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爾先生相處的日子

在我熟知的藝術大家中，與爾冬強先生接觸最多、相處時間最長，因此也是最熟悉的一個。他不僅是屬于上海的攝影家，更是屬于世界的攝影藝術家。他是一個用自己獨立的眼光，從客觀的角度看周邊生活和整個世界的攝影家，一個獨立做自己想做的事的藝術家。

那是2009年4月，位于上海市青浦區(qū)朱家角鬧市北大街的“江南第一茶樓”，經過幾個月的修繕，一個既保留了百年茶樓意蘊又富有現(xiàn)代生活氣息的“爾冬強影廊”，在商業(yè)氣息極濃的北大街低調開張了。頗大的樓面，依然面向大眾，既不帶賣早點，也不提倡玩麻將和撲克，剛從市政建設崗位上退休的我，受聘擔任影廊的對外事務總監(jiān)，協(xié)助爾先生開展朱家角文化工作，聯(lián)絡古鎮(zhèn)的文化人，收集古鎮(zhèn)的文化資料，雖然只有一年半時間，但受益匪淺。

作為被朱家角引進的文化名人，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爾先生為朱家角的文化事業(yè)作出了無私的奉獻。他連續(xù)兩年與朱家角有關部門一起舉辦了兩屆“角里人書畫作品展”，與區(qū)委宣傳部一起舉辦了“朱家角老報紙文獻展”，出版了《口述歷史：爾冬強和108位茶客》和二輯《角里人書畫作品選》—為拯救朱家角文化記憶，做了大量實實在在的事情。在這段時間里，爾先生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渾身似有使不完的勁，我感覺他永遠充滿活力。

長期以來，爾冬強產出了大量視覺文獻，出版了《江南古鎮(zhèn)》《最后一瞥》《上海法租界》《上海裝飾藝術派》《鳥瞰上?！返犬媰詳凳N。這些畫冊忠實記錄了中國各地傳統(tǒng)文化的遺存，有些還是消失前的驚鴻一瞥，彌足珍貴。令人遺憾的是，并沒有朱家角的身影。為了彌補這長達20年的遺憾，他一個猛子扎入朱家角，開始拍攝和記錄那些記憶中的老作坊，并通過對鎮(zhèn)上150多位老人的訪談，拼接還原了朱家角百年來的商業(yè)形態(tài)、生活樣式和社會結構，成就了《口述歷史：爾冬強和108位茶客》的誕生。

開茶館挖掘歷史，請鎮(zhèn)上老人來講故事，內容涉及朱家角在20世紀前半葉的各種商行老字號，包括米行、南貨行、錫作店、衣莊、茶號、孵坊、豆腐作坊等，還有些行當，如做老式盆桶的“圓作手藝”、做稻草買賣中介的“柴主人”，現(xiàn)在已經或行將消失。

除了口述記錄外，爾冬強還為所有受訪對象拍攝了肖像照片。一人、一桌、一杯，類似相館里的標準照。爾冬強說，攝影最大的魅力在于記錄，把歷史細節(jié)保存下來，遠比拍一張完美的照片重要。在資料采集過程中，他與大量普通民眾進行面對面的交流，聽到了太多讓人或心酸或欣慰的故事。每每提及過去，很多人記憶猶新。這些行業(yè)最初只是為了維持溫飽或養(yǎng)家糊口而形成的簡單社會分工，但由此形成的獨特工藝，卻實實在在地繁榮了江南的朱家角，進一步加深了朱家角本已厚實的底蘊。

《茶客》這本書雖然只收錄了100多位口述者的敘述，但他們從一個側面代表了數以億計的普通民眾群體。他們的身份普通而“卑微”，但他們的付出、他們所起到的作用，真切地繁榮了朱家角這座古鎮(zhèn)。當地老百姓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上海社會科學院的熊月之是這樣贊譽爾先生的：他從視覺藝術入手，在再現(xiàn)歷史方面著力，取得的成就遠不是一般攝影家或史學工作者可以企及的。

知道爾先生要“回憶朱家角的前塵往事”以后，像我一樣的一大批朱家角土生土長的“角里人”，都感到無比興奮和激動，因此義無反顧地全力支持。我們這些老茶客，絕大多數是退休人員，七八十歲的很多，不滿六十歲的寥寥無幾，而且絕大多數是朱家角人，即使是外來的，也已定居朱家角幾十年了。他們大多講了自己的親身經歷，有的雖然不是親身經歷，但也是老一輩講過的事情。這些被采訪的茶客退休前從事不同的工作，有黨政領導干部、公務員、教師和文藝界人士等，但大多數是普通職工；文化程度差異也很大，有大學學歷、中專學歷、初中學歷、小學學歷甚至半文盲；口述所涉及的行業(yè)也有幾十種。我們幾個老同志組成采集組，請來或上門采訪茶客，他們對朱家角有一肚子掌故。訪談記錄原汁原味，生動有趣。分開來看，一篇訪談就是一部個人成長史、家庭或家族變遷史，從中可見行業(yè)特點、技藝傳承、人際關系、家族網絡。合起來看，集中表達的就是朱家角的人文元氣，從中可見朱家角人的生活樣式、社會結構、行業(yè)興衰、社會變遷。有些行業(yè)，已經逐漸消失，如殺牛作、賣油徒、柴主人，關于這些行業(yè)的口述歷史資料彌足珍貴。這本書的價值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更加寶貴。

《茶客》出版后，爾先生對我們幾位古鎮(zhèn)上的文化人表示了由衷的敬意和感謝。他說：“在近一年的并肩工作中，我從你們身上看到了一個文化人的使命感、責任感和文化良知，你們不抱怨、不空談，腳踏實地為古鎮(zhèn)文化的復興傾注了心血，你們豐沛的工作熱情令我印象深刻。沒有你們的參與和全情的投入，我們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完成此書。我們沉醉在古鎮(zhèn)已經消逝的生活片段里，共同度過了這段難忘的日子，但愿這種工作中建立起來的友誼能夠恒遠?！逼鋵?，要說感謝的話，應該是我們謝謝爾先生，是他通過全方位的挖掘和搶救性拍攝記錄工作，為朱家角留下了一份極為珍貴的文化資源。也許不久的將來，當我們再去翻開《茶客》，透過那些鮮活的文字和靈動的照片，尋覓當初的記憶時，還會謝謝爾先生，因為他將即將消失的古鎮(zhèn)文明保存在他的攝影中，彌補了時代和我們的遺憾……

作者簡介：吳玉泉，筆名玉行天下，上海青浦朱家角人，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先后在《人民日報》《文匯報》《解放日報》《新民晚報》等報刊發(fā)表習作數百篇。出版《走進朱家角》《春暉回眸》《珠溪素描》《玉行天下》《吾悅夜話》《珠溪心語》《珠里舊事新說》《朱家角鎮(zhèn)拾遺》《金澤鎮(zhèn)拾遺》等書。