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季一條魚

“春季黃金閃金光，夏季烏賊海蜇旺，秋季雜魚滿洋跳，冬季帶魚似銀條?！笔来鄠鞯臐O諺里，深藏著浙江舟山海島人獨特的時令與海鮮之間的秘密。

外地人初到海島，一聞到空氣中彌散的咸腥味，可能會有點兒不適應，但在海島人的嗅覺里，那不是海腥味，而是鮮味。

最真的味道，隨季節(jié)律動，由自然孕育。依海而生的舟山人，尊重大海，珍惜來自大海的饋贈，懂得采擷天然食材，用時鮮征服味蕾。所以生活在海島，是一件幸福的事，那些掰著手指也數(shù)不過來的海鮮，應時而生，從海上到餐桌，從尋鮮到食鮮，味蕾上的幸福指數(shù)從未低過。

一年美食的開始，要從春季高端海洋美味——黃魚開始。“四月黃魚咕咕叫”，剛出水的黃魚，金光閃閃，燦爛無比，捧在手掌心上，好似捧著塊金子，不舍得放下。無怪乎，舊時的上海灘，將金條稱作“小黃魚”。黃魚有大、小黃魚之分，在東海的無數(shù)海魚中，大黃魚被稱為“萬魚之王”。早些年，大黃魚是海邊人的家常菜，如今，野生大黃魚已是“有銀子沒處買”的稀有之物了，而大黃魚深水養(yǎng)殖，正向人們提供一種新的“海鮮”形態(tài)。深水大黃魚鮮美爽口，肥嫩香甜，口味并不遜色于野生大黃魚?！按笮↑S魚”俗名“大小鮮”，名字中都帶一個“鮮”字，足見其肉質鮮嫩，魚味鮮美。烹飪黃魚的方法可以有N 種，只有想不到，沒有吃不得。清蒸、白灼、蔥油、紅燒、刨鹽、酒淘、醬汁、油炸……但海島人還是最愛清蒸。剛從漁船上撈來的黃魚，眼睛锃亮，透骨新鮮，幾條黃魚、幾片姜絲，配以黃酒，少許鹽，大火清蒸七八分鐘，出鍋后，撒點兒蔥花，這樣成就了一盆原汁原味的清蒸黃魚，其味之鮮、肉之嫩，吃到嘴里，鮮到心尖，果真是從海里蹦到餐桌上的活靈菜。

到了炎炎夏日，海島人的飲食偏向清淡，也是一年中魚鮮上桌最少的季節(jié)。因為進入了夏季禁漁期，一般從每年6 月開始至9 月結束，島上的日子里自然少了新鮮捕撈的魚貨，餐桌上能吃到的大多是冷庫里的冰鮮魚。不過，如果嘴饞，想要吃活鮮魚，那就吃海里釣上來的魚。一條魚從被釣上岸到烹飪入口，往往不會超過兩個小時，“鮮掉眉毛”，就是海島人對魚鮮的最好贊美。

住在小島上的男人，尤擅海釣，站在礁巖上海釣，是一次追海尋鮮的冒險，更是一次與海浪搏擊的過程。只要能叫得出名字的海魚，都能成為海釣高手的戰(zhàn)利品。當然，在休漁期，能釣到最多的就是虎頭魚了?；㈩^魚，顧名思義，長得虎頭虎腦，圓眼闊嘴，紅紅的魚背上聳著一對利刺，像小小的翅膀，所以，又稱“刺老虎”?；㈩^魚喜歡棲息在水質清澈的海域里，且喜歡躲在暗礁巖石的縫隙里，所以，它個頭兒不大，魚身靈活緊實，但肉質卻細嫩肥美。在巖石縫里求生存的魚，味道自然不同一般的鮮。愛吃虎頭魚的人都知道，虎頭魚背脊多刺，利刺越多，肉就越鮮嫩。如果不想吃虎頭魚時被魚刺卡喉，那么最好的燒法就是椒鹽虎頭魚。拍上少許生粉的虎頭魚，在油鍋中噼啪作響，在沸油中滾過一圈兒，連著魚刺都炸得香酥可口，再撒上椒鹽，外酥里嫩，咸脆鮮香的滋味吃起來讓你的筷子根本停不下來。

魚之美味，自然引來各路海鮮吃貨。不過，熱情爽氣的海島人，最歡迎食客們在秋天來海島吃海鮮?！扒锛倦s魚滿洋跳”，因為開捕后的秋天，各類海鮮出落得碩大肥美，整個秋季都是海鮮笑傲餐桌的時刻。不過，在海島老百姓的飯桌上，秋天最實惠又美味的便是鮸魚了。鮸魚的“鮸”字較難寫，多以諧音“米”代替，所以，鮸魚又叫米魚。鮸魚能長到極大，最大能長到七八十斤，越大越值錢，特別是它肚子里藏著寶貝——魚鰾。大米魚鰾曬制之后變成了大米魚膠，是滋補良品，素有“海洋人參”的美譽。按照舟山人的老傳統(tǒng)，吃大米魚膠，能讓發(fā)育中的青少年迅速長個頭兒，變得身強力壯。只可惜，現(xiàn)在海洋魚類大不如從前，大米魚膠幾乎是不可得了。

鮸魚的肉質雖然不像黃魚那么細嫩，魚肉略微醇厚一點兒，但鮮美程度毫不遜色，且少細刺，尤擅做羹湯。若接待外地客人，一道鮮味濃郁的“鮸魚羹”必不可少，雪白的鮸魚肉，翠綠的芹菜，輔以蛋清、碎火腿、白玉菇，入湯勾芡后，用調羹舀起，晶瑩剔透，嘗一口，鮮香味俱全，足以熨帖一撥又一撥食客的脾胃。在舟山的冊子島上，有一處“鮸魚洋”，附近洋面以產鮸魚著稱，那兒有專吃鮸魚的館子，以“鮸魚十吃”遠近聞名。鮸魚是可塑性極強的食材，渾身皆可食。若想吃得口味重一點兒，非紅燒鮸魚頭莫屬。古時，漁民認為鮸魚頭上有四美：鰓、唇、頜、眼。鮸之腦味尤佳。舟山民間有“寧可忘割廿畝稻，勿可忘吃鮸魚腦”之說，話雖夸張，卻道出了海島人對鮸魚頭的情有獨鐘。

誰的舌尖記憶里沒有幾道美食呢？記得少時在外地求學，每到寒冷的冬天，就特別想念媽媽燒的蘿卜帶魚羹，喝上一碗熱乎乎的暖胃羹，瞬間感到安心與踏實。冬至前，舟山本地小蘿卜上市，恰逢吃舟山帶魚時節(jié)。山里的蘿卜和海里的帶魚，逢時而遇，帶魚的鮮被蘿卜吸收，而蘿卜又去掉了帶魚的腥味，兩則完美融合，鮮在味蕾?！爸凵綆~”是在舟山漁場捕獲的獨有魚類品種，以冬至前后的帶魚最為上乘，個兒大肉肥，鮮美至極。《物鑒》說：“帶魚形纖長似帶?！贝_實，帶魚身材修長，銀光閃閃，且沒有魚鱗，身上似涂著一層銀白锃亮的油霜。舟山有一首詠帶魚的詩中也寫道：“問誰留得腰圍玉，龍伯當年暫解袍。”從帶魚銀光如玉、修長似帶的形象入手，想象帶魚也許是龍王的衣袍，在龍王脫下的時候，衣袍一轉身就變成了帶魚。

其實，帶魚的品種很多，除了舟山本地帶魚，菜場上還有一種“外洋帶魚”，從外形上粗看，和本地帶魚差不多，較難辨別，但若仔細分辨，區(qū)別還是明顯的。此種“外洋帶魚”，骨架稍大，魚身扁薄，魚眼睛大，最大的區(qū)別就是魚肉粗糙，口感完全不一樣。而本地帶魚，小眼睛，肉膛厚，吃到嘴里“油么么”“鮮篤篤”，過齒難忘，如此的美味，只有在舟山才能享受到。

“帶魚吃肚皮，閑話講道理”，這是流傳于海島的民間漁諺，別看只有幾個字，卻凝結了漁民的智慧與經(jīng)驗。帶魚鮮嫩的精華都集中在魚肚皮上，魚肉嫩到入口即化，鮮不可言。冷颼颼的冬日，吃一碗帶魚海鮮面，抑或是吃一碗香噴噴的帶魚蒸米飯，都是每個舟山人最日常的幸福。

萬物逢時皆美好。一季一魚，一時一鮮，應季的魚鮮留給人間的美味，遠遠不只是舌尖上的滿足，還有故鄉(xiāng)、風物、煙火……更有曾經(jīng)的歲月和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