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光舉
天氣預報一直在發(fā)布冰雪災害預警,然而,雪,一直沒下。
大霧,一霧就是三天,可見度橫直不到一百米。第三天下午起風了。尖刀一樣的山風,怒吼著長驅直入,直刮得塵土飛揚,昏天黑地,一陣緊似一陣,恨不得把人都卷到天上去。
山頂上,懸崖邊,豬圈旁……山村的每一個角落,都讓山風巡視了一遍。
霧,漸漸散了;風,慢慢停了。天上,還是昏沉沉的,像掛著一塊黑色的幕布。
“媽呀,下雪了?!碧炜旌诘臅r候,有人驚叫起來。起初,零零星星的,三片,五片,七八片,探頭探腦地飄落下來,落在臉上,落在脖子里,涼涼的。見沒有太多的大驚小怪,那雪便肆無忌憚地飄落起來,洋洋灑灑,漫歌輕舞。
清晨,拉開窗簾向外一看,乖乖,這場雪下得真大,只是一夜的工夫,便把大地變成了一個冰清玉潔的世界。放眼望去,公路上,田野里,屋頂上,山林里……到處是白花花的一片,冰堆玉砌一般。竹林里,水杯粗的竹子齊刷刷地彎下了腰;松毛上落滿了雪,毛絨絨的,好看極了;幾只凍僵的鳥雀落在電線上,一動不動的,像五線譜。
我想,廣州人這輩子都無法身臨其境,在這鋪天蓋地的雪地里,一飽北國風光的眼福。有幸在蘇州小居幾年。蘇州也下雪,但蘇州的雪太秀氣,就像剛過門的小媳婦,還沒來及細細品味,第二天早上太陽一出,便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童話雪國在太陽公公的蹂躪下做林黛玉嬌喘狀,還沒到中午,就尸骨無存,僅余下遍地殘雪簌簌,積水橫流。
水管上凍了?;鹂荆_水淋,都無濟于事。
管電員在微信群發(fā)信息說,昨晚的大雪壓斷了一根高壓線,變電站的全體人員正在全力搶修,預計十二點前通電。
雪,紛紛揚揚的,還在下。左鄰右舍的人把溫室火爐里的火生著后,開始掃雪。腳踩在厚厚的積雪上,噗嗒噗嗒地響。一家,兩家……整個大院里的人陸陸續(xù)續(xù)都出來了。掃把掃,耙子推。場院邊上,慢慢堆起幾尺高的雪來。實在堆不上去了,就用鏟锨鏟了,一锨一锨往上堆。前面剛剛掃過,后面又是白花花的一層,掃都掃不過來。
隔壁張大叔的小孫子捏了一個雪球,“呼哧”一聲,向張大叔扔去。張大叔樂呵呵的,帶著孩子們在雪地里堆雪人,拍視頻發(fā)朋友圈,跟過年一樣。鬧累了,抓起一把雪,就往嘴里塞。
正午時分,雪開始融化,一排排水簾順著廊檐直流而下,狀若花果山的水瀑。夜晚來臨,一排排粗細長短各異的冰柱懸于廊前檐角,晶瑩剔透,煞是壯觀。
風來了。被風吹起來的雪飛奔著挨門逐戶去報訊,門前、庭院、磨盤、豬欄,到處留下雪的足跡。大人們趕快喂好豬,抱了皮柴柈子,關好門窗,把在外貪玩的孩子喊回屋里,關好雞籠,打開電視,燒旺了柴火灶,圍著爐子剝玉米,納鞋底,說著來年的收成……
九里是半高山。兒時,細米白面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能吃上一頓,玉米、土豆、紅薯是我們的主食。
每年剛出正月,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里,母親打開紅薯窖,提出一筐精心挑選的紅薯種,排在菜園里一個通風向陽的地方,澆足水,蒙上地膜。溫度不斷升高,一棵棵嫩黃色的幼苗便破土而出。在母親的精心呵護下,紅薯秧越長越旺,覆蓋了滿地的黑土。
紅薯一般栽種在沙土地上,怕澇不怕旱。小時候,我們經常跟著母親插紅薯。大體在五月份。煙苗移栽完畢,母親把一塊沙土地深翻一遍,打碎耙平,整成一畦一畦的。把紅薯秧剪成一截一截的,均勻地斜插進泥土里,一尺一行,一腳一窩。太陽落山的時候澆足定根水。一個星期以后,紅薯苗開始瘋長,細長的紅薯藤綠油油的,交織在一起,開滿淡紫色的小花。
紅薯稈和紅薯葉是一道獨特的美食。每次放工,母親總會順便掐一些嫩嫩的紅薯桿帶回家。我和弟弟把紅薯稈的外皮撕掉,在清水里洗凈,掐成一段一段的。母親點燃灶火,把剝了皮的紅薯稈和紅薯葉放在一起一炒,成了飯桌上的一道絕色佳肴。
金秋十月,田野里一片金黃,大人們忙著收割莊稼。放學后,我們弟兄倆把書包一扔,就跑到地里幫忙。餓了,乘大人不注意,偷偷地鉆進紅薯地里,拿鐮刀順著紅薯藤往下挖。扒開松動的干土塊,一個個肥胖肥胖的紅薯便顯露出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用手擦去上面的泥土,刮了刮,生啃起來。
母親說,做種的紅薯要在霜降前挖。霜凍過的紅薯熬不過冬天就亂了。留著吃的可以晚一點,越晚越甜,越晚越稈。
紅薯雖為粗糧,卻吃法多樣。不管哪種吃法,都令人口舌生香,回味無窮。
最簡單的是燒紅薯。漫漫冬夜,紅薯成了我們的宵夜。我們一嚷餓,母親就抱來一抱紅薯,埋在火塘里的紅灰下面。一會兒的工夫,一股香氣撲鼻而來。掏出來,拍拍灰,剝了皮,迫不及待地往嘴里一塞,燙得直咧嘴,卻甜香潤滑,美味爽口,好吃極了。
除了燒,還可以烤,可以蒸,可以煮,還可以制成紅薯干。紅薯干是我們童年最美味的零食。那時上學,每天都會帶上一包紅薯干。中午餓了,拿出幾條放進嘴里嚼,越嚼越筋道,越吃越想吃。
出門這些年,吃過不少烤紅薯。在鄖西還吃過紅薯粉,喝過紅薯酒。也許是品種原因,也許是水土原因,始終吃不出家鄉(xiāng)的紅薯味兒來。
好久沒吃老家的紅薯了!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