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大鵬
一片橘黃色的樹葉離開樹干然后劃著漂亮的弧線,輕飄飄地落在我的風擋玻璃上,這讓我想起美國作家歐亨利《警察與贊美詩》里的場景,那個躺在麥迪遜廣場躺椅上名叫蘇比的乞丐,親切地稱落葉是霜凍送給季節(jié)的名片。我喜歡這個浪漫的比喻,喜歡它充滿暖意的情調,恰如一次邂逅,一個微笑,溫情厚誼,照亮此生。
我的車被堵在超市廣場,一到假期,來超市購物的人多了,停車就沒了秩序。我打開車窗,目不轉睛地盯著超市的大門,希望堵住我車的車主早一點出來替我解圍。
一陣吆喝聲,從嘈雜的人群和無序的車輛縫隙里傳了過來,我循聲望去,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在那有限的空間里打起了地攤。我走下車,擠過去打算看個究竟。我看見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正守著一抱大蒜朗聲叫賣。
他中等身材,衣服板正有型,皮鞋錚亮,身旁停放著一臺嶄新的奧迪A6,后備箱里裝著一大摞編碼齊整的大蒜。我對開奧迪賣大蒜產生了幾分疑惑,但我只從賣蒜人的眼神里讀出了認真、從容和淡定。
賣蒜人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就停下叫賣,湊近幾步和我搭訕。
“我媽年齡大了,今年非要回鄉(xiāng)下的老房子住一住,我拗不過,我安排好城里的業(yè)務,和媳婦陪她住到了鄉(xiāng)下?!?/p>
“老年人故土難離。”我簡單地應付著。
“我媽閑不住,在老房子的園子里種了些大蒜,她把這些大蒜編成辮子,要我到集市上賣了,說要把錢轉給今年考上大學的孫女,”他頓了頓,笑著補充道:“我女兒今年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哈?!?/p>
“老人康健,孩子有出息,真是不錯的一家人?!蔽疫吢犞咟c頭稱贊道。
賣蒜人把手機遞到我眼前,“你看,我賣一筆,就給我媽轉一筆。我媽可開心了?!蔽姨竭^頭,看見他手機的微信里一溜長長的轉賬記錄,間或配一張賣蒜時的即時照片。
他又把語音放給我聽了一段,他在告訴母親:“媽,人家都夸你種的大蒜個頭大,蒜辮子編得結實、整齊呢?!蔽疫€聽見他母親從語音里傳來的開心笑聲。母子倆其樂融融的對答瞬間融化了我,像有一束秋陽的暖光傾瀉下來,照得我兩頰熱熱的。
賣蒜人告訴我,他上大學那些年,母親靠賣菜供他讀書。今年,他女兒考上了大學,母親特別想再出點力。為了圓老人的心愿,他就幫助母親在園子里種大蒜,又答應母親豐收時開車拉到城里賣掉,換來的錢再交給老人。
勤勞、善良而又望子成龍的母親含辛茹苦地撫育兒子長大成人;有出息的兒子又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回報母親,在我們這個有傳承、有愛心的國度里,這樣的故事屢見不鮮,但眼前這個人的所作所為還是觸動到了我心里最柔軟的地方。他可以有多種方式處理這些大蒜,比如說把那些大蒜送給朋友,這樣既省事又快捷,然后轉給母親一些所謂的賣蒜的錢,再編一些足以讓母親開心的話,大可不必開著豪車來到這擁擠的超市門前擺地攤,做著既浪費時間又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買賣。
我一時說不清自己為什么感動,是為他的一片孝心?是為他能兌現對母親的承諾?是為他做事認真的態(tài)度?好像是,又不盡然。這樣想著,我怕影響賣蒜人的生意沒再繼續(xù)打擾,順便買了兩辮蒜回到車里,心里還在繼續(xù)尋找答案。
記得小時候,一個大風呼嘯的秋天,我和奶奶到地里撿豆莢。深秋的原野上,風肆虐著卷起陣陣黃沙,掀扯著奶奶頭上破舊的藍頭巾,她搖晃著伶仃的身影翻弄著枯黃的豆梗,為了湊齊簡陋餐桌上的一小碟鹽水黃豆。不知為何,奶奶被大風撕扯的頭巾忽然一下子刺疼了我的眼睛,我不顧她的阻攔,拼命地翻起扎手的豆梗,麻利地撿起那些稀疏散落的幾粒黃豆,每撿到一把,就興沖沖地捧到奶奶面前,等著她胡桃似布滿皺紋的臉頰一次次綻開的笑容,等著她表揚我很能干。而我,在那個狂風亂作的深秋似乎瞬間長大,大到可以為祖母分擔辛勞,可以給她快慰,可以報答她的恩情,可以做一個好人。
風擋玻璃上的落葉又多了幾片。我仿佛聽到了葉子落下來的聲音,如此沉寂而靜美,被午后的暖陽鍍上了一層金色,看上去更加明亮、耀眼。據說,人在心靜的時候是可以聽到葉落的聲音的,這不是境界,而是心態(tài)。
我們曾經如此認真地對待生活,期待生活報以微笑,像賣蒜人期待母親的笑容,像幼時的我期待祖母的笑容,我們都用心收獲到了那些秋葉一樣溫暖安詳的笑容。這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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