼓和蔚泰厚票號曾經(jīng)的暮鼓晨鐘沒有什么關(guān)系，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總覺得這兩種聲音似乎有某種聯(lián)系……

街上鮮有行人，偶爾有一對情侶走過，身影像一對剪影，慢慢地隱沒在夜色中，消失在視線盡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風(fēng)情，更增添了古城靜謐安詳?shù)姆諊?/p>

■探尋中國民族銀行業(yè)的雛形

在日新中票號所在的巷子里，有一家小巧別致的酒吧，一對青年男女正慢慢地呷著飲料，沉醉于美妙的音樂中。不知道他們知不知道，斜對面的日新中曾經(jīng)是一家有厚重歷史的票號，詳細地再現(xiàn)了中國票號跌宕起伏的發(fā)展史，實際上也是中國銀行業(yè)的演變史。不知道他們知不知道，在平遙，不管是街街巷巷，還是旮旮旯旯，無論是廂幽廊深的深宅大院，還是小巧精制的低門淺店，都有其輝煌的歷史。不知道平遙古城是不是提醒了他們：中國人、中國的銀行不可小覷。當初誕生于此的小小票號，只是中國銀行業(yè)的一個雛形，如今中國的銀行，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雄踞世界的金融巨輪。

參天之樹，必有其根；萬里江河，終有其源。中國金融業(yè)的歷史，在這里翻開了第一頁，浩浩江水發(fā)軔于此，滾滾洪流出發(fā)于此。

走著走著，我看到了日升昌票號。盡管在夜幕下，門頭、門窗、門檻，木雕、磚雕、石雕，一梁、一瓦、一檐，都威嚴厚重、富麗堂皇，莫不顯示著曾經(jīng)的輝煌。真難想象，就是這里，開中國銀行之先河，執(zhí)全國金融之牛耳。我知道，在日升昌之前，平遙的票號不過就是錢莊，也就辦理個存款、貸款。是以雷履泰為代表的日升昌人，推出的一種新解款方式“票號匯兌”，極大地助推了晉商在全國的崛起，推動了平遙票號業(yè)的迅猛發(fā)展，成就了最初的中國民族銀行業(yè)雛形。日升昌把分號發(fā)展到全國35個大中城市，更是擴展到歐洲、東南亞，實現(xiàn)了“匯通天下”的目標。他們建立的那套密押系統(tǒng)，即使在今天看來，其嚴密性、科學(xué)性也毋庸置疑。作為一個銀行從業(yè)者，我怎么能不敬畏平遙，怎么能不敬畏日升昌，怎么能不敬畏當初的“票號匯兌”，怎么能不敬畏“雷履泰”這個名字。

古城的夜晚，深邃寧靜。我有一種站在歷史與現(xiàn)實的交匯點、白晝與夜晚的交叉點的感覺。以往，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遙想歷史，我都會感到滄桑浩渺；面對現(xiàn)實，都會覺得紛擾繁雜。然而，在平遙的夜色里，在璀璨的星空下，我第一次有了和歷史遙遙相望、默默無言，和現(xiàn)實咫尺相對、心靜如水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