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彥亮
大型文化節(jié)目《典籍里的中國》第三季書目已經(jīng)發(fā)布,“四書”之一《孟子》、戰(zhàn)國時期的哲學著作《墨子》、中國古代農(nóng)科史上最完備的一部總結(jié)性巨著《農(nóng)政全書》,以及《靈憲》《營造法式》《論衡》《海國圖志》《顏氏家訓》《左傳》《資治通鑒》《華陽國志》等十余部閃爍著多元先賢思想光輝、流傳千古的中華典籍將在新一季節(jié)目中與大家見面,涉及史學、文學、科技、醫(yī)學等不同領(lǐng)域。我們將對這批典籍進行逐部解讀。
宋真宗天禧三年(1019)十月,司馬光出生于光州光山(今河南光山縣),其父司馬池當時正好為光山縣令,便為愛子就地取名為“光”。成年后,司馬光取字君實,又號迂夫,晚號迂叟。因司馬光祖籍為陜州夏縣(今山西夏縣)涑水鄉(xiāng),故世稱“涑水先生”。
司馬光從小沉著冷靜,曾以石破甕相救落水伙伴,事跡讓“京、洛間畫為圖”,傳為一時美談。而且他很早便展露出史學天賦,在聽了別人講解《左傳》后,“愛之,退為家人講,即了其大旨,自是手不釋卷,至不知饑渴寒暑”,因此他年甫二十,便一舉高中進士甲科,時為宋仁宗寶元元年(1038)。
他弱冠仕宦,歷經(jīng)仁宗、英宗、神宗和哲宗四朝,可謂四朝元老,不僅在中央擔任過館職、諫職,又在地方上做過判官、通判:為諫官時敢于直言切諫,尤其在勸說仁宗早立皇儲一事上居功甚偉,促使仁宗最終確立侄兒趙宗實(后改名趙曙,即為宋英宗)為繼承人;而為并州通判時,甚至制定過系列邊防政策以應(yīng)對來犯的西夏。當然,他仕宦生涯中最為我們熟知的,則莫過于他曾激烈地反對王安石變法。
而司馬光晚年雖隱居洛陽,但德高望重,且有愛于民,當時不僅“田夫野老皆號為司馬相公”,甚至連“婦人孺子亦知其為君實”。元豐八年(1085)四月,神宗去世,年幼的哲宗繼位,神宗之母高太后垂簾聽政,立即召司馬光回京輔政,擔任實際宰相,但此時司馬光早已病骨支離,加上他堅持“躬親庶務(wù),不舍晝夜”,所以僅過了十八個月,便于次年,也就是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九月病逝,時年68歲,朝廷贈太師、溫國公,謚曰“文正”,后世又尊稱他為“司馬溫公”或“司馬文正公”。
總之,司馬光一生曲折復雜,感興趣的讀者可參看《宋史·司馬光傳》以及蘇軾《司馬溫公行狀》等史料。除了從政,他還以畢生的精力做成了一件大事,那便是成功編修《資治通鑒》(以下簡稱《通鑒》),與司馬遷的《史記》并稱為“史學雙璧”,輝映千古,這里我們便專門聊聊司馬光與《通鑒》的故事。
緣起:史學浸微
《通鑒》是一部編年體通史,編年始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前403),迄于后周世宗顯德六年(959),記事以朝代為紀,共分為十六紀,囊括了周、秦、漢、魏、晉、南北朝、隋、唐以及五代十國共1362年的歷史,是中國編年體通史中包含時間最長的一部巨著?!锻ㄨb》本身共有294卷,假如算上與它一同進呈神宗皇帝的《通鑒目錄》30卷和《通鑒考異》30卷,那么合計354卷。
為什么司馬光要編修這樣一部大史書呢?
這是因為當時存在“史學危機”。后來協(xié)助司馬光編修《通鑒》的助手劉恕,在《通鑒外紀·自序》中回憶道,原來早在宋仁宗嘉祐年間,司馬光便曾對他說:“《春秋》之后,迄今千余年,《史記》至《五代史》一千五百卷,諸生歷年莫能竟其篇第,畢世不暇舉其大略?!焙迫鐭熀5氖芳畤樛肆瞬簧偃耍瑢е氯藗冏x史往往“厭煩趨易”,淺嘗輒止。
而且在仁宗統(tǒng)治期間,北宋進入了鼎盛時期,史稱“仁宗盛治”,社會“承平日久”,自然“人愈怠墮”,需要刻苦研習的史學自然少人問津,而某些“功省易習”的學問自然大行其道,最終導致“史學浸微”,史書“行將泯絕”。
何況當時人們讀史,目的頗為狹隘,主要是想從史書中學習文學技法以提升寫作水平,從而忽略了總結(jié)歷史上的成敗得失經(jīng)驗。劉恕便批評道“學者牽于屬文,專尚《西漢書》,博覽者乃及《史記》《東漢書》”。更可怕的是,盡管“近代士頗知《唐書》”,但“自三國至隋,下逮五代,懵然莫識”,許多人已弄不懂基本的歷史知識了。
而司馬光不僅是“少好史學”的史學家,更是心系國家治理、百姓福祉的政治家,如何解決人們淺學史、不明史的“史學危機”?一方面,他認為有必要綜理群史,“刪削冗長”,“因丘明編年之體,仿荀悅簡要之文,網(wǎng)羅眾說,成一家書”,以便人們閱讀;另一方面,究竟要刪些什么,又要取些什么?司馬光認為要以史為鑒,“舉撮機要”,即“專取國家盛衰,系生民休戚,善可為法,惡可為戒者”(《進〈資治通鑒〉表》),將史書中成敗得失的經(jīng)驗教訓總結(jié)出來,以便人們借鑒。
歷程:十九個春秋
為了編出《通鑒》,司馬光前期做了大量準備工作,他先行編修了《通志》八卷,該書記載了從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前403)至秦二世三年(前207)的歷史,稱得上是《通鑒》最初的稿本。
宋英宗治平三年(1066)四月,這年司馬光四十八歲,他將《通志》上呈英宗。英宗讀后,“悅之”,將這部書稱為“論次歷代君臣事跡”,又見司馬光在《進〈通志〉表》上自稱“力薄道悠,久而未就”,于是下詔幫他解決修史過程中地點、人員、資源以及費用等難題,使他得以安心地“續(xù)其書”:讓司馬光在崇文院設(shè)立書局,可自行選擇協(xié)修人員,并可借閱龍圖閣、天章閣,“三館”(昭文、集賢、史館)以及秘閣所藏的皇家圖書,至于修史開支則由朝廷一力承擔。此時,編修《通鑒》不僅是司馬光個人的愿望,更是北宋皇家大力支持的“文化工程”,所以我們通常將這年視作《通鑒》的始修之年。
治平四年(1067)正月,宋英宗去世,宋神宗趙頊即位。同年十月,司馬光初赴經(jīng)筵,為神宗皇帝進讀《通鑒》。與他父親一樣,神宗也十分喜歡這部史書,不僅“稱美久之”,還親自為這部書作序,并讓司馬光在書成之日后再放入書中。
在序中,神宗皇帝高度認可此書“鑒于往事,有資于治道”的重大意義,并在序言的最后為此書賜名,“《詩》云:‘商鑒不遠,在夏后之世。故賜書名曰《資治通鑒》,以著朕之志焉耳?!睆拇?,這部書既不叫《通志》,也不叫“論次歷代君臣事跡”,《資治通鑒》成為它唯一的“身份證”。
熙寧二年(1069),神宗決定通過大刀闊斧的變法,來扭轉(zhuǎn)北宋積貧積弱的局勢,他任命王安石為參知政事,全面負責變法事宜,史稱“熙寧變法”或“王安石變法”。為了推行新法,王安石聲稱“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司馬光全力反對新法,強調(diào)“祖宗之法,不可變也”。兩人在朝堂上針鋒相對,勢同水火。并且由于司馬光反對新法,他與神宗摩擦不斷,關(guān)系緊張,眼見神宗銳意改革,變法已成定局,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司馬光便自請離開朝廷,尋個清凈之地繼續(xù)完成未竟的編書事業(yè)。
熙寧四年(1071),司馬光開始隱居洛陽,并以書局自隨,專心編修《通鑒》。雖然神宗與司馬光政見不合,但依然十分關(guān)心《通鑒》的編修進度,“數(shù)促使終篇”,除了優(yōu)待司馬光,“給之祿秩,不責職業(yè)”,而且還“賜以潁邸舊書二千四百卷”,所以司馬光才得以“研精極慮,窮竭所有,日力不足,繼之以夜”地修史。他在洛陽修史前后凡十五年,直至元豐七年(1084)十一月,才最終完稿,上呈神宗,此時的司馬光已是六十六歲了。
從治平三年至元豐七年,司馬光修史共花了十九年,倘若算上前期的準備,起碼在二十年以上。而這項繁重的工作已幾乎耗盡他的精力。在呈書之后,他很快開始輔政哲宗,精力大幅衰退的他又事無巨細地處理政務(wù),又哪里能支撐得???為國為史操勞一生的司馬相公,在兩年之后便溘然長逝。
歷史價值:網(wǎng)羅宏富,體大思精
《通鑒》的歷史價值主要體現(xiàn)在以制作叢目和長編為核心的歷史編纂方法、以政治史為中心的編纂內(nèi)容和以史為鑒的編纂思想當中,均充分體現(xiàn)出司馬光的史學成就。
上面講了司馬光修史的大致歷程,那么具體來看,他是如何組織這一千三百多年間頭緒紛繁、矛盾重重的史料,一步步編成《通鑒》呢?
一個好漢三個幫。司馬光先是組建好修史團隊,他陸續(xù)請來劉攽、劉恕、范祖禹三位“史學大?!眳f(xié)助編修,并讓他們各自負責自己熟悉的朝代,《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資治通鑒》稱“史記、前后漢書屬劉攽;三國、南北朝屬劉??;唐、五代屬范祖禹”。具體要做些什么呢?制作叢目和長編。
所謂叢目,就是爬梳排比史料。協(xié)修人員將從正史、雜史、傳記、小說以及諸家文集中搜集的各類史料,先概括為若干事目,再將事目按照年、月、日加以排列,并在最后注明篇卷所出;倘若不知道具體時間,那么按照“無日者附于其月之下,稱‘是月,無月者附于其年之下,稱‘是歲,無年者附于其事之首尾。有無事可附者,則約其時之早晚,附于一年之下”的方法進行梳理。
所謂長編,就是對叢目加以整理、鑒別和考證,做出編年史的初稿。編寫的原則是“寧繁毋略”,方法是“事同文異者,則請擇一明白詳備者錄之。彼此互有詳略,則請左右采獲,錯綜銓次,自用文辭修正之”。倘若一事記載自相矛盾,則“請選擇一證據(jù)分明,情理近于得實者,修入正文”,而“證據(jù)不分明”的史料并非棄之不用,而是注于正文下方,“仍為敘述所以取此舍彼之意”,而這個處理史料的方法,又稱作“考異法”,好處是能夠?qū)⑹妨媳M可能完整地呈現(xiàn)出來,并交由后人判斷真?zhèn)?。后來,司馬光將原本注于正文下方的考異通通移出,單獨成書,編成《通鑒考異》三十卷。
等長編完成后,司馬光再對長編刪繁取簡、考訂異同、潤色文字、撰寫史評,最終定稿,這個工作相當艱巨,張煦侯先生《通鑒學》所說“叢目所以比次異聞,如工廠之原料品;長編則乃稍加修輯,如工廠粗制品,此二者皆助修者之事。若溫公之筆削成書,則譬如工廠之精制品也?!北热缣拼L編原本有六七百卷之多,但經(jīng)司馬光刪改后僅剩一百多卷,可謂取精用弘。司馬光去世后,洛陽保存的《通鑒》殘稿還能裝滿兩個屋子,可想而知司馬光編史時工作量之大。
得益于司馬光正確運用以叢目和長編為核心的歷史編纂方法,加上團隊三人各展所長、各負其責,所以《通鑒》史源廣闊、史序合理、史實可靠,而且風格統(tǒng)一?!短嵋肥①潯锻ㄨb》“網(wǎng)羅宏富,體大思精,為前古之所未有”,誠非虛言。而《通鑒》的編修,正是個人統(tǒng)籌負責與團隊分工協(xié)作的典范,對于我們今天集體編書或者開展項目式合作,依然具有很強的借鑒意義。
而司馬光“資治”的編修目的,則決定了《通鑒》以政治史為中心的編纂內(nèi)容,全書注重記載歷史上王朝治亂興衰、得失成敗的政治事跡,讓人們看到一個王朝是如何“其興也勃焉”,又是如何“其亡也忽焉”,張之洞便說:“若欲知歷朝大勢,莫如《資治通鑒》及《續(xù)通鑒》?!?/p>
同時,《通鑒》對歷代重要典章制度、關(guān)鍵政治人物更是詳加記載,善惡必書。在典章制度上,不僅記載了曹魏屯田制、北魏均田制、唐代租庸調(diào)制和“兩稅法”等經(jīng)濟政策,又記載了漢代察舉制、魏晉九品官人制、唐代科舉制等政治制度;而在政治人物上,除了記載漢文帝、漢景帝、唐太宗等賢明君主事跡,更是大膽揭露昏君奸臣、貪官污吏種種令人發(fā)指的丑惡行徑—從這個意義上看,我們不妨將《通鑒》當作一部中國政治史來閱讀。
戰(zhàn)爭是政治的延伸和集中體現(xiàn)?!锻ㄨb》大量記載中國歷史上的經(jīng)典戰(zhàn)爭,做到大小畢書,生動詳實地記載了馬陵之戰(zhàn)、韓信破趙之戰(zhàn)、官渡之戰(zhàn)、赤壁之戰(zhàn)、淝水之戰(zhàn)、夜襲蔡州等經(jīng)典戰(zhàn)例,而每戰(zhàn)均詳細記載戰(zhàn)前廟算、戰(zhàn)中經(jīng)過以及戰(zhàn)后復盤,從中能很方便地學習軍事知識。毛澤東便說他一生曾讀《通鑒》十七遍,高度贊揚《通鑒》寫戰(zhàn)爭“真是寫得神采飛揚,傳神得很,充滿了辯證法”—從這個意義上看,我們不妨將《通鑒》當作一部中國戰(zhàn)爭史來閱讀。
在“資治”的編修目的下,《通鑒》并非簡單地陳述歷史,而是繼承并發(fā)展史書中的史評傳統(tǒng),通過“臣光曰”寓評于史,總結(jié)歷史規(guī)律,褒貶歷史人物,增強《通鑒》以史為鑒的作用。
如在《通鑒·漢紀十四》中,司馬光在記述完漢武帝一生的事跡后,先引用班固《漢書·武帝紀》中對武帝的溢美之詞,肯定了漢武帝的文治武功,但緊接著筆鋒一轉(zhuǎn),毫不客氣地將他與秦始皇類比,批評他的橫征暴斂與苛刻慘毒:
臣光曰:孝武窮奢極欲,繁刑重斂,內(nèi)侈宮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無度,使百姓疲敝,起為盜賊,其所以異于秦始皇者無幾矣。然秦以之亡,漢以之興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統(tǒng)守,受忠直之言,惡人欺蔽,好賢不倦,誅賞嚴明,晚而改過,顧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禍乎!
這里,司馬光不僅更為全面地評價了漢武帝一生的功業(yè),而且總結(jié)了在窮奢極欲、好大喜功后,如何可以避免“亡秦之禍”的歷史經(jīng)驗,以便人們加以借鑒。
文學價值:善于剪裁,簡明扼要
《通鑒》文學價值很高,不僅能綜合運用各體史書中倒敘法、帶敘法、連類法等敘事手法,實現(xiàn)“采紀傳之長,補編年之短”,而且尤其善于剪裁史料、錘煉語言,在保留前代史書精彩文字的同時,往往能做到記事更緊湊、記言更洗練,張煦侯先生便指出:“溫公既以左氏之手筆而為《通鑒》,故史學、文學,兩擅勝場,為漢唐以后所僅見。中夏之土,有因悅其文辭而遂通其史事者,不可勝數(shù)。其余波所沾,又開后人以長篇敘事之榜樣,如此者亦難悉數(shù)也。”下面我們具體分析其名篇《淝水之戰(zhàn)》中的一小段(選自《晉紀二十六》),以此管中窺豹、嘗鼎一臠,品味《通鑒》文學的魅力。
東晉太元七年(382)冬十月,苻堅在太極殿召集群臣,謀劃南攻東晉,群臣各言利害,久而不決,但反對派的意見始終占據(jù)上風。會后,苻堅之弟苻融、太子苻宏多次進諫,反對攻晉,但苻堅心意已決,勸諫無果。
接著,《通鑒》講“(苻)堅素信重沙門道安,群臣使道安乘間進言”,但道安和尚勸說后,“堅不聽”;緊接著是“堅所幸張夫人諫”,聽了張夫人的話,苻堅反駁“軍旅之事,非婦人所當預也!”;最后是“堅幼子中山公詵最有寵,亦諫”,苻堅更是不屑:“天下大事,孺子安知!”
而道安、張夫人、苻詵輪番勸諫的史料,主要源于《晉書》。在《晉書·載記十四》中,先后記載了道安和苻詵的勸諫。書中寫完道安的勸諫后,以倒敘法寫“先是,群臣以堅信重道安,謂安曰:‘主上欲有事于東南,公何不為蒼生致一言也!故安因此而諫”,接著寫“苻融及尚書原紹、石越等上書面諫,前后數(shù)十,堅終不從”,最后才寫苻詵勸諫,苻堅回答:“國有元龜??梢詻Q大謀;朝有公卿,可以定進否。孺子言焉,將為戮也?!倍鴱埛蛉说膭裰G則在《晉書·列女傳》中,在聽了張夫人勸諫后,苻堅說:“軍旅之事,非婦人所豫也。”
我們不妨對比《晉書》和《通鑒》的記載,不難發(fā)現(xiàn):在敘事上,《通鑒》不僅將《晉書》中內(nèi)容相關(guān)卻分散兩處的史料并在一起,而且按照與苻堅關(guān)系的親密程度,將它們先后連綴—先是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是平日素來信任的和尚,再次是寵幸的夫人,最后是與自己有血緣關(guān)系的愛子—勸諫者的身份與苻堅的關(guān)系越是密切,他們的勸諫則越是顯示出伐晉一事不可行,也越是顯示出苻堅的一意孤行、剛愎自用。
在記言上,《通鑒》精簡了《晉書》中苻堅對張夫人和苻詵的回答,不僅字數(shù)相近,而且以“軍旅”應(yīng)“婦人”,以“天下”應(yīng)“孺子”,上下文對偶形成的形式感更為強烈,而語義上的對比則更為鮮明。同時,苻堅回答張夫人的話是“非婦人所當預”,增添了一個“當”字,即“不是婦人應(yīng)當預聞參加的”,更顯他的自以為是;而回答苻詵的話是“天下大事,孺子安知”,把原來的陳述句改為反問句以加強語氣,生動展現(xiàn)出苻堅的鄙夷不屑。
可以看出,《通鑒》通過對史料巧妙的裁剪和拼貼,寫諸大臣、苻融、苻宏、道安、張夫人和苻詵等多人的勸諫如同浪頭,一浪未平一浪又起,波瀾有致,曲盡其妙,不僅脈絡(luò)分明、層次清晰地交代了歷史發(fā)生的經(jīng)過,即淝水之戰(zhàn)前,前秦方的謀劃,展現(xiàn)出苻堅驕心日固而攻晉無可挽回,而且引導了讀者預見歷史發(fā)展的趨勢,即前秦必敗的結(jié)局,可謂大家史筆,舉重若輕。所以我們讀《通鑒》,不妨與其原始史料比讀,這樣不僅能知司馬溫公之取舍,更能見其精彩之文筆。
誠如梁啟超先生所說:“司馬溫公《通鑒》,亦天地一大文也。其結(jié)構(gòu)之宏偉,其取材之豐贍,使后世有欲著通史者,勢不能不據(jù)以為藍本,而至今卒未有能愈之者焉。溫公亦偉人哉!”《通鑒》這篇大文章,的確值得我們每個人用一生的時間認真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