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飛鵬
和妻子帶孩子回家,母親又拿了些自己打的蕨粉給我們。臨走時,母親還是那樣交代:“蕨粉吃了好,記得經(jīng)常泡點喝喝?!?/p>
蕨粉就是用蕨根打的粉,具有清熱解毒、消食利尿等功效,確實是好東西。我至今記得,小時候我要是嗓子啞了,母親便用米湯沖一碗蕨粉,放上一點糖,讓我喝掉。和著米湯的蕨粉呈灰褐色,透明,顯得十分厚實,喝到嘴里則是甜甜的,非??煽凇_@樣喝上兩碗,我的嗓子便好了。
打蕨粉先要挖蕨根。挖蕨根辛苦,我老家人這樣說:“挖蕨扯鋸,吃肉也別去。”意思是挖蕨和扯鋸這兩種活兒太累人,即使是有肉吃也不要去干。在老家,大山上長有不少蕨。大山上的蕨,長得十分肥碩,它的根也非常粗壯,含淀粉很多。為了打出上好的蕨粉,母親到大山上去挖蕨根,手掌經(jīng)常被亂柴茅刺劃出血痕。蕨根扎得很深,一鋤一鋤挖下去,好不容易挖了出來,母親早已累得氣喘吁吁。
挖蕨根辛苦,打蕨粉也不輕松。蕨根挖來后,母親把它洗干凈,用刀剁成一截一截的。蕨根比手指大不了多少,但非常堅韌,不容易剁開。而母親幾乎是一刀就是剁下一截,干脆利落,好像是在表演刀功似的,看得人眼花繚亂。蕨根剁好了,便捧到石臼里搗爛。搗蕨根有技巧,用力太大會讓蕨漿濺得到處都是,力氣小了則很難搗爛。粗長的木杵隨著母親的手臂上下飛舞,每一杵都恰到好處,直到把蕨根全部搗爛。那時白天有很多農(nóng)活,母親多在晚上剁蕨根。以致多年以后,我在夢里經(jīng)常回響起母親“篤篤”的剁刀聲和“砰砰”的落杵聲。
蕨根搗爛了,便用濾布把蕨粉過濾出來,這也是辛苦活兒。雖然一年四季都可以挖蕨,但打霜后的蕨根含粉量高,成色也好。這個時候天氣很冷,為了將蕨粉最大限度過濾出來,母親一上一下不停搖著過濾架,還要不時將手伸到濾布中攪動。濾布里的水冷入骨髓,母親的手掌和手臂都凍得通紅,但她全然不顧,直到把蕨粉濾盡。
當(dāng)年家里困難,打蕨粉雖然辛苦,但母親每年都會挖些蕨根來打蕨粉,除了留一點用,更多的是賣了補貼家用。那時蕨粉便宜,賣不了多少錢,但即使買包鹽或是塊肥皂,也可緩解一下生活的艱難。
近些年來,人們提倡綠色食品,蕨粉不但營養(yǎng)可口,而且有保健功效,深受人們喜愛,市場上一斤賣上百元。母親打的蕨粉味厚性好,遠(yuǎn)近聞名,經(jīng)常有人來我家買蕨粉。聽到他們嘖嘖的贊嘆聲,母親非常自得其樂。
母親年紀(jì)越來越大,但她每年仍然堅持打些蕨粉。打蕨粉太辛苦了,我和妻子多次勸母親:“不要再打蕨粉了,我們不缺那點錢?!蹦赣H卻說:“哪是為了賣錢,你們在城里吃的東西太雜,經(jīng)常泡點蕨粉喝,可以解毒健脾。趁我現(xiàn)在還能動,打點蕨粉給你們,有什么不好?”母親這樣說,我就更不安了,對她說:“要吃蕨粉,去買就是?!蹦赣H的理由很充分:“街上買的哪有自己親手打出來的好?!?/p>
確實如母親說的那樣,她打的蕨粉非常純正,吃了效果明顯:要是孩子燥熱,吃上兩三次便會消退;妻子有時厭食便秘,吃上兩次蕨粉也就好了;我有時應(yīng)酬酒喝多了,妻子便泡蕨粉給我解酒養(yǎng)胃。
這次母親拿的是她特意存好的陳年蕨粉。和新鮮的蕨粉相比,陳年蕨粉性厚味醇,吃了效果更好。母親把這些陳年蕨粉視為寶貝,生怕袋子破了漏出來。她先把蕨粉裝在食品袋中,再套一個厚厚的油紙袋。盡管包得如此厚實,我依然能聞到陳年蕨粉散發(fā)出的那股獨有的醇厚香味。這一小袋蕨粉并不重,接在手上卻是沉甸甸的。母親的手有些顫抖,看到她手上因為挖蕨根留下的累累疤痕,我的心也變得沉甸甸的……
編輯|龍軻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