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永剛
莪默·伽亞謨。 是世界上名聲最高的波斯詩人,《魯拜集》 的作者, 詩風(fēng)豪邁、 曠達、 深情, 被稱為“東方之星”。
有一位尼達米回憶, 在一次宴飲中, 伽亞謨說: “我的墳, 將來一定會在那個地方; 那里, 樹上的花, 將每年兩次落滿我的墳頭。”
伽亞謨故去幾年后, 尼達米來到他的墓地, 那是一個春天的暮晚, 只見那墳頭有一株梨樹, 一株桃樹, 無數(shù)的花瓣幾乎覆沒了整個墓冢。 想起伽亞謨曾經(jīng)說過的話, 尼達米掩面而泣: 死亡也可以這樣美!
亞歷山大·蒲柏, 18 世紀(jì)英國杰出詩人, 因宗教信仰被剝奪進入高等學(xué)校學(xué)習(xí)的權(quán)利。 幼年患結(jié)核性脊椎炎, 造成駝背, 身高沒有超過1.37 米。 小史詩《奪發(fā)記》, 豐博優(yōu)美; 哲理詩《人論》 清雋高貴。 為英語詩歌奠定了高度。 得年56 歲, 以詩人始,以詩人終。 在世時攻擊他的人絡(luò)繹不絕, 諷刺他的文字連篇累牘,然而都湮滅了, 蒲柏還在——
“人皆有錯, 難能寬恕?!?/p>
“羞澀靦腆的花神把大地描繪得五彩繽紛。”
蒲: 草本, 樸茂、 葳蕤, 年年春天依水而生; 柏: 木本, 長青, 歷霜雪而不凋也。 英語的說法: 歷史是最有風(fēng)度的。 漢語的說法: 知蒲柏不盡。
……雨果寫一位母親新亡, 她身邊5 歲的孩童, 聰明活潑,嬉鬧歌唱如常, 毫不知母親已永遠(yuǎn)離他而去, 雨果接著寫到——
“悲哀是一枚果子
上帝不使它生在
太柔軟的載不起它的嫩枝兒上”
心腸柔軟, 筆鋒冷冽, 寬厚仁慈。 小說而外, 雨果獨占法國詩壇頭鰲五十載, 名至實歸, 所來不虛。
寫《惡之花》 被人稱為“魔鬼詩人” 的波德萊爾, 一次動情地喃喃道: 巴黎的夜晚, 每個窗口都亮著燈, 真想走到每個窗口去看看。
大慈、 大悲, 妥妥的上帝視角; 格局, 情懷, 才華, 都是。
他們擔(dān)當(dāng)了人性中最大的可能, 而且發(fā)揮到了極致; 現(xiàn)在有人把他們看成過時過氣的, 哪知道他們是不朽的。
大師雨果、 波德萊爾同出于法國, 開始是法國的光榮, 后來是人類的光榮。
克勞德·西蒙, 于1954 年大病, 愈后著《春之祭》, 個性盡出, 藝術(shù)上得大突破。
之前默默種植葡萄, 寂寂無名。
大病, 就是吃苦, 直面生死, 艱難淘瀝, 之后, 會大不一樣。
每個大人物都是同自己抗?fàn)幍摹?失明了的荷馬、 彌爾頓、 博爾赫斯, 聾掉的貝多芬, 都是。
聳入云端的峰巒, 一個人就是一個時代。
不抗?fàn)帲?誰會知道你?
西蒙, 他嚴(yán)肅, 誠懇, 風(fēng)風(fēng)雨雨種葡萄, 收葡萄, 釀酒, 終于成了: 《弗蘭德公路》 通向這里通向那里, 透脫, 俊逸, 暢達時間的各個路口。
紀(jì)德說: “擔(dān)當(dāng)人性中最大的可能?!?/p>
人性中最大的可能, 之于他就是藝術(shù)。 那里有個人, 有自由,有無限, 有光明……
伊麗莎白·芭蕾特·勃朗寧, 即勃朗寧夫人, 生于倫敦, 知識廣博, 相貌極美, 曾譯希臘文學(xué)《被縛的普羅米修斯》 等。 因最愛的弟弟不幸死于海難, 她悲痛, 隱居, 以至癱瘓。
因慕其才, 小她六歲的羅伯特·勃朗寧熱烈求婚, 先遭拒絕,后被其真情所動。 往意大利度蜜月, 在煦風(fēng)、 陽光、 愛與葡萄酒的滋潤、 滋養(yǎng)里, 得以康復(fù)。
一對神仙眷侶樓上樓下分別寫愛的十四行詩, 互訴衷腸:
“不要怕重復(fù), 再說一遍, 再說一遍, 我愛你!”
一對神仙眷侶繾綣悠游于美麗的意大利。 一日, 她在與丈夫喁喁談笑中, 覺得累了, 就偎在他的臂彎里輕盈睡去——無病無痛, 悄然仙逝。
《被放逐的戲曲》 《孩子的哭聲》, 是她的名詩。 但流布深廣的, 還是她寫給愛人勃朗寧的44 首《葡萄牙人十四行詩集》, 異美、 溫煦。
生命, 有多靚, 多甜, 就有多么異美、 溫煦。
仿佛淚水, 詩篇與愛, 就是天堂。 那扇天堂之門——窄呀,一個人進不了, 但兩個人卻是可以擠得進去的……
盛唐過去了, 杜甫不過去。
人好, 詩就會好——“萬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獨登臺?!薄v橫捭闔, 沉郁豪貴, 飽蘸浩嘆的濃墨, 他本是來救世的,救不了, 結(jié)果倒是超越無限世代地救出了詩人自己。
“望一座山比造一座山, 更容易讓人走神兒。” 夜讀老杜, 那一份滄桑與巍峨, 總是讓人久久感嘆、 唏噓!
云煙里孤絕的高峰在著, 有敬畏有仰望, 塵世也還是值得一救的。
“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 這個口號, 由戈蒂埃最先提出。
青年戈蒂埃以畫家的身份來到巴黎, 卻成了詩人。 有詩集《琺瑯與玉雕》 等。 他喜歡鮮花、 黃金、 大理石, 他不在乎酒,而在乎酒瓶的形式。
福樓拜嘲謔他: “可憐的戈蒂埃, 詩句寫得這樣好, 就是寫不好一首詩?!?/p>
精湛的酒瓶也使人快樂, 沉醉。 藝術(shù)何用, 美就成了。
削肉還母, 拆骨還父……之后, 以藕為肢、 荷葉為衣、 蓮花為其頭面而重生的哪吒, 成為了永遠(yuǎn)的孤兒。
不再是某只巨環(huán)上的一個扣。
不再是某張巨網(wǎng)中的一個結(jié)。
一個真正配得上風(fēng)火輪、 乾坤圈、 混天綾的赤子, 精靈。
好是道德的, 極致是反道德的。 喔, 一個偉大的世界, 比起你的正確, 它也許更喜愛你的錯誤。
在本質(zhì)上, 哪吒是個詩人。
……時間像一把木椅, 安靜地呆在陽光中, 安靜地呆在他的眺望里——
“當(dāng)我倦于贊頌晨曦和日落, /請不要把我列入不朽者的行列。”
詩章里的比薩, 被風(fēng)一吹, 還是原來的樣子。
還是那么美。
“藍(lán)花詩人” 諾瓦利斯, 被歌德、 席勒等視為“百年難遇的奇才”。
童年蒙昧, 九歲罹患重病, 其間突然心智猛醒、 勃發(fā): 一個安靜的男孩, 大大的眼睛、 有靈氣的眼睛, 那種顫然欲碎的異美與脆弱、 高貴與陌生, 令人既敬畏又憐憫。
愛因斯坦曰: “我實在是個孤獨的旅客?!?/p>
諾瓦利斯曰: “哲學(xué)原就是懷著一種鄉(xiāng)愁的沖動, 到處去尋找家園?!?/p>
安靜、 內(nèi)向、 敏感, 諾瓦利斯, 一個首先稱得上心靈詩人的人, 留下了《夜頌》 《圣歌》 等浪漫主義杰作。
在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海因里?!ゑT·奧弗特丁根》 的過程中, 肺癆奪去了他的生命。
年僅29 歲。 這樣的夭折, 加上他巨大的獨創(chuàng)性和罕見的美姿, 使他的形象富有一種異樣的詩意光華——
“……夜/在我們身上打開的千百萬只眼睛, 我們/覺得比那些燦爛的群星更其神圣。”
“世界在遠(yuǎn)方/從來沒有一個孤獨者像我一樣/孤獨”。
這個無限遼闊的人類世界原是神奇的, 因為那些奇崛靈魂的游走, 與精神漂泊, 為其注入了新的生命。
精神還鄉(xiāng)!
孤寂而灼熱的靈魂: 俄羅斯裔法國畫家, 尼古拉斯·德·斯塔爾。 公正, 不料得到的是折中——猶豫、 含混, 撕扯不清, 而非酣暢表達。
《紅瓶子》 與《你能讓滿山花開神就來》 完成后不久, 斯塔爾就自殺了。
那是1855 年的事。
“以荒誕開始, 總不能也以荒誕結(jié)束吧?!?“我不畫你們所看見的或你們所想到的?!?邊緣化, 不定型, 他抓到一手不好不壞的牌, 他選擇——
不玩兒了。
……雨后, 星漢燦爛
……流螢曳曳, 遍野蛙鳴。
那會兒的鄉(xiāng)野, 真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