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淼
少年時,老師曾在一節(jié)班會課上寫下這樣一個主題:“長大后,你想成為怎樣的人?”彼時年少的我們在講臺下議論紛紛,答案最多的是醫(yī)生和教師,當然也有科學家、宇航員等。稚嫩的孩童端坐在四方教室里,心早已飛向蒼穹之巔。那時的我們,無不對“長大”這件事充滿好奇和向往,幻想著未來究竟會成為怎樣的人。
許多年后,我靜坐在故宮書苑里,高大的紅色宮墻巍峨綿延,青蒼的屋脊上光影斑駁。當金色的琉璃瓦清晰地勾勒出宮殿的輪廓時,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頭頂?shù)纳n穹還如年少時那般蔚藍。我早已忘記那時說出的夢想,當一樁樁往事因歲月蒙塵,記憶便仿佛擱淺了似的,在年歲的流轉(zhuǎn)中經(jīng)不起一絲波瀾。但當我走出象牙塔,邁進這座古老的宮城時,內(nèi)心竟對“長大”這兩個字有了明確的定義。這標志著我將正式從校園走入職場,也開啟了我與這座百年宮城的故事。
農(nóng)歷癸卯年,是紫禁城建成的六百零三年,也是我與故宮博物院相遇的第一年。
猶記得六月梔子花開時,我跟隨浩浩蕩蕩的畢業(yè)大軍,邁入了求職隊伍。我拿著剛打印好的簡歷奔波于校招市場,在一個又一個的招聘網(wǎng)頁上填好個人信息。我不記得總共參加過多少場筆試、面試,也記不清究竟填寫了多少條應(yīng)聘信息,只記得在畢業(yè)典禮鐘聲響起的前一刻鐘,我的手機終于收到心儀崗位的錄用短信——那是一座無與倫比的夢幻之城,于紫禁之巔,與故宮相遇。
入職前的那個夏天,我查閱了許多歷史資料,看了許多遍與故宮有關(guān)的紀錄片。修繕文物,重拾破碎,這是大國工匠的堅守;研習書畫,編纂古籍,這是名師學者的初心;跨界融合,推陳出新,這是改革者的使命。在這座古老而又嶄新的宮城里,從城垣到園林,從殿宇到器物,無不幻化出動人心魄的美麗。樓臺交錯,院廣庭深,延續(xù)著古城的斑駁記憶;古物芬芳,書畫雅致,記錄著王朝的滄桑巨變。
進入工作崗位后,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培訓和實習,我就自動進入“故宮人”這個全新的身份中。“人在文物在,守護文化命脈”成了我的工作準則。這是我入職的第一課,也是全社會賦予“故宮人”的無上殊榮。大到文物的修復(fù)項目、學術(shù)界的會議研究,小到宮殿的一磚一瓦、池魚草木,從中軸線的文化價值,到每一個游客的日常需求……紫禁城迎來送往,我們需要細致入微地處理好大小事宜,讓遙遠的歷史重現(xiàn)眼前。
于陰晴雨雪、塵煙暮靄中,我多次走過故宮的四時之變。春來文華殿海棠如霧,承乾宮梨花勝雪;仲夏御花園的凌霄攀上枝頭,慈寧宮的牡丹天香國色;初秋延禧宮里紅柿搖搖,武英殿旁古槐蒼遒;冬時滿城風雪,萬物不朽,倒是應(yīng)了那句“白雪鑲紅墻,碎碎墜瓊芳”。在年歲并進中,我有幸成為故宮的見證者,也成為歷史的參與者。
故宮學研究者祝勇先生曾在書里寫道:“故宮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城,是物質(zhì)的城,也是人群的城。它是一個社會,是世界的模型,是整個世界的縮影?!惫蕦m書苑里,竹影在雕花窗子前輕輕搖曳著,飛翹的檐角上,斜陽落于高高的屋脊。我合起手中的書卷,迎著暮色走出宮城,重重宮門落了鎖,像是鎖住了一場冗長的陳夢。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當黑夜的歌聲漸行漸遠,黎明的序曲悄然而至時,故宮這座城又將迎來一場新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