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尹澳
古鎮(zhèn)里有家糖鋪,主持店鋪的師傅姓劉,大家都稱呼他劉師傅。劉師傅做酥糖,做了幾十年,在這一帶已小有名氣。
劉師傅有個兒子,叫劉延東,在文化局工作。文化局朝九晚六上班下班,兩個人的作息時間不同,父子兩個很少有交集。盡管兩個人碰面的機會不多,但矛盾卻鬧得不少。
可最近幾天劉師傅發(fā)現(xiàn),兒子不僅起得比他早,回來得也很晚,問他最近在忙什么,他也只是打個馬虎眼糊弄過去。
老話說:無利不起早。兒子的反常行為很快就讓劉師傅起了疑心,他懷疑,兒子要偷他做酥糖的秘方。
劉師傅的這家糖鋪,是在建國初成立的,但劉家做糖的手藝是祖輩傳下來的,已經傳承了兩百多年。多少年來,盡管劉家店鋪沒怎么紅紅火火,但也細水長流,鎮(zhèn)子上關閉的店鋪多了去了,劉家糖鋪一直延續(xù)著,靠的就是那祖祖輩輩傳下來的酥糖秘方,這是劉氏酥糖的立足根本,也是酥糖神奇效用的源頭。
鎮(zhèn)東邊的老人們每天都要吃劉師傅的酥糖。鎮(zhèn)子上有很多長壽老人,一百多歲了還是一副好牙口,鎮(zhèn)西的老中醫(yī)每次開藥都總不忘記提一句劉師傅的酥糖,說那是清涼祛暑、小病小癥的潤口良藥。就連鎮(zhèn)北邊釣魚的老張都夸獎酥糖好,說加了酥糖的魚餌能釣到更多更大的魚。
這樣一張神奇的秘方,哪知劉延東絲毫不感興趣,寧愿每天上班掙固定的工資,也不愿經營酥糖生意。劉師傅認定兒子不能繼承他的手藝,因此,這秘方對兒子也保密。
自從有了這樣的想法,劉師傅就處處小心,甚至有些疑神疑鬼,終于在一天的早市上,在采買原料的時候,把劉延東逮了個正著!連同劉延東手上的數(shù)碼相機一起,人贓并獲,這小子居然在偷拍自己的行蹤!
劉師傅勃然大怒,搶過劉延東手里的數(shù)碼相機扔在地上,當著菜場街坊的面,大罵劉延東是個數(shù)典忘祖的混蛋,一氣之下把他趕出了家門。
數(shù)碼相機壞了,也沒辦法跟拍了,家也回不去了。沒辦法,劉延東只好回了文化局,找到辦公室關主任做了匯報。
關主任聽他講了經過,又看了眼桌上的資料,不住地搖頭:“我說,小劉啊,不是我為難你,這么長時間了,就搞到這點資料,遠遠不夠啊。”
劉延東把相機放到領導桌上,“沒辦法,我爸他就是這樣的人,說難聽點就是老頑固,相機都被他摔壞了?!?/p>
“明天我去你家和你父親談談,或許……”
“謝謝領導,謝謝領導!”劉延東說完,一溜煙跑了出去。
換了身休閑的衣服,第二天一早,關主任就去了劉家糖鋪。
劉師傅的糖鋪在街巷里藏得不深,關主任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店門口的老劉。到了跟前,見老劉低著頭,像是在生悶氣。
“劉師傅,來二斤酥糖!”
“欸?好嘞!”
酥糖到了手上,關主任嘗了一口,拿起袋子嘖嘖稱奇,“劉師傅,這糖味道是真不錯啊!”
一聽有人夸贊,劉師傅心情也多少好了一些,他拍拍胸脯,說:“我老劉做了幾十年的糖,全靠這手藝掙錢吃飯呢。”
幾番閑聊客套后,關主任覺得差不多了,于是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劉師傅,您這手藝可是一絕,但我聽說您這門手藝一脈單傳,要是失傳了就太可惜了。聽說鎮(zhèn)上響應政府號召,最近在搞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是嗎?”劉師傅一下就警覺起來,他盯著關主任,終于認出來了,“哦,你就是我家那臭小子的領導吧?是你讓他跟蹤我的吧?現(xiàn)在你親自來想說服我交出秘方?我告訴你,門都沒有!想當年小鬼子威逼利誘都沒能從我們劉家手里拿走秘方呢!”關主任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悻悻地離開了。
回了文化局,關主任看到劉延東那副憋不住笑的樣子,氣得關主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劉延東偷眼瞄了下關主任,咳了兩聲,站起身向關主任匯報工作:“主任,我們請的攝像師已經到了,化驗師和記者也馬上就到?!?/p>
這天夜里,知道劉師傅回家了。劉延東帶著人來到糖鋪。
劉延東拿出鑰匙打開糖鋪的門,又打開了鋪子深處的一扇木門——門后就是劉師傅制糖的作坊。“大家動作都注意一點,不要弄亂了東西,我爸在作坊里那么多年,一眼就能看出來?!?/p>
化驗師、攝像師跟在劉延東身后,躡手躡腳走進作坊里。作坊空間太小了,攝像師打開攝像機,小心翼翼地開始拍攝小作坊里的場景?;瀻熑×艘恍┎牧希瑴蕚淠萌シ治龀煞?。
劉延東一邊配合拍攝,一邊觀察這間狹窄的作坊——除了通風透氣的小窗口,只有頭頂一扇小小的玻璃窗能夠透進光,仔細看能看到遠處樓上的燈光。
沒想到,作坊里竟然連一盞燈都沒安裝,在這樣一間狹小的作坊里開火熬糖,若趕上熱天,那滋味恐怕是常人無法忍受的。
“誰!誰在里面!”突然,只見一人快步沖進店里。
原來是劉師傅。他看到了自己的兒子,還有兩個人,一個拿著攝像機,一個拿著作坊里的材料?!皾L出去!你們給我滾出去!”眼前的一幕氣得劉師傅渾身發(fā)抖。
第二天早晨,劉延東叫上了攝像師,讓攝像師拿上長焦鏡頭,兩個人來到離作坊不遠的一座樓的樓頂上,二人架好攝像機,把鏡頭對準了劉師傅的作坊。
劉延東記住了那僅有的一扇透光的窗戶,他尋思,屋里沒有燈,窗戶肯定是要開著的,沒亮光怎么干活。
正如劉延東預料的,當鏡頭放大后,劉師傅辛勤忙碌的身影立時出現(xiàn)在鏡頭里。
“太好了,有了這些,資料應該就全了……”想著這些天來的忙碌,劉延東如釋重負。
“不好了,劉延東,你爸暈倒了!”攝像師盯著鏡頭,慌張地大喊。
兩個人手忙腳亂地跑下樓,到了作坊,把劉師傅從屋里抬出來,忙撥打120把劉師傅送到了醫(yī)院。在醫(yī)生的搶救下,昏迷了半天的老劉慢慢蘇醒了。
“……我不想見到你們,給我滾……”醒來之后,劉師傅見到兒子就嚷了起來。
封住所有的通風口,把自己悶在作坊里燒火熬糖,這樣的酷熱下,年事已高的劉師傅還是撐不住了。
“爸,您在糖鋪里熱暈過去了,是我倆一起把您送來的。您年紀大了,要注意身體?!?/p>
“你們?yōu)榱送滴业拿胤接帽M手段,還好意思說……”
“爸,我真沒想偷您的秘方啊!”在病床邊握著父親的手,劉延東忙解釋說,“我知道您不想把秘方傳給我,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您老了,我想替您和您的酥糖手藝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產。您昨天見到的人,他們只是來做取證工作,不是來偷您秘方的。”
“哼……遺產,我還沒死,你就想著我的遺產了……”劉師傅把手抽回來,轉過頭還在生悶氣。
“爸,這個非物質文化遺產,不是您理解的那個遺產的意思,它是國家的一個保護項目,保護民間手藝人的傳承,不讓這些手藝失傳,是有國家背書的項目?!眲⒀訓|總不能和自己父親發(fā)火,只好耐心地解釋,“我在的文化局,就是負責這方面工作的。”
“……罷了罷了,你們拍吧?!背聊S久,劉師傅終于答應下來。
兩個月后,身體已經完全恢復的劉師傅回到了糖鋪,看著掛在墻上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證書,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