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湛 余敬東
1955年9月,陳毅被授予元帥軍銜
我第一次見到敬仰已久的陳毅同志,是在上海。那是1954年的夏天,我國駐印度大使館參贊康矛召同志和我被外交部委派帶領一批參贊、武官和秘書到上海參觀學習,沒想到身兼華東和上海黨政軍多種要職日理萬機的陳毅同志竟然對我們這個小團體給予了親切周到的關懷。
后來成為我的好友的俞沛文同志,當時是上海市的外事處處長。他告訴我:陳市長對你們來參觀很重視。他囑咐說,你們是新中國的第一批外交官,第一次回國參觀,要看看上海各方面的情況,好的壞的,進步的落后的,都看看,讓你們出國后知道如何發(fā)展我國和外國的合作關系,向人家學那些對我們有用的東西。他還說,上海是個有名的大城市。帝國主義分子曾經譏笑我們,說我們能夠占領上海,但管理不了上海,不久就會向他們求援。有些外國朋友對上海也會非常關切的。你們不妨向那些新上海的朋友介紹一下,我們是怎樣把帝國主義、軍閥、官僚、大地主、大資產階級、大流氓橫行霸道而人民無尺寸權力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丑惡現(xiàn)象充滿大街小巷的舊上海改造成為人民當家做主、經濟欣欣向榮、人民生活不斷改善的新上海。陳毅同志還說,我們的年輕外交官也可能想在上海買些國貨,外事處應該給提供方便,不要怕麻煩。
俞沛文同志對陳毅同志交代的任務認真負責,一絲不茍,積極完成,使我們學到許多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東西。
參觀的高潮是陳毅同志親自邀請上海市文藝界的名流和我們聯(lián)歡座談,讓我們介紹國外文藝動態(tài),也讓上海文藝界的同志介紹新上海的情況。末尾,陳毅同志講了一段話。他說,我們不僅要同外國發(fā)展政治關系、經濟關系、科技關系,還要發(fā)展文化關系。豐富我們的文化生活,也要同他們進行文化交流,增進我國人民和外國人民的友誼。他講到地方戲的長處時,還特意提到上海的地方戲——滬劇。他說,地方戲有個很大的好處,就是能夠較快地反映現(xiàn)實生活和現(xiàn)實斗爭,團結人民,鼓舞人民,在共產黨領導下為克服困難,發(fā)展經濟,繁榮文化,改善人民生活而奮斗。
這段話,我覺得至今還有十分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事情很明白,我們是在一窮二白的國家建設社會主義的。如果我們真正希望由窮變富,由落后變先進,唯一的辦法就是擁護共產黨的領導,走社會主義道路,鼓足干勁,同心同德,艱苦奮斗,堅定不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而絕不是走資本主義道路,自我泄氣,離心離德,好吃懶做,幻想到富國去吃現(xiàn)成。一百多年的經驗和現(xiàn)實的生活都清楚地告訴我們,帝國主義抱著自私的目的收留少數(shù)移民或難民是可能的,但絕不會懷著菩薩心腸,慷慨解囊?guī)臀覀儼l(fā)財致富的。別看他們把民主呀、自由呀、人權呀成天叫得震天響,在這些把個人主義奉為至高無上原則的國家里,絕不會有人白白供養(yǎng)我們吃喝玩樂不要代價的。退一萬步說,真的有人愿意這樣做,世界上也沒有一個富國甚至一批富國能夠養(yǎng)活我們中國這么多人,更談不上讓我們過上富裕的生活。
1954年10月7日,是波蘭的西部鄰邦德意志民主共和國5周年國慶。陳毅同志應邀前去參加慶?;顒又?,順道訪問波蘭,大使館派我陪他訪問,我格外高興。覺得夏天在上海只見到一面,這次有機會更多地接受他的教誨。離開華沙不久,我便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位曾經叱咤風云的元帥,除了與主人親切交談,也很樂意和我“擺龍門陣”。他說話非常風趣,有時也很嚴肅,但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很注意了解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的但澤、但澤走廊和東普魯士的現(xiàn)狀。我盡我所知,向他作了匯報。
但澤就是我們要去參觀的波蘭最大港口格但斯克,那里有波蘭最大的造船廠,也是波蘭同我國通航的最大港口。二戰(zhàn)后,東普魯士北部并入蘇聯(lián)版圖,南部劃歸波蘭。原先住在那里的容克貴族和東普魯士人都被遷走了。位于但澤和德國之間的波蘭領土即所謂但澤走廊,自然仍歸屬波蘭。原屬德國的斯德丁新港(波蘭人稱什切青)作為奧德-尼斯河邊界的一部分也劃歸波蘭了。這些地方是作為蘇聯(lián)劃去寇松線以東二戰(zhàn)前屬于波蘭領土的補償而劃歸波蘭的,波蘭把它叫作西部領土。據(jù)波蘭同志講,西部領土在波蘭建國之初就屬于波蘭,后被德國所占,而波蘭又占了西烏克蘭和白俄羅斯的領土。經過調整,波蘭人民是居住在自古以來就屬于他們的領土上了。
1950年2月6日,國民黨飛機轟炸上海。次日,陳毅到遭到嚴重破壞的楊樹浦發(fā)電廠視察,指揮搶修工作
陳毅同志問,那些現(xiàn)在在西德(德意志聯(lián)邦共和國)叫喊要回老家的所謂難民黨,是不是從這些地方遷走的?我說,大部分是的。陳毅同志沉默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地說,看來解決了舊的矛盾,又產生了新的矛盾。果如所料,1990年德國統(tǒng)一后波德邊境問題就突出出來了,波蘭抓緊機會和忙于并吞東德的聯(lián)邦德國簽訂了邊界條約,再次肯定了這條邊界。最近波蘭外交部的發(fā)言人也聲稱,在目前波蘇邊界談判中,波蘭不謀求改變邊界??磥聿ㄌm人認為維持戰(zhàn)后的波蘭邊界對波蘭是最好的選擇。
回到大使館后,陳毅同志同曾涌泉、楊琪良和我坐在一起,談起參加民主德國國慶的感想。
陳老總說:國慶節(jié)搞得很熱鬧,德蘇牢不可破的友誼萬歲的口號喊得很響,但我仔細想想德蘇友誼并不那么牢不可破。德意志民族自命為世界上的優(yōu)秀民族,戰(zhàn)爭雖然打敗了,他們這種自豪感并未喪失。事實上,沙皇俄國本來就是個落后的帝國主義,十月革命后,蘇聯(lián)雖然進步很快,但時間太短,還是沒有趕上戰(zhàn)前德國的水平。但是,現(xiàn)在蘇聯(lián)、東歐搞產品標準化,要民主德國的許多工業(yè)品放棄它的先進標準,采用蘇聯(lián)的落后標準,這種做法不僅對發(fā)展工業(yè)不利,也不能叫民主德國的科學技術工作者服氣。民主德國總共只有10多萬平方公里土地,蘇聯(lián)在那里駐了40多萬軍隊,平均每平方公里4個蘇聯(lián)兵,民主德國的人民看著就那么高興?我看把軍隊駐在別的國家總不是個事。民主德國的輕工業(yè)也不很發(fā)達,商店里的東西并不那么豐富,蘇聯(lián)軍官和太太大包小包地買光了,民主德國的老百姓在旁邊看著,他們能高興嗎?我看這么搞法有問題。別看會場上、游行隊伍里德蘇牢不可破的友誼萬歲喊得很熱烈,那是表面現(xiàn)象,在這種美好的口號下面隱藏著社會主義國家不團結的因素,不知道哪一天就要爆發(fā)出來。我不是危言聳聽,只是擔心有一天要出大問題,聾子放爆竹——散了。
我們都被他那坦率、激動而又帶有隱憂的談話所吸引,靜靜地坐在那里傾聽著,沒有一個人動一動或咳嗽一聲。但是我心里很不平靜,覺得只有久經考驗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才能如此見微知著,居安思危,發(fā)出這一番關心社會主義世界未來的肺腑之言。
陳毅同志談罷德國問題后,突然問我們:波蘭和蘇聯(lián)的關系怎么樣???你們研究了嗎?我們對波蘇關系并非沒有看法,只是覺得這是個敏感問題,又不和我們的工作直接相關,所以沒有認真研究過,被他突然一問,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大家默然相視,沒有一人作聲。陳毅同志掃了我們一眼,自己拿起杯子喝茶。我覺得對他的問題一聲不響至少不太禮貌,便不痛不癢地回答了幾句。我說,最近赫魯曉夫到波蘭來了兩次,在兩次宴會上即席發(fā)言都說:波蘇關系怎么樣?有人議論波蘇關系,我看很好嘛,過去是好的,現(xiàn)在也是好的。我感到波蘇關系似乎有點什么問題。但在這個問題上,他們對我們都不愿多談。戰(zhàn)前波蘭政府敵視蘇聯(lián),吃了大虧?,F(xiàn)在波蘇友好是波蘭外交政策的基礎。至于有什么問題,他們不談,我們也不便問。
陳毅同志說,你們不搞秘密情報工作是對的,但是你們住在這里,要研究問題,不要滿足于了解表面現(xiàn)象,否則一旦發(fā)生問題,你們就會不知所措。他又說,中央和我談了,想叫我做外交部長。我說,外交部長不好當,我怕當不了。這個問題現(xiàn)在還未定。我今天只是談點個人感想,不是指示,不要向別人傳達,就是你們三個人知道就是了。
1958年初,我從波蘭調回到外交部蘇聯(lián)東歐司工作。陳毅同志已經是國務院副總理兼外交部長了。從此,我在他的領導下工作了10多年。慢慢地熟了,大家既不叫他副總理,也不叫外長,都親切地叫他陳老總。他遵守外事紀律極嚴,常對我們說,外事高度集中,不可自作主張,自行其是。中央叫我當外長時,我向周總理請示注意事項,他告訴我的第一件事,便是外交授權有限,遇事要請示報告。我們有事請示他,他總是說,請示我個啥子喲!我是執(zhí)行者,決策的是毛主席、周總理。
1951年秋,陳毅(中排左四) 等人在靈巖山留影
1952年7月2日,陳毅(左二) 參觀中共一大會址
1959年9月8日,蘇聯(lián)臨時代辦約見陳外長,我陪見。代辦交來了塔斯社關于中印邊界武裝沖突的聲明,說是要征求我們的意見,但不等我們答復就發(fā)表了。這個聲明表面上表示中立,實際上偏袒印度。陳老總聽完翻譯后,臉色都變了,立即起身送客。蘇聯(lián)代辦還不知趣地說,在中印邊界沖突上,蘇聯(lián)政府將站在中立立場。陳老總沉著臉說,我沒有什么可說的,我報告中央,并立即同他握手告別。大家不約而同地站在原地沒動。蘇聯(lián)代辦沒趣地自己走出門后,陳老總對我說:什么話!社會主義國家同資本主義國家發(fā)生武裝沖突,蘇聯(lián)竟站在中立立場上,叫我說什么好?只好報告中央。說罷,他抬起腿一陣風走了。當時這給我一個深刻的印象:真是一個立場堅定、嚴守紀律的外長。
9月30日,赫魯曉夫訪美結束后,率領蘇聯(lián)一個龐大的黨政代表團參加我國國慶10周年活動。毛澤東主席親赴機場把他接到釣魚臺國賓館18號樓。他剛坐下,便眉飛色舞地說,美國真富呀!到處是高樓大廈,滿街都是汽車。毛主席和他坐在一個沙發(fā)上,側身望著他,沒有搭腔。他還是興致勃勃地說:我到了戴維營,見到了艾森豪威爾,他叫我“我親愛的朋友”??磥碓挷煌稒C,毛主席起身請他到房子里休息,說晚上還要見面。10月1日中午,彭真和陳毅同志到賓館陪赫魯曉夫和蘇斯洛夫共進午餐。他又說美國如何富,高樓多,汽車多,工人工資多,不革命。他們失業(yè)津貼比我們工人工資還多,還想革命?美國沒有殖民地,即使世界上所有的殖民地都獨立了,美國也不會倒臺……彭真和陳毅同志插不上嘴,只好聽他獨自說得起勁,不好插話。有時彭真同志想轉個話題也轉不過來。他滔滔不絕地說,陳毅同志干脆埋頭吃飯,飯畢告訴他:下午休息一下,晚上在天安門看焰火。余湛陪你去,他專門接待你,有事只管找他。
說來也奇怪,一個不是黨員的圖波列夫,和蘇聯(lián)共產黨的領袖赫魯曉夫對美國的觀感恰恰相反。圖波列夫上午在天安門看到我們聲勢浩大、整齊嚴肅、斗志昂揚、五彩繽紛的游行隊伍贊不絕口,拉著我到處拍照。晚上看到星光四射、百花齊放的焰火和歌聲起伏、舞蹈翩翩的壯麗景象,更是驚嘆叫絕。相機拍個不停。他說:這才叫文明之邦。多么生機勃勃的景象?。∶绹惺裁??除了高樓、汽車,還是高樓、汽車,他們的悲劇是沒有文化,別看他們今天富有,沒有文化的社會終究是要沒落的。
10月2日,中蘇兩黨會談。赫魯曉夫為了發(fā)展同美國的關系,替美國政府做說客,勸我們釋放美國間諜,強烈暗示我們暫時允許臺灣“獨立”,譴責我們在中印邊界沖突中打死了印度人,等等。赫魯曉夫的這些錯誤言論,理所當然地遭到我方反駁。赫魯曉夫對陳老總特別氣憤,說:我是中將,你是元帥,說不過你,我不同你握手。
在接待外賓的匯報會上,當我剛講到赫魯曉夫的名字時,陳老總厲聲制止。他瞪著兩眼說:余湛,你要干什么?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轉了話題。他也不作聲了。我心想,陳老總胸襟開闊,顧全大局,并不和赫魯曉夫一般見識,果然是這樣。事后,他對我說:中蘇關系,關系世界大局。雖然我們有分歧,但要把分歧保持在兩黨高層內部解決。毛主席告訴我們,既要堅持原則,也要堅持團結。他們不反美,我們也要反美。他們不同我們講團結,我們也要和他們講團結。你懂得這個道理嗎?我說:懂了。他說:懂了就好。他說話干脆,從不啰唆。
國慶10周年中蘇兩黨爭論之后,我發(fā)現(xiàn)陳老總常常面無笑容,獨坐沉思,顯然是在思考重大戰(zhàn)略問題。他看到我,只要有空,便向我發(fā)問:余湛,你看我們放下反美的旗幟好不好?省得和“老大哥”吵架??!我起初覺得他問得奇怪,說:那恐怕不行吧。他問:為什么?你們當司長的,要多動腦筋,多想些世界大事??!
我說:帝國主義和社會主義在一定條件下可以而且應該和平共處以至合作,但帝國主義總是擔心社會主義終有一天會取代它,不論“戰(zhàn)而勝之”也好,“不戰(zhàn)而勝”也好,反正它不消滅社會主義總不甘心,睡不好覺。你不反它,它也要反你。甘心當它的亡國奴,人民通不過,我看沒有一個愛國的中國人同意。所以,我們反對美帝也是被逼出來的,這也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吧!美國以世界憲兵自居,到處反對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民族解放運動,反對世界各地的社會主義國家,我們能不同情和支持它們的正義斗爭而自我孤立嗎?
陳老總說:還要加上一條,中美兩國人民也應互相同情,互相支持?,F(xiàn)在“老大哥”不想反美,也不要我們反美。我們反,他就要反對我們。從前,斯大林時候還好辦些,在反美問題上總算一致,只是要我們同他“對表”?,F(xiàn)在,赫魯曉夫既要叫我們同他“對表”,還要我們放棄反美旗幟,我看今后的外交更難辦。有人說,核時代一來,馬列主義的時代過時了,革命千萬搞不得,一點火星就能爆發(fā)毀滅諾亞方舟——地球的世界大戰(zhàn)。我說,現(xiàn)在世界上到處都燃起了民族解放的大火,也沒有引起世界大戰(zhàn)。陳老總還說:歸根結底,美帝國主義是不會放過我們的,用戰(zhàn)爭的辦法消滅不了我們,也要用顛覆的辦法消滅我們。我們應該聯(lián)合一切反帝的朋友和它斗。我看還是要把反美的旗幟舉得高高的,絕不能把它放下。至于原子彈,那不過是嚇人的“紙老虎”,還是毛主席說得對,把地球炸穿了那邊就是美國。陳老總說罷哈哈大笑:同志哥,看來我們還能想到一道。
1965年2月,柯西金訪問越南和朝鮮,兩次路過北京。周總理和陳老總都去機場迎接,周總理陪柯西金,陳老總陪葛羅米柯。從機場到釣魚臺的路上,兩人都勸說他們不要開赫魯曉夫通知召開的那個分裂會議,另外開個團結的會議。把客人請到房間休息后,周總理問:陳毅同志,怎么樣?陳老總說:搟面杖吹火——一竅不通。
柯西金從越南回來后,要求見毛主席。我問陳毅同志,他說:我向主席請示了,建議見一下,他不見。我說:還是見一下好。陳老總說:我已說過了,你去說嘛!我笑了,說:我不好直接請毛主席見我,你要不愿再提,就說我請求你轉達我的建議好嗎?陳老總說:你說說你的道理。
我說:一是送佛送上西天,把好事做到底嘛??挛鹘鹇愤^北京,對我們有三個要求,第一是接待他,第二是和周總理會談,第三是見毛主席。前兩件事我們都做了,他無話可說。最后一件事再做了,他就完全無話可說,兩黨談不攏,責任不在我們。二是要考慮蘇聯(lián)人民的反應,不論怎樣,柯西金還是蘇聯(lián)總理,他到了北京,要求見毛主席,毛主席不見,蘇聯(lián)人民不好理解。毛主席最重視人民的意見,我覺得這一條毛主席肯定會考慮的。陳老總聽了默不作聲。
第二天上午,毛主席終于和柯西金做了一次長談,但是蘇聯(lián)主意已定,誰說也沒有用。這是毛主席最后一次會見蘇聯(lián)領導人??上У氖?,毛主席別的話蘇聯(lián)不聽還可以,有一句很重要的話,蘇聯(lián)人沒有聽,這就是“君子動口不動手”。結果出了珍寶島事件,核武器也在我們頭上飛舞,這就不能不影響世界大局了。不過陳老總為中蘇團結還是盡了他的努力了。
到了晚年,陳老總和幾位元帥奉毛主席的指示研究國際形勢。他們根據(jù)形勢的變化,提出了打開中美關系的建議。看來,后來中美關系的打開和他們這個有歷史意義的建議是有關的。
在陳毅同志手下工作,心情特別舒暢。他說話痛快淋漓,使人振奮;待人和藹真摯,受人尊敬。大家都親熱地稱他為陳老總。他常常以自身經歷講故事的方式教育我們,話不多,很有啟發(fā)性。盡管有的事情我們也知道,但經他一講,印象更加深刻。至今想起,還覺得對自己是一種鞭策的力量。陳老總對我們教育最多的,要算教育我們努力學習運用馬列主義和毛澤東思想的立場、觀點、方法來觀察形勢,解決外交問題。
1963年春,鄧小平、陳毅、彭真、楊尚昆、李富春(左起) 等在北京玉泉山合影
陳老總和周總理一樣,衷心尊敬毛主席,崇拜毛主席,但是崇拜不是“迷信”。
陳老總說:我們也不是一開始就認識了毛主席的,而是后來實踐證明還是他比我們高明,我們才逐漸佩服他的?,F(xiàn)在不興叫崇拜,其實這就是崇拜,是革命斗爭的需要,“迷信”就不好了。如果我們號召中國人民都不信任、不擁護中國共產黨,能把革命斗爭搞勝利嗎?還在井岡山時代,毛主席就非常重視理論聯(lián)系實際的原則,強調實事求是,從實際出發(fā)解決問題而不是從書本出發(fā)?,F(xiàn)在大家知道這條道理很重要,可是那個時候不是都知道。就是共產國際的指示,毛主席也要研究研究,看看是否合乎實際。合乎實際的就傳達貫徹,不合的就給我們幾個負責同志看看,然后放進抽屜里,不傳達,不執(zhí)行。毛主席說,上級來了指示,不管合不合乎實際就盲目執(zhí)行,那是懶漢的辦法,沒有不壞事的。共產國際在莫斯科,離我們那么遠,哪里知道井岡山的情況,他們發(fā)的指示很難都符合這里的實際,我們不能機械執(zhí)行。
陳老總說,我曾問他(毛主席),我們黨是共產國際的支部,共產國際的指示不執(zhí)行成嗎?他說,共產國際給我們有個總的指示,這就是要我們把革命搞勝利。如果它的指示符合實際,能把革命搞勝利,我們就執(zhí)行,否則就不執(zhí)行。所以,現(xiàn)在我們向外國朋友介紹經驗,總要向他們打個招呼,說這是中國的經驗,不一定符合他們的實際,只能供他們參考。
陳老總說,在井岡山,我不時到毛主席那里坐坐,常??吹剿盐覀冏约鹤鞯臎Q議從抽屜里拿出來看,還看得很認真的樣子。我不懂他為什么老翻著看,就問他,這個決議不是已經傳達下去,正在執(zhí)行嗎?你老看它干什么?他說,要看看決議發(fā)下去以后,下面執(zhí)行的情況,想想我們的決議是否正確,是否要作些補充和更正。你們看,毛主席那時候就很注意用實踐檢驗自己的決定是不是正確,他并不認為自己不會犯錯誤,而是注意從實踐中總結經驗,改進工作。這看起來并不難,但我們現(xiàn)在也不是經常能夠做到這一點。這就是毛主席勝我們一籌的地方。
陳老總說,毛主席很注意了解部隊的實際情況,經常拿個小本子到連隊去作調查,和干部、戰(zhàn)士坐在一起談心,東問問,西問問。不論干部、戰(zhàn)士,他們講些什么,毛主席都記在小本子上,回來把小本子拿出來反復看。
1958年春,毛澤東和陳毅在一起
陳老總說,在井岡山時,有一次我們不顧毛主席的反對意見,在他不在的時候,帶了兩個團南下湘南。那時兩個團可不簡單,井岡山的總兵力不到四個團,帶走兩個團就把主力都帶走了。結果如毛主席所料,遭到嚴重失敗,一個團被打散,只好退回來。毛主席親自帶兵去接我們。聽到毛主席來接這個消息,我心中打鼓:毛主席脾氣大,見了毛主席,他準會把我們大罵一頓,說我們不聽他的話,打敗仗了吧!遭報應了吧!沒料到,毛主席不僅沒有罵,反而安慰我們。他說,勝敗是兵家常事,不要灰心,失敗是成功之母。只要善于總結經驗,以后就能多打勝仗。隊伍減少了,以后也會壯大起來。大家聽了,心情都很激動,感到熱乎乎的,高高興興地跟他一起回到井岡山了。那時他的威信還沒有今天這樣高,要是他真的大罵我們,我們會想,到哪里不能革命?為什么一定要跟你受氣?說不定大家一生氣就走了。毛主席胸襟豁達,遇事從大處著想,遭受困難和挫折的時候,也能把大家團結在一起,所以在他的領導下,革命力量能一天天壯大。
陳老總說,毛主席非常遵守紀律。在中央蘇區(qū)后期,他被撤銷了對軍隊的指揮權,我去看他,問他有什么想法,他什么也不說,口可緊咧,真是守口如瓶。
陳老總說,共產黨員當官不是為自己,是革命的需要。自己不應伸手向黨要官,但黨要你當官,你就要當仁不讓。解放初,各個大區(qū)成立軍政委員會,毛主席找我談話,要我當華東軍政委員會主席。我回到上海,發(fā)現(xiàn)饒漱石想和我爭這個主席,我心想不用爭,你愛當就當吧,就把這個主席讓給他了。后來發(fā)生了高饒事件,毛主席批評我,中央要你當華東軍政委員會主席,你就該當,不該讓。
陳老總說,領袖不是自封的,是在實際斗爭中形成的。對毛主席,我們也不是一下就認識的,是在革命斗爭中逐漸認識的。起初我們常常覺得自己行,毛主席不行,不要他領導,我們自己來領導。搞一陣子,發(fā)現(xiàn)還是毛主席行,我們不行。沒有他領導,我們常常犯錯誤。犯了錯誤,就想到還是要毛主席來領導好,就決定把毛主席請回來。毛主席也很厲害,他說,要他回去可以,要把是非弄清楚才能回去,我們只好依他。在思想上取得一致后,毛主席就特別重視團結,尤其是注意團結原來和他有不同意見的同志。我記得從那個時候起,就是毛不離朱,朱不離毛。
陳毅同志對干部要求很嚴格,犯了錯誤他批評起來也很厲害,但作結論時總要說,批評從嚴,處理從寬。他說,我也犯過錯誤,反對過毛主席,毛主席不嫌棄我,還要我當政治局委員,當副總理,當元帥。你們犯了錯誤,只要認識了,愿意改正,我也要讓你們工作,不能一犯錯誤就一棍子打死。
陳老總說,毛主席的思想是總結中國革命的經驗,許多經驗是用革命烈士的鮮血寫的,我們要好好學習,凡是能在外交上應用的都應該用。這樣的經驗很多,比如愛國主義和國際主義相結合的原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原則;斗爭要有理有利有節(jié)的原則;處理友好國家的關系既要堅持原則又要堅持團結的原則;團結—批評—團結的原則;又聯(lián)合又斗爭的原則;經過斗爭達到團結的目的,斗爭時要防“左”聯(lián)合時要防右的原則;團結多數(shù),打擊少數(shù),利用矛盾,各個擊破的原則;自力更生為主,爭取外援為輔的原則;戰(zhàn)略上藐視敵人,戰(zhàn)術上重視敵人的原則;從最壞的情況打算,爭取最好的結果的原則;等等。陳老總個別談話,大會講話,不止一次號召大家學習和運用毛主席的思想原則和實踐經驗,號召大家補充??上也皇莻€好學生,除了陳老總每次提的那些外,我一條也沒有補充上來,記的這些也不知是否都記得準確,至今還感到慚愧。
有人稱陳老總是“元帥外交家”,我看他是位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戰(zhàn)略家和外交家。
有人曾經對陳老總百般誣蔑,妄圖把他打倒。然而,公道自在人心。1968年2月,要求恢復陳毅外長工作的“九十一人大字報”,不是陳楚、韓敘、趙政一和我四個人寫出來的,而是外交部絕大部分領導干部在毛主席實事求是思想的指導下共同研究的結果。要求在上邊簽名的也不止九十一人,還有外交部的許多干部和我國駐外大使館的武官和商務參贊;等等。最后一位簽名的是我們的偉大領袖毛主席。他說,“九十一人大字報”有什么不好?我看寫得很好嘛!我就是歡喜“九十一”,我就站在他們一邊。
還有人假冒陳老總腔調,造謠說陳老總偽造毛主席“陳毅是個好同志”的指示。在舉行陳老總追悼大會的那一天,毛主席自己決定前去參加,當著陳老總的夫人張茜同志、西哈努克親王和許多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面說:“陳毅是個好同志?!笔潞螅芏鱽砜偫碓趪鴦赵旱囊淮螘h上說,毛主席硬是為陳老總補了這樣一條語錄:“陳毅是個好同志?!?/p>
陳毅同志永遠活在我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