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扒羊肉

陳志國

大劉與老陳喜歡光顧一家小餐館，餐館里有一道特色菜叫蔥扒羊肉，油而不膩、香而不膻，味道特別清爽鮮嫩。

這些天暴雨成災(zāi)，大劉有些焦躁不安，他接到快遞公司的信息，說他有一件從云南托運的翡翠包裹，因不可抗力有可能丟失。誰知，沒多久就有快遞小哥敲門，把“失而復(fù)得”的包裹給送了過來。這么一來大劉心情一下子好了，約上老陳，帶上老酒，要盡情享受蔥扒羊肉，喝個一醉方休！

誰想到羊肉還沒有吃到嘴里，倒先惹上了“腥膻”的事兒。

蔥扒羊肉剛剛端上桌，大劉讓老陳先“守攤兒”，自己去買香煙，在門口與一個冒失的小青年撞了個滿懷。

大劉瞪起眼睛：“咋，來搶飯哩？慌啥哩？”

小青年連說“對不起”，大劉沒有正眼瞧他，氣呼呼地摔門而去。

小青年進得店來，急忙摘下頭盔，放在與老陳相鄰的飯桌上，隨即買了一碗面，兩個饃，一口就把饅頭咬下去一小半。

老陳望著那八戒似的吃相，正在心中暗笑，不料更加匪夷所思的事兒發(fā)生了。小青年的手機驟然響起，他抓起手機瞟了一眼，卻沒有接電話，而是轉(zhuǎn)身來到老陳面前，恭恭敬敬地對老陳說：“叔叔，對不起，我想借您這盤菜用用，只需一分鐘，不不，不超過三十秒——反正眼下您還在等人呢。”

不等老陳反應(yīng)過來，小青年就端起那盤蔥扒羊肉，大大方方擺到自己的桌上，接著打開手機，對著蔥扒羊肉狂拍起來。

老陳在心里感嘆：現(xiàn)在的年輕人吶，總喜歡到處顯擺，八成這小子正在用蔥扒羊肉做道具，在微信群里嘚瑟呢！

這時，大劉買煙回來了，不見了蔥扒羊肉，就用疑惑的眼光盯著老陳。

老陳悄悄指了指正在忙活的小青年，示意大劉不要聲張。大劉直勾勾地盯著那小子，臉上突然現(xiàn)出了怪異的神態(tài)。

這時，小青年正對著手機與人通話：“媽媽，我好著呢，今天是我平生第一次自個兒過生日。看！蔥扒羊肉、長壽面……我看到妹妹了，又長高了，又漂亮了，好乖呀！”接著，小青年打開了手機的揚聲器，一個小女孩奶聲奶氣的歌聲傳了出來：“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一曲唱完，小青年早已淚流滿面。他完全沉浸在幸福溫馨的氛圍里，早已忘了自己借來的蔥扒羊肉，也忘了自己承諾的借菜時間，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一分鐘！

大劉一眼不眨地盯著小青年，時不時與老陳嘀咕幾句，接著起身來到吧臺，情緒激動地向老板說著什么，指指小青年，似乎在埋怨他影響了自己正常用餐。

小青年好不容易從溫馨的氛圍里回到現(xiàn)實世界。他一關(guān)掉手機，就看到大劉焦躁而反常的舉動，這才猛然醒悟，急忙轉(zhuǎn)過身來，向二人鞠躬道歉：“哎呀，兩位叔叔，不好意思，耽誤了叔叔們的時間，對不起，謝謝！”說著，端起那盤蔥扒羊肉，要還給大劉他們。

不料大劉忽地站起來，粗聲大嗓地嚷道：“干啥？干啥？”接著便用他那人高馬大的身軀橫擋在兩桌之間，伸出雙手做出阻擋的手勢，生硬地把那盤蔥扒羊肉給擋了回去。

小青年慌了神，不住地哀求：“叔叔，真是對不起，這盤菜我可是一筷子也沒動啊！”說著把目光轉(zhuǎn)向老陳，希望他為自己作證，替自己解圍。

老陳不但沒有幫小青年說話，反而起身穩(wěn)穩(wěn)坐在小青年的身旁。

小青年知道自己闖了禍，正在忐忑不安，想不到大劉也一屁股坐了過來，兩人坐在小青年的左右兩邊，小青年嚇得連話都不敢說。

這時，大劉粗聲大嗓對著吧臺吆喝：“老板，麻利點兒！”小青年正在愣怔，想不到服務(wù)員應(yīng)聲又端上來好幾道菜，連同原先的蔥扒羊肉，花花綠綠地擺滿了飯桌。

小青年見到這種陣仗更加慌亂，彈簧似的從座位上跳起來，說：“叔叔，你們饒了我吧！我沒有時間了——昨天我一共送了一百四十單，今天從早晨到上午我才送了六十單，眼看今天就要完不成任務(wù)了！為了趕時間，我只能吃饅頭和面條?！?/p>

大劉一邊把小青年按回座位上，一邊批評他：“扯淡，你是十八歲生日吧？小伙子，我問你，人生能有幾個十八歲生日？”

小青年眨巴著眼睛不知該如何回答。接著，大劉咕咚咚倒?jié)M了三杯酒，端起一杯高高舉起，“俺哥兒倆恰逢你的成人禮，也是一種緣分！今兒個俺們可要沾沾你的喜氣！來，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

老陳也舉杯應(yīng)和：“小鬼，來，生日快樂！”小青年一臉蒙，他搞不明白，大劉怎么會曉得自己剛好年滿十八歲？城市套路深，處處得小心，千萬別讓人把自己給騙了！他心里忐忑不安地琢磨著，嘴里卻言不由衷應(yīng)付著：“謝謝，謝謝叔叔們！”

小青年的心里正在七上八下，令他更加想不到的事兒發(fā)生了。只見大劉又向吧臺一招手，立馬有一位服務(wù)員捧著一個生日蛋糕放在桌上，幾位漂亮的姑娘齊刷刷站在桌前，為小青年戴好壽星皇冠，點亮生日蠟燭，隨著音樂聲響起，她們打著拍子唱起了歌，飯店里立馬回蕩著優(yōu)美而甜蜜的歌聲“祝你生日快樂……”一曲終了，大廳里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大劉與老陳不住地為小青年夾菜、敬酒，祝他人生幸福，前程似錦。

小青年眼圈紅紅地告訴他們，他叫姚軍，生在貧困的豫西伏牛山中，父親身患重病在床，失去了勞動能力，自己和小妹妹全靠媽媽養(yǎng)大。為了減輕媽媽的負擔(dān)，他小小年紀(jì)就告別親人，來到城市成了快遞小哥。今天這么多不相識的人為他慶祝生日，讓他確實感到太意外，太幸福了！不怕叔叔們笑話，他長這么大，還真的沒有過過這么熱鬧的生日，甚至還不知道蔥扒羊肉是什么味道。他想破頭也搞不明白，叔叔們?yōu)樯哆@樣對待一個素不相識的快遞小哥？又是如何曉得自己今年是十八歲？

大劉笑了笑，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其實，大劉與姚軍是第二次見面了。剛才姚軍在為媽媽“表演”時，大劉這才認出來，這位快遞小哥，正是前不久在疾風(fēng)暴雨中為他送來包裹的小鬼。那天，大劉正窩在家里，為丟失翡翠包裹的事兒生悶氣，那可是價值不菲的真家伙啊！快遞公司憑一句“不可抗力”，說沒就沒了？他正在考慮如何向快遞公司要個說法，想不到渾身濕透的姚軍卻把包裹送來了。當(dāng)時姚軍說，他路過立交橋，大水已經(jīng)漫過腰，電動車熄火拋錨，手機進水關(guān)機。萬般無奈之下，他扔下電動車，把包裹舉過頭頂，蹚水穿過立交橋下，兩條腿跑了十多里路，才把包裹送來。當(dāng)時，大劉眼見小姚軍嘴唇哆嗦，不停地咳嗽，知道他感冒了，堅持要為他換件干衣服，吃退燒藥，姚軍說他快十八歲了，還沒有吃過什么藥片呢！又說他與公司已經(jīng)“失聯(lián)”，還要抓緊找回自己的電動車，趕回公司繼續(xù)接單，說著就告別大劉，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雨幕中……

說到這里，大劉感慨地對老陳說：“咱們與小姚都是普通的小人物，這幾天我就在反復(fù)琢磨這個‘人字?！俗钟幸黄惨晦?，這一撇代表著自己，一捺代表著別人，人生在世，總是要相互支撐！在大災(zāi)大難之中，小姚拼上命支撐了咱，咱也得想著，為那些不知蔥扒羊肉是啥味兒的人，盡量多做些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